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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节

      “一点有趣的事罢了。”墨老夫人捏着那串佛珠冷笑,“你且放心,就算他们出去了,一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墨越青沉沉的目光扫过墨老夫人右手那串佛珠,并未问墨老夫人这般自信是从何而来,却是道,“母亲,我有一事要问你。”

    墨老夫人拧起了眉头,她猜到墨越青想问何事。

    “当年,真的是你杀了语儿?”墨越青沉声问。

    墨老夫人缓缓抬起她那微微下垂的眼皮,与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对视,没有回答,但她眼中神色无遮无拦,已写得分明。

    “为什么!”墨越青脸上露出一瞬的痛苦之色,他对萧夫人是用过真情的,那情分远非后来的封夫人,蒋姨娘,红姨娘可比。

    “为什么?为何现在才问?”墨老夫人却是笑了,“难道你当年,当真一点都未察觉,也未怀疑过么?”

    墨越青的脸色一变,微微显出苍白来。

    “你当年其实也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是么?”墨老夫人的声音轻缓得有几分诡异,她看着墨越青道,“她在时,满金陵城谁不知我们墨家全家都靠着她的嫁妆养着,你的一切全靠着娶了她换来的。甚至纳个妾,都要看宁国公府的脸色。当年你一气之下,为了摆脱宁国公府的压力迅速往上爬,可是连你的同年都害死了,否则你又怎会被苏阁老抓住把柄——”

    “母亲,你——”墨越青难以置信地瞪着墨老夫人。从前,他有许多事都不会隐瞒墨老夫人,但也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她这般语带嘲讽地旧事重提。

    “她死了,你那时一时悲痛过后,其实觉得很轻松吧?”墨老夫人眯着眼笑,她太了解她这个长子的性子,纵然一时情动也不会迷失了他那颗功利自私的心,“特别是当我们发觉她早把自己嫁妆挥霍一空,府里亏空严重时,你其实很庆幸她死得早吧?否则,为何你当年明明察觉了有异,却丝毫没有追究?”

    墨越青的额上微微沁出细汗,他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言语,因为他内心深处知晓,墨老夫人说的没错。当年,他的确是察觉了萧夫人的死因有异,他却如今日一般若无其事地放过,不曾起过丝毫追究之意。他如今的愤怒,他如今的情深,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掩饰,掩饰他那颗自私卑劣的心。

    看着这一年多来夺走自己的掌家之权,将她架空晾在一边的长子脸上的假面具被自己残忍地一层一层剥了下来,露出那鲜血淋漓的丑陋内里,墨老夫人忽然就觉得有些痛快,痛快地止不住发笑,“青儿,你从小到大,一向都比别人狠心。你当年对萧语就如同你今日对封文鸳,就如同十六年前,你害死你弟弟一样!”

    “母亲——”墨越青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你当真以为十六年前,你与宁国公府做的那些事,我一件不知?”墨老夫人冷笑,当年墨越川远赴边关,虽未在她跟前尽孝却也是常常写信寄送边关的皮货特产回来给她。但是她终究是选择了前程远大,又能在身边让她依靠的长子,就算知道了一些事也不曾提醒墨越川,“我不过是为了你才保持沉默。你要知道,母亲我才是唯一向着你的那一个。”

    明明是寒冬腊月,堂屋中熏笼里的炭火也烧得不够旺,可墨越青的背上却已是冷汗涟涟。

    这个家中,母子父子,兄弟姐妹,谁没有藏点自己的心思,亲密无间,那不过是一种传说。

    墨老夫人微笑着闭起眼睛开始捻起佛珠念起了《金刚经》,据说《金刚经》可发菩提心,明心见性,悟道成佛。

    ***

    夕阳已开始缓缓下沉,墨府的侧门外极为引人注目地停了十几辆马车,于归院的东西极多,单是封夫人库房里的私物就装了好几辆马车。墨紫幽的东西却是极少,东小院里的一应摆设器物俱都是公中之物,她的那点私物也就被几个丫环装了几个小包而已。

    莲红与荷碧在听银衣说了墨紫幽今日大闹佛堂的经过之后,便也决定要与墨紫幽一同离开墨府。一则墨紫幽待她们不错,二则墨家长房行事未免太过令人寒心,待妻子儿女尚如此,更何况她们这些下人。

    墨紫幽带着三个丫环到侧门时,就见看墨云飞正仰着脸,恨恨地盯着墨府正门上匾额上那个龙飞凤舞的描金“墨”字看。

    一旁沉默地林大人伸手拍了拍墨云飞的肩膀,道,“云飞,你们欲去何处落脚?不如先去我府上如何?”

    虽说墨云飞已过继至墨家二房,但他身为墨云飞的姨父实在是不放心他跟着墨紫幽这个小姑娘二人过活。

    “不必麻烦姨父了,我想我长姐一定都安排好了。”墨云飞回答,他如今已改了口称墨紫幽为长姐。

    林大人微怔,墨云飞对墨紫幽这种盲目又执著的信任实在令他心惊。他一向断案如神,自认看人极准,但却有些看不透墨紫幽这个小姑娘,明明是花样年貌,可与她对视时,他总觉得她那双长空皎月般的眼睛透着一种经历过生与死的沧桑。

    “那我送你们过去吧。”林大人又提议道。

    “林大人不如先回府上给林夫人送封信去催她尽快回来如何。”墨紫幽走了过去向林大人行礼,“今日真是多谢林大人了。”

    “说哪里的话,云飞就算过继了也是我的外甥,你伯母更是我的妻姐,我帮你们份属应当。若非你及时派丫环来通知我,我也不能赶来。”林大人看了一眼仍盯着墨府匾额上那个描金“墨”字看的墨云飞,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们已有安排,那云飞就拜托你照顾了。”

    “哪里,我过继云飞不是为了给我父亲承嗣,不过是为了让他脱离墨家长房这个糜烂之地罢了。”墨紫幽向着林大人郑重恭身行礼,道,“我毕竟年幼,且世事难料,总有不测,云飞还要依靠林大人你们这些长辈多多照拂。”

    “这是自然的,你何必如此多礼。”林大人心中微微吃惊,他实未想到这个看过去冷冷淡淡的墨紫幽行止如此大气,为了墨云飞对着他这个初见之人说拜就拜,毫不扭捏,倒真有几分长姐风范。他终是稍稍放心道,“如此,我便先走了。”

    语罢,林大人又伸手拍了拍墨云飞的肩,墨云飞极恭敬地行礼送林大登上林府的马车。直到马车远去,墨云飞才又回身抬头去看那中门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墨”字。

    墨紫幽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仰头看了那个“墨”字许久,这个字是他们的姓,这座府宅本该是他们的家,他们的依靠——

    到底是他们舍弃了它,还是他们被它所舍弃——

    “夫人!二少爷——”墨府侧门内,头发衣衫俱都凌乱的锦月突然哭着冲出来。

    一见到她,迎儿就埋怨道,“你去哪了,不是说去书房通知二少爷,夫人出事了么,怎么一去不回!”

    “夫人,奴婢几个时辰前就去书房给二少爷你报信,可是大少爷却是让人将奴婢关了起来。奴婢刚刚被放出来才知道夫人出事了——”锦月跑到封夫人的马车边,看着躺在马车里,正由飞萤为之施针的封夫人边哭边道,“都是奴婢没用,误事——”

    墨云飞没有动,他依旧和墨紫幽一起仰头望着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墨”字,只是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无人察觉间握紧又放开。

    这个家里竟是没有一个人肯放过他们母子。什么祖孙,父子,夫妻,兄弟,姐妹,他从未在这些人身上感觉到半点亲情,有的只是深深的恶意。

    “以后不能再唤二少爷,”墨紫幽淡淡道,“墨家二房只有一个少爷,明白了么?”

    一众下人俱是一楞,又都纷纷点头起来。

    “走吧。”墨紫幽对墨云飞道,转身招呼着几个丫环,同她一起上了打头的那辆马车。

    墨云飞沉默地最后看一眼那个“墨”字,转身同锦月和迎儿一起上了封夫人的马车。

    夕阳在天边山头吐出最后一抹残红,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的阴云。车夫们吆喝了几声,车辕滚滚,十几辆马车排成一列在暮光与尘嚣中毫无留恋地渐行渐远。

    墨府侧门内,有一道窈窕身影一直藏在隐蔽处静静地注视着那列离开墨府的车队。墨紫薇抬头望了一眼层云渐密的天空,看天色似乎又要落雪了。她垂下了眼,转身缓步穿过垂花门,沿着花园的青石板小道一路悠悠然向着霞晚居的方向去。

    霞晚居里,蒋姨娘正在铺着厚毯的坐榻上帮安哥儿上着药,听见墨紫薇撩了厚棉布门帘进来,她头也未抬一下。

    “娘,二弟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墨紫薇走到坐榻边,边瞧着安哥儿身上那些已结了痂的水泡边道。

    “二弟?”蒋姨娘边上药边漫不经心地问。

    “云飞过继给了二叔,如今二房又分出去单过了,自然是要重新排行。”墨紫薇笑道。

    “夫人,也走了?”蒋姨娘又淡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