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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这样美好的人,在没有出嫁之前,那可是整个乡镇里头所有未婚男子都心仪的对象,谭笑的大姨甚至已经做好了把她这个最小的妹妹带到北京嫁个本地人的准备,可是最后却被谭笑姥爷逼着嫁给了要啥没啥、哪儿哪儿都不出众的谭守林。

    谭笑现在都记得高一的时候五姨家大哥结婚,四舅喝多了,哭的稀里哗啦地跟谭笑说,他老姐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老姐白瞎了。而也无法忽略,五姨夫满脸不赞成地讲“也就是谭守林那个脾气能受得了王佩吧,换个人你试试,还不得打破脑袋啊!”

    谭笑觉得四舅说的话水分很大,毕竟谭守林是自己老爸,当闺女的哪有不觉得自己亲爹好的道理,尤其是你还把人家爹比喻成牛粪。可是她却非常认同五姨夫说的话,就她老妈那个暴脾气,再活三四十年,谭笑也遇不到比她妈性子还急还燥的人。

    所以此时一见老妈有发火的迹象,谭笑赶紧就要想办法遏制。为了一家人的和谐幸福,更为了她们姐弟俩的肚子。王佩生气就不吃饭,当然也不做饭。自己就不是烂了一只脚的残废,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间会做饭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千万不要惹老妈生气,她可不想吃老爸做的猪食。

    好在谭叙不负所望,很快就把谭守林叫了回来,谭守林果然是从柴火剁钻出来的,身上、头上沾了不少碎麦秆。

    “圆圆都等你这么老半天了,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咋能让孩子干等呢!”王佩一张嘴就没有个好气儿。

    谭守林瞅瞅他大闺女又看看他小儿子,寻思了一下,试探性地说道:“收拾收拾都去呗,她二姑回来了,吃个团圆饭。”

    “要去你自己去,我们娘仨在家吃,你们家的饭我可吃不起。”嫁过来几年,王佩在老谭家人跟前受了太多的委屈吵了太多的架。虽然她是个嘴巴不让人的,吵架就没有过败绩,可心早就被伤的透透的了。跟谭笑奶奶家那些人的关系都没有左邻右舍的好呢,她刚才的话虽然口气硬了一点,却也绝对是实话。

    “说那些没用的干啥,咋还就吃不起了,那是我妈家,又不是外人。”因为谭圆在,谭守林总是不好直接向王佩服软,却也还是不敢太硬气的,毕竟过去几年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她媳妇记得,他自己也不能装作就忘了。

    “你带着小叙去吧。”王佩显然也因为谭圆的关系没有像之前一样生气起来就不管不顾的,“笑笑的脚坏了,走不了路你跟她奶奶说,我们俩就不去吃了。”

    正文 第11章去奶奶家

    媳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谭守林也知道自己就是说破嘴皮子也是没有用了。抬头瞅了瞅闺女被纱布缠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大肥脚丫子,叹了口气,抬脸对谭叙说:“儿子,下地穿鞋,爸带你去你奶家吃饭。”

    奶奶家的饭都是好吃的,谭叙去年过年的时候吃过一次,肥肉片子、小鸡炖蘑菇、血肠,都贼好吃了,光是想一想,就让人直想咽吐沫。可是谭叙的小脸上却一丝一毫兴奋的情绪,内心也是忐忑非常。

    “人要脸,树要皮,电线杆子要水泥,人活着就得有点价钱,不能为了口吃的没脸没皮。”这是他们家家规的精髓之一,也是妈妈挂在嘴边上的话。去奶奶家吃饭,绝对是没脸没皮的,他要是真的跟爸爸吃去了,回来老妈指不定怎么收拾自己呢。

    慢吞吞地往地下挪的瞬间,谭叙趁王佩不注意悄悄扯了扯谭笑的衣角,向她投去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姐姐连打架之后挨打的事情都能摆平,没准这事儿也能成呢。不是他嘴馋,实在是那些菜太好吃了。

    四岁的孩子,正是天然萌的年纪,水漾漾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和祈求,谭笑三十六岁的妇女心立刻母爱泛滥,毫不犹豫地趴到王佩的耳朵上一阵儿叽里咕噜。

    蛇打七寸、说话上点儿,要说现在这世上最了解王佩的人,除了谭笑,别人统统得排第二。给王佩做了几十年的闺女,谭笑深知王佩的所有优缺点。

    她妈吃软不吃硬,你软她不一定会放过你,但是你要敢跟她来硬的,那她就一定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更硬,用她爸谭守林后来的话说,“你妈就是属毛驴子的,只能顺毛摩挲。”只可惜,这是谭守林在跟王佩过了二十来年之后才明白的道理,现在的他,还处于苦苦摸索中。

    “你们想去也行,但是我话得说在前面,到了人家,懂点事儿,人给咱吃啥就吃啥,别眼馋那不是你的东西。人穷不能志短,要点脸面,别为了口吃的给我丢人现眼!”

    “妈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要么到时候我俩一见着吃的忘了你说的可咋办?你去了就盯着我俩,我们要是做的不对,你就给我俩递个眼色,我俩保准会乖乖听话不让你没脸。”自己求的事,梯子当然也得自己搭,谭笑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双小手勾着王佩的胳膊,温声软语。

    推开白生生杨树板子拼接成的院门,脚踩在咯吱吱的雪地上,谭守林还是恍恍惚惚的。自己媳妇那么倔的人,怎么会因为闺女两句话就改了主意?笑笑到底跟她妈说了啥话呢?

    要知道,去自己妈家吃饭,对于他媳妇来说,就跟要她命似的。什么时候闺女有这本事了,谭守林百思不得其解。而跟在爸妈屁股后面吭哧吭哧小跑的谭叙,望向他姐后背的眼神里满是炽热的崇拜。

    自家年三十儿那顿饭都没有奶家平时好,这么容易就能一饱口福,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姐真是太能了,他决定以后就跟着他大姐混了。

    下午两点多,家家户户房顶上的烟筒都在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烟,这个点儿正是开始做晚饭的时候,乳白色的炊烟经烟筒而出,袅袅娜娜晕开一片,最终飘荡在屯子的上空,像极了白色的纱帐。

    妈妈的绿围巾、自己的花棉袄、苍茫天地间的小小村落,袅袅炊烟,偶尔从身边跑过去几个穿着厚棉衣、流着长鼻涕、裤子上、鞋上都是雪沫子的半大小子。

    谭笑趴在爸爸的背上,睁大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熟悉的、遥远的、亲切的、陌生的她真想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里,他们一家人,爸爸妈妈健康、弟弟无忧无虑,全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健康要、幸福也求,但是时间却不能定格。谭笑仰起脖子,张开嘴,用力地吸了两口,冷冽的气流瞬间贯穿肺腑,让她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幸得苍天赐浮生,重活一世,可不是给你机会让你来装文艺青年的,为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打起精神,眼前就有一场硬仗要打!

    沿着大道向西走了有一百来米,就到了谭笑奶奶家的院门前。三间大瓦房,是屯子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看上去都比别人家的气派。

    推开两扇院门,一条一米来宽的小道扫的干干净净,几只毛色光滑的母鸡正在上面寻觅刨食,看见有人进来飞快地跑开了。米黄色的灯光从大白玻璃的窗户里散出来,倒是外面一层挂着白霜看不清屋里面是个什么场景,全屯子,能用得起整块玻璃砖窗户的也就老谭太太这一家了。

    谭圆率先拉开了屋门,边往里面挤边大声喊:“奶,我二叔来了。”,小姑娘嗓门够亮堂,可惜却没有人回应。屋里的人理所当然,屋外的人习以为常。

    穿过厨房进了奶奶和老姑住的西屋,谭笑一眼就瞧见了盘腿坐在炕头叼个烟袋锅子一脸阴沉的奶奶孙秀芬。

    宽敞的屋地中央,支着一个漆着蓝色油漆的大圆木桌,谭笑大伯谭守木一家五口人和三叔谭守森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子四周,正在大口地吃着,每个人的嘴角都是油星点点,显然这顿饭油水不小。

    听见进门的脚步声,三婶郭欢站起身跟王佩打了招呼,谭守木和谭守森点头向谭守林示意了一下,而大伯母张秀华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低着头喂怀中谭阳吃饭,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吃个饭也要人左请右请的,真当自己是个客啊!”老谭太太把烟袋锅子拿在手里,在大肚子炭火盆的沿上使劲敲敲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谭守林显然早已经习惯了他妈这样的说话、做事方式,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满,背过身把谭笑放到了炕上:“圆圆去的时候我正在拾掇柴火堆,耽误了一会儿。笑笑,去你奶里边坐着,那块儿热乎。小叙,你也过去。”

    正文 第12章讨厌的谭守芝

    谭叙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手闷子、脱了鞋,慢慢地从她奶身后往自己个儿老爸指的那块地方爬过去,笨拙中带着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他奶的衣服边,看的谭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奶奶不喜欢他爸妈,也连带的不喜欢他们姐弟俩。这是他们很小就知道的事情,这个小,是自懂事起,四岁的谭叙深刻地懂得。

    “奶,我脚被图钉扎了,可疼了,晚上都睡不着觉呢。”

    谭笑带着娇憨的话语,让谭守林夫妻很是意外,要知道他们家的这两个孩子跟他们奶奶十分的不亲近,每次见面不躲的远远的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怎么今天变得这么主动了呢。

    谭守林感到欣慰,王佩的脸上却有点不好看,因为自己孩子的上赶子,更为老谭太太的毫无表示。再怎么讨好能怎么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些人的心就是一窝石头,怎么也捂不热的,她的孩子又不靠别人喜欢活着。

    老谭太太也是被谭笑弄的一愣,老大家的生了四个女孩子虽说模样一般,可个个嘴甜讨喜。老二家的这个闺女虽说长的像他妈顶顶的漂亮,可是却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每次见到自己不是小脸绷绷着,就是躲在他妈身后,实在是看不上眼。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嘴丫子抽筋了,这丫头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老谭太太用鼻子“嗯”了一声,难得的没有开口训斥。

    “二哥啊,你也别怪我这个当妹子的多嘴,你说咱们屯子,有一户算一户,二三十户人家谁家还没有个活啥的啊。难道活没干完就不吃饭了吗?为了等你,妈可是都没让我们开桌呢,你说那热乎的饭菜凉透了还能好吃吗?”

    谭笑的二姑谭守芝原本坐在炕稍背靠着被橱坐着,谭守林一家人进屋她连个眼梢都没舍得给一个,现在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说出来的话也是真的没法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育自己二哥,别说王佩这个当嫂子的气的想发飙,就连小人谭叙都噘嘴瞪眼了。

    谭笑瞥了一眼谭守芝趿拉着鞋一步三摇晃往厨房走的背影、再瞧瞧老爸偷偷扯老妈衣角求她不要发火的动作,眼睛在炕上炕下大人小孩十来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说钱就是个王八蛋,可架不住人家长得好看啊,什么骨肉亲情,什么血浓于水,一个穷字,就足够你懂得世间炎凉、看尽百态人生。

    爸爸谭守林心眼好、人实在,对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是掏心掏肺的。别的人不说,就拿谭守芝来说吧。从谭笑记事起,她这个二姑姑就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说话拉长声儿,走路慢悠悠,十天里有八天身上不爽利,不是要吃几颗镇痛片就是得窝在炕头诶呦喂,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的。

    没成家以前,大伯和三叔在供销社上班、小姑姑还在上学。家里和地里的活,就由二姑姑和爸爸两个人分担。那几年,爸爸不仅要做所有地里的活,每天早晚还要抽空帮他这个身子不好的二妹子干一些挑水、抱柴火、扫院子的活,甚至连晚上吃过饭后饭碗都是他替洗。可以说这一家人六张嘴,都压在谭守林的肩上了。

    按理说,别人不知道她二哥是什么样的人,谭守芝应该知道。别人可以对他二哥横加指责,她谭守芝却没有这个资格。可是事实上呢,她却这样大言不惭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二哥说三道四,而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谭笑真想上前问一句,你凭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会说,因为除了他们一家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更因为,她知道爸爸一辈子心里最放不下、最惦记的就是他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