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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季流火说着便也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安静地晒着太阳。那太阳刚刚好,落在身上舒服极了。季流火惬意地闭上眼,紫愉见状则一个人跑去溪边玩。

    玩累了紫愉便也趴在草地上睡起觉来,待她被叫醒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她迷迷糊糊揉着眼起来,发现一旁离歌母亲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开,而离歌也再次回到了篮子里。

    紫愉一时未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神情有些忧虑的离歌母亲,懵懵地问季流火:“我睡了很久吗?怎么就天黑了。”

    季流火拉着还没睡醒的她跟上前面健步如飞的离歌母亲,言简意赅道:“要下雨了。”

    紫愉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前面快速走着的离歌母亲和紧跟着的晖浔,立即迈步跟上。

    离歌母亲走得快而不急,所以在篮子里的离歌倒是待得安稳。眼见那雨就要落下,离歌母亲却也只走到洞丘,而过完洞丘还有一条长长的闹市街道,走完街道后还得东弯西拐走完居民街才到离歌家里。

    紫愉回想了一下接下来的路程,不由有些心急,她一边疾步跟上离歌母亲的步伐,一边不停地在其身边念叨着:“用术法啊用术法,别走了快用术法啊。”

    但离歌母亲并不能够听见她的话,仍旧是又快又稳地走着,只是眼中的忧虑愈加浓重。

    “翡灵蛇族亲近人类,族居之地也是尽量仿照人间而设,据闻他们族规里有一条便是,族居地只允修行,不可用法。”季流火看紫愉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由解释道,“若是她使用了术法,大抵下一刻就是被一群修为高超的翡灵蛇族人请去宗祠受罚了。”

    “这是什么破族规啊!”紫愉抱怨道。

    晖浔眼里同样带着忧思,面上却是笑着:“不仅如此,翡灵蛇族还规定,未能修得人形便不能出族。虽然这也是蛇族共同的规定,但唯独翡灵蛇族为防有人违背,还特地设了屏障施了术法。我想也是因为这个规矩,阿离母亲才没有带阿离离开这里。”

    正说着一行二蛇三魂也终于从洞丘之中走了出来。

    只是他们运气不太好,刚走出来雨便开始落下,一开始还只是零散几滴,到后面就越下越大。

    ☆、第二十二章、离歌往事

    街道上翡灵蛇族人并不多,只有少许如离歌母亲一样在雨中奔走急着要回去,其他多数翡灵蛇族人都是躲在路两边的商铺前避雨。

    紫愉是魂体状态,那雨水穿过她的魂体落到地面她也无甚感觉,只是看着离歌母亲淋雨奔走,一边还得小心翼翼护住篮子不禁有些心疼:“她为什么不去商铺下避雨?离歌不是已经染成碧色了吗,又被藏在篮子里,她就是在商铺里待一天离歌也未必会被发现啊。”

    “她是蛇族,本来就不惧雨水,此番冒雨而归除却弄湿衣裳有些难受外,倒也无其他事。”季流火看了一眼聚在屋檐下避雨的一众人等,推测道:“这里人多,难免不会有人会觉察出这篮子的异样,或许早些回去确实是于离歌而言最安全的选择。”

    就在离歌母亲在大街上奔走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慌慌忙忙的姑娘。那姑娘迎面朝着离歌母亲跑来,下一秒便和离歌母亲撞上跌倒在了地上。

    离歌母亲未防,加上水湿路滑也被撞倒在地,大力之下竹篮脱手飞出,在半空中旋转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坠地,而离歌则因重心不稳,在半空从篮子里掉了出来。

    晖浔见离歌摔出来急忙扑过去想要接住,却奈何为游魂状态,只能眼睁睁看着离歌从他手里穿过,摔落在了地上一个滩积水里。

    这边离歌被摔得头昏眼花还未缓过来,离歌母亲便已经迅速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擦破皮正在流血的膝盖,慌忙想要掩住被雨水洗去伪装的一身绯色的离歌。

    只是她到底是迟了一步,那姑娘早已经看到了积水里浑身绯色的蛇,吓得尖叫出声,引得两旁避雨的人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人群在看到离歌后开始变得慌乱无比,他们想上前却又不敢,只好在原地推推搡搡,面色恐慌议论纷纷,不知道是谁率先说了一句:“我们去找族长。”

    这句话纷纷得到众人响应,他们也顾不上下雨不下雨,留下一些人看住离歌和离歌母亲,剩下的就成群结队往着路的另一边赶去。

    而早在那群人看向离歌的时候,离歌母亲脸上神色古怪又满足,最后却又换成了淡淡的笑,她的笑容温柔而又恬静,带着视死如归。

    紫愉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只见离歌母亲就坐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雨水落在她身上她也不在意,只是伸出手费力捞过落在一旁的竹篮倒置放在膝上,然后将之前那块用来遮篮子的布仔细盖在上面,遮住了篮子底部一个个细细的小孔。

    做完这些后离歌母亲方才将离歌从袖子里放出来,置身在篮子下面,小心翼翼抚着离歌,眼里满是慈爱,可是说出的话却又无比残忍。

    她说:“你知道吗,离儿,其实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是想杀了你的。你生来绯红,象征不详,让我觉得你的出现就是个错误,是我蛇生最大的败笔。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敢让人知道你的存在吗?不仅是怕你被族人诛杀,更是怕族人背地指点嘲笑我‘看呐,她就是那个绯色祸害的母亲’,为此我宁愿背上克夫又克子之名,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有你。”

    “可是,我又舍不得杀你,你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血脉,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是我期盼了那么久的生命。你刚刚破壳而出,那样小那样小,盘在我的膝上安安静静地睡觉,呼吸轻轻浅浅,忽然就让我心软了下来。”

    “从小到大你懂事又刻苦,我不许的事情你都不会做。我想你早日修出人形,你就拼命修炼,一百岁为精,四百岁化怪,你的天分那样高,比族里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好,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我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你生来绯色,所以你永远都不会被族人们接纳,他们只会害怕你,只会想要杀了你。”

    “四百年了,这一天终于来了。离儿,你不要恨娘亲,或许于你而言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外边的世界看看吗?你不是最向往那些热闹了吗?你说你好不容易能够离开家,为什么还要再回去呢?为什么还要继续过那不见天日的日子呢?”

    她轻抚着盘在她膝上一点点睡着的小蛇,因为有竹篮的遮蔽而没有受到一点风雨侵袭的小蛇,面上似悲似喜:“离儿,忘记娘亲,忘记有关娘亲的一切,从今往后,你只是一个孤儿,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的孤儿。”

    离歌母亲微微抬起头,眼里忽然就含了无数恨意,她一点点扫过那些围在她四周议论纷纷,却始终不敢靠近的翡灵蛇族人,面露嘲讽。

    她说:“好一群温和心善的翡灵蛇族人,你们不觉得你们如今滑稽又可笑吗!你们仁爱,却不愿意爱一条天赋异禀的小蛇;你们宽容,却容不下一个不曾犯过任何错的异族。你们容不下我的离歌,只因为她生来绯色!哪怕她明明没有给你们带来不详,你们也要将她杀之后快!”

    人群听了这句话一片默然,虽然有个别心觉羞愧微微退缩的,可更多的却是想要反驳辩论对错。

    但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也没有那么多的对错与否。有的不过是一个可怜母亲的心计,和一段用来混淆视听、松动一众族人神思的话。

    而那个母亲也确实达到了她的目的,于是在下一秒,她忽然化出本形,低头咬起装着离歌的竹篮,疯了一般朝着人少的那个口子冲去。

    因为当时众人都被离歌母亲的话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所以在离歌母亲化蛇而逃时他们竟都未能反应过来。而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离歌母亲早已经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他们慌慌忙忙喊着追上去,却奈何速度不及蛇,又忌于族规不敢变成原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离歌母亲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因为紫愉、季流火和晖浔三个是在离歌的魂道里,所以他们没有太费力气便就赶上了疯狂前奔的离歌母亲。只是一路跟来的季流火忽然皱起眉,道了一句:“来了。”

    紫愉愣了愣刚想问问什么来了,一回头便看到了离歌母亲身后有数道青影以极快的速度追来,转眼竟是快要触及其尾。

    紫愉看得一阵心急,此时离歌母亲已是到了翡灵蛇族与外界的交界处,只要越过那道屏障,她就可以逃出去了,而那些追上来的青影必然会顾忌翡灵蛇族的族规而不敢轻易追出,那时或许她们就安全了。

    一道青影从紫愉身侧蹿过,下一瞬便已变成一个手执长剑的男子,剑直接朝着竹篮刺去。

    一旁晖浔急忙地想要去阻挡,那剑却是直接穿过晖浔刺了出去。离歌母亲眼一凛,当即将竹篮狠力朝着屏障外扔去:“带她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红光忽然从屏障口处闪出,朝着竹篮飞去,转瞬带着竹篮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最后落入紫愉眼中的,是数把长剑深深刺入离歌母亲的七寸,喷涌而出的血落在屏障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

    还有离歌母亲最后的眼神,带着释怀欢喜和不舍,轻飘飘地似是落在屏障外,又似是落在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紫愉想要走过去,想要去救起那个碧青色的蛇妖却始终走不出脚底的白光圈。

    那光圈一点点扩大,一点点吞噬掉阴雨绵绵的小道,血落花开的屏罩,还有那闭上双眼失去呼吸,面上带着解脱的蛇妖,和着那蛇妖最后的那句极轻极轻的叹息一起消失掉。

    这是紫愉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被抹杀,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腿一软险些就要跌倒。是季流火伸手扶住了她,在她身旁轻声道:“蛇妖一族所设的屏障,雨天最为薄弱。一般想要逃走族群都会选在这个时候。”

    季流火似是还在说些什么,可紫愉却再也听不清了,她满脑子回绕着的都是离歌母亲轻叹的那句话。

    那是离歌母亲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她说:“离儿,愿我的死能够换得你此后永远自由无忧。”

    她说这句话时身旁有那数道青影,有闻声赶来的翡灵蛇族人,还有紫愉、季流火和晖浔三个不属于这的游魂。他们都目睹了离歌母亲的死亡,也都听到了这句话,可最该听到这句话的,早已被她送去了遥远的远方。

    从第二段魂道出来后的紫愉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低落,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跟着季流火和晖浔两个往着光点走,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三段魂道的地点是一个幽暗深长的山洞,洞里潮湿阴凉,最深处却如人间卧房一样,有石床桌椅,棉被碗筷,一旁石壁上还燃了蜡烛。

    “这是我初见阿离时的山洞。”晖浔看起来似是有些激动:“莫非第三段魂道就是我和阿离的初识?”

    ☆、第二十三章、往事如烟

    说话间突然一道红光闪进了洞穴,落在石床上,化成一条红蛇,而她的嘴里正叼着一个竹篮。

    “这段应该是紧接着上一段魂道的记忆。”紫愉道。

    只见那蛇小心翼翼将竹篮里熟睡的离歌放置石床上的绣花棉被上,复又从竹篮里找出一枚碧色的丹丸喂给了离歌。

    红蛇做完这些后围着离歌爬了几圈,吐着蛇信子似是在说些什么,好一会她才停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离歌一样,随即咬住竹篮又化作一道红光离开。

    紫愉不通蛇语故而看得莫名其妙,倒是一旁的晖浔面露感伤之色,快步走到床前虚虚地抱住离歌,正想要倾诉一番时转瞬又被裹入白光之中。

    三魂一时呆愣,未想到这段魂道竟然如此短。还是晖浔最快回过神来,率先找到出口点走去,边走边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紫愉急忙跟上晖浔的步子:“你们能否告诉我那红蛇说得是什么?她喂给离歌吃的又是什么吗?”

    季流火淡淡解释道:“那红蛇说离歌母亲其实在离歌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准备送走离歌一事,推算了许多次最后将日子定在了今天。她们两个一个负责将离歌送走远离翡灵蛇族,另一个则负责候在屏障接应,把离歌送到安全地方后,再顶替离歌让翡灵蛇族找到。”

    “至于那枚碧青色丸子,则是离歌母亲的内丹,丹中含有五百年修为,离歌食用后少则数月,多则百年便可渡劫成妖。”

    紫愉有些不解:“为什么离歌母亲不愿意等到离歌化出人形再一起离开,而是要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来送走离歌?”

    “蛇族由怪化妖要经三道雷劫,离歌如果待在翡灵蛇族内渡劫的话,在雷落之时定然无法再藏住身份了。以蛇族对异类的态度,届时离歌渡的恐怕就不是雷劫,而是死刑了。”季流火叹道。

    紫愉默然,忽然就有些钦佩离歌的母亲。她从离歌几岁起就开始筹谋起这件事情,一点点将过程筹划完善,一天天等待自己的死期,这期间过了三百多年,可是她却从未有过动摇。

    紫愉记得离歌母亲将离歌抛出去后转身用长尾扫向那数道青影时的狠绝,还有她最后回头看向离歌消失方向时眼里的眷念,那样深那样深的眷念,比天空中乌云的色彩还要浓烈。

    “那道红光,其实不是旁人,而是离歌母亲的一抹执念是吗。离歌母亲将自己的三分之二的修为渡到了执念上,只为让她可以安全送走离歌,然后再代替离歌死掉是吗。”紫愉虽是以疑问的形式,可却说得无比笃定。

    紫愉不需要谁的肯定,可她还是在踏出光点的那一瞬听见了季流火应下的那句:“是。毕竟翡灵蛇族是不会容忍不详之物,逃离族群安居于世的。”

    那句话里带着轻轻的叹息,扎疼了紫愉的心。

    紫愉吸了吸鼻子,故作无事地走入第四段魂道。她看见仍旧是那个石洞,洞里石床上,一条绯色长蛇紧闭着眼歪歪躺在床上,神情痛苦,似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一般。

    “她是在渡劫化妖吗?”紫愉看着床上满脸痛色的离歌面露不忍。

    晖浔站在紫愉身边,此时却是破天荒地没有走上去:“待会便会有雷落下,只有熬过那三道雷她才能真正化作妖。不过好在她在洞里,那雷便是劈下她承得也会少些。只是……”

    说话间突然从洞外传来了一阵雷声,晖浔闻声竟是直接转过头去不看离歌。

    然而这雷响了好一会也不见落在离歌身上,紧接又陆续响起数道雷声,可除了第二道雷响起时依稀有电光微微劈裂洞顶落了些许在离歌身上外,再不见其他雷落下。

    此情此景下紫愉、季流火和晖浔三魂见状俱是一脸震惊,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还是紫愉最先反应过来,思及此前晖浔自述的那段过往,试探着同一旁僵硬着的晖浔道:“那啥,晖浔,莫不是离歌该受的雷劫,都由你受了?”

    晖浔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大抵,是的?”

    随即晖浔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腿就往洞口外跑去。

    紫愉和季流火也迅速反应过来,先后跟了上去。

    只见洞口外不远处躺着一个一袭青衫的男子,面容清俊却形容落魄,倒在草丛之中呼吸微弱到难以察觉。

    这就是当年经六道雷劫后,昏死在离歌所在的山洞前的晖浔。

    晖浔看着面前惨兮兮倒在地上,初初修得人身的数千年前的自己,嘴角微微抽搐:“原来老天对我的身份并没有什么意见,它只是有些,唔,不长眼。”

    “晖浔这样说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明明叫缘分天注定,有失必有得。你看雷劈错了就补你一份情。”紫愉顿时忘记之前的感伤,抚掌感慨道:“你和离歌两个人的羁绊缘分真是妙啊,妙。”

    季流火在一旁总结道:“缘,妙不可言。”

    就在三人聊得正热闹的时候,离歌忽然从洞里走了出来。

    彼时她已经蜕去蛇身换得人形,十四五岁的模样,杏眼柳眉,琼鼻樱唇,样子生得极好,只是大抵是因为未经雷劫的缘故,以至于眉角处有一圈红鳞未能蜕去。

    这是紫愉第一次见到活着的人形的离歌,想上一次见她,她还是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一时内心不由感慨万千。

    而站在紫愉身旁的晖浔早已是呆在了原地,自离歌出现起眼睛便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离歌慢慢朝着他走来,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离……”

    晖浔轻声唤道,带着失而复得的欢喜,这些年的等待,这些年的期盼,这些年的思念,在此时此刻尽数融进了这两个字里,化作无限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