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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可陛下你真的拼尽全力想活着了么?”乔亦柔粗鲁地抬袖揉去眼泪,推开他,她吸了吸鼻子,瞧着他清瘦面颊,质问道,“那你日日都在做什么?从回洛阳的路上,你就很少再笑,永远愁眉苦脸,你在折磨你日渐羸弱的身躯,你在耗尽心神的整理安排后事,你拒人于千里之外将自己封闭。是,毒素是游走在你体内,可你越弱它便越猖狂,你若打起精神,说不定就能挺住,至少挺得越久给胡大夫郎御医的时间就越多,臣妾昨日来时,胡大夫一从帐篷出去便带护卫冒着风险去峡谷内辨别药草,就指望着能找到新的有用线索。”

    乔亦柔揉了把眼睛,揉得红红的,她一会儿能记得礼节,一会儿就直接“你你我我”,好在齐毓玠一直都不是很计较。抽了抽鼻尖,她哑声哽咽道,“陛下,我赶到这里来不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是要带你好好儿的回宫。”眼泪伴着话落,“啪嗒啪嗒”往下坠,乔亦柔猛地别过头,努力睁大眼睛逼退泪意……

    齐毓玠怔了怔,倾身去抱她。

    躲着避开,乔亦柔往后退,愤懑地望着他,崩溃着拔高音量怒道,“谁要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地赶着来见你最后一面?见与不见有区别?反正日子一久,你就什么都不是,我连想都不会再想起你,你也就是长得好看罢了,并没有什么稀罕?”

    知她不过都是在说气话而已,她眸中蓄满泪,水珠子仍在一颗颗往下连成线般地坠……

    齐毓玠捉住她挣扎不停的右手,奈何比力气他从来就比不过她。

    人瞬间被挥开,倏地倒栽在榻上。

    乔亦柔愣住,很快气得说不出话,她这厢烦躁得不行,人正恼着呢,他偏生还来这招,怎么那么讨嫌?

    气得拍了下他腿,乔亦柔哭嚷着道,“你能不能不要装了,都没使多大的劲儿。”

    狠狠拭去满脸黏糊,乔亦柔呼他不应,隐约知道这人一定故意的,她被气得狠了,稍稍用力打他。

    胸膛闷响一声。

    齐毓玠疼得睫毛一颤,暗暗腹诽,不能猜透别人心思的日子实在太不好过了。他若晓得挣不来同情心,至少也不会白白挨她的打。看来对付她的法子要经常与时俱进才是,从前这招屡试不爽,如今却毫无用处,怎么就不上钩儿了呢……

    到底怕她再来一拳,齐毓玠猛地弹起上半身,刚好一把抱住因忐忑迟疑而俯身想观察他的女人。

    “你干脆打死朕算了,也免得朕再去吃那些涩得苦心的汤药,也免得朕再被胡寻南那长针刺来刺去,也免得朕日日思念成疾,也免得朕想着你以后会改嫁给别的男人想得心酸难寐。”齐毓玠死死环抱住她不松手,他往她身上蹭,将下颔枕在她削肩上,表面说得随意,却头次用这种耍赖的语气说出了真心话。事实上他哪儿有那么大度?从他知道敬王与她颇有渊源,甚至敬王心底还存着对她欣赏感激之意,他就很不待见齐瑄。但能怎么办?他做不到假公济私,毕竟人家只是在心底悄悄的觊觎,他是皇帝,可皇帝没那么大能耐,他无法禁锢别人的思想。

    再加上敬王在诸王中是唯一品性过得去的好人,他只能防患于未然,将麟国交给他。

    至于她,其实不是没动过心思,可做不到拱手相让……

    他偶尔努力让自己敞亮善良些,冷着她,让她不再对他抱有希望,这样或许他离开时她能漠然处之,不会伤心得像如现在般泪水涟涟。他偶尔也会心思阴暗,宁愿她记挂他一生,也不要再对别的男人灿笑如星如月。

    乔亦柔挣了挣,他双臂牢牢困着她。

    若力度大了,不小心让他痛了疼了他又该嚷着干脆打死他是不是?

    就这么点儿劲道,连只狗都不会拼命叫的,他竟然好意思装可怜?真是有辱皇室风范,很没有傲骨!

    “既然这样,陛下就从今日起,乖乖听话努力的活着。”乔亦柔抬起下颔,咬唇望着半空赌气道,“臣妾彻底想明白了,人生苦短,陛下若撇下臣妾撒手人寰,臣妾就出宫,骑着马走遍麟国,找到比陛下长得好看的就嫁了,反正臣妾现在骑术很好,臣妾就只管用陛下的银子游山玩水找相公,麟国之大,臣妾从前说陛下全天下最好看说不定是因为见识太浅,等臣妾找到相公了,就生一个珠圆玉润的娃娃,再……”

    乔亦柔说得正酣畅,突然被他微微推开。

    她才不怕他,挺起胸脯,乔亦柔直直对上他陡然氤氲着漆黑迷雾的深邃眸子,暗中较劲。

    齐毓玠静静盯着她咬得发白的唇,必须承认,一颗心酸得无法形容。

    几百颗酸梅加在一起,都不敌他方才的那一瞬体味,他讨厌她轻描淡写的勾画着没有他的未来,哪怕是故意说给他听,也受不住。

    “你的相公在这里。”沉声启唇,齐毓玠蓦地低头狠狠咬住她唇珠,他被激发出了狠劲,像是要证明这句话,他将她抵在床榻,舌尖探入她唇齿之间,极近缠绵地吮吸侵占她所有的呼吸。吻得两人面色都弥漫出潮红,齐毓玠微微退开几寸,近距离看她湿漉漉的眸,他喘着气,右手捏住她秀气的鼻尖,嗓音沙哑道,“比朕好看的人有,但长得好看你就喜欢了?你愿意让他这么吻你?还生个珠圆玉润的娃娃?”轻笑一声,齐毓玠恶作剧般地舔了舔她鼻尖。

    痒得很。

    乔亦柔瞪着他,可却很没有震慑力。

    “朕看你是越来越放肆大胆,自以为看了几页那小人图就很得意厉害了是不是?”

    什么小人图?乔亦柔蹙眉,有些不懂他乱七八糟在说什么,想怼回去,她脑中蓦地灵光一闪,他口中的小人图莫不是她偷偷藏在枕下的玩意儿?

    本就绯红的脸颊更深了几分。

    乔亦柔瞠目,她嗫嚅唇瓣,想矢口否认,又觉心虚,倒是更加诧异,他怎么知道的?莫非被他发现了?不对呀,他什么时候偷偷进她寝殿了?这人太坏了……

    清晨这一回合。

    算是在乔亦柔略微落败的结局下告终。

    齐毓玠倒不是存心招惹她,只是被她那句珠圆玉润的娃娃气得不轻。这与他曾经酸溜溜的想象不同,她亲口道来,让他陡然惊醒,他竟如此介意。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不至于自私到留她一人孤苦后半辈子,可这些话仿佛给了他一记深沉的警钟。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他还是不够积极……

    他嘴上说着并未放弃过,事实尽管如此,可他做的每一个决定,每日盘旋在脑中的念头,都好似在提醒他自己命不久矣。

    军营里都是男人。

    胡寻南与郎和正基本包揽了伺候陛下一日三餐的活儿,他饮食不能与其他将士们相提并论,并不是因为身份,而是性寒性热的食物都不适合如今身子虚弱的他。

    帐篷不隔音。

    胡寻南都来了三次了。

    头一遭听到两人好像在吵,不知是吵还是哭哭啼啼的埋怨,他端着汤与烙好的饼,立即圆润地走远。

    乔贤妃知道了实情,不远千里来拿陛下是问,估计不讨到个说法不会善罢甘休。哎,只盼着乔贤妃稍微顾念着陛下伤势,闹会儿罢休就好。

    回帐篷坐了半晌,胡寻南琢磨着汤快凉了,便再端着过来听听状况。

    不过——

    却尴尬得很,胡寻南躲得比第一次更快。

    小别胜新婚,便是这个理了!

    直至盛大将军带着手下部队气呼呼回来,胡寻南才端着早膳与煎好的药汤,第三次前往陛下帐篷。

    陛下亏了身子,加之那毒素霸道狠戾,并不适合同房,可一切说不准……

    虽陛下看起来很宠爱乔贤妃,但荒唐一回似乎也不算过错,尤其是眼下这情形。

    他愁得不行地走近,听到帐篷内安静,试探地轻咳一声,得到允许,进门。

    乔亦柔穿好了衣裳,仍旧是他那宽大得过分的长袄。

    马马虎虎往上卷了几卷,乔亦柔见胡寻南拿着托盘进来,忙起身去接,她面颊通红,主要还是齐毓玠口中那小人画惹的。

    “这段时间劳烦胡大夫照顾陛下,感激不尽。”将托盘搁在支起的小桌上,乔亦柔抬头,朝他笑道。

    “陛下一心为民,草民作为民之一,自是应该的,更何况,草民不是无偿服侍。”

    闻此,乔亦柔脸上笑容真实了些,似乎想到初次见面的情形。

    “这是什么粥?”乔亦柔揭开盖儿,低眉闻了闻。

    “山药小米粥。”

    “是不是对陛下身子有益?”

    颔首,胡寻南不想干杵在这儿妨碍两人单独相处,他折身离去前想了想,睨了眼坐在床边的陛下,望着乔亦柔认真道,“不知长公主殿下情形如何?草民不在洛阳,对她的病情很是牵挂。”

    乔亦柔正在好好检查膳食够不够有营养,闻此眉头微皱,“自胡大夫走后,峦儿时不时喊着头痛,全靠哄着才肯乖乖吃药施针,几位御医对此根本束手无撤,记得胡大夫你曾说过这是正常现象,所以治疗未停,一直都在继续,除非峦儿痛得实在坚持不住……”眸中忽的浮起浓浓的担忧,乔亦柔亦很是挂念身在宫中的峦儿,她不敢叹气,怕令本就已经很爱操心的陛下惹得更操心,便轻描淡写道,“在我来时,她状态不错。”

    “那便好,理应不会有问题。”拱手施礼,胡寻南掀开帘儿退下。

    “陛下,用早膳。”帐篷恢复安静,乔亦柔轻咳一声,转身飞快睨他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盯着托盘里的食物细声道,“分量如此少,比之陛下从前与臣妾一起用膳时的分量,可谓九牛一毛。”

    齐毓玠挑了挑眉梢,“朕那是瞧你吃得太多,朕若不多用些,岂不是害你很不好意思?”

    她不好意思?乔亦柔掀起眼皮,她还嫌他将她好吃的都抢了去呢!

    站在原地,乔亦柔也不去扶他,继续轻飘飘道,“陛下如今整日闷着,只怕连弓都拉不动了,看来在狩猎上终究是胜不了臣妾。”

    知她字字故意,句句煞费苦心,齐毓玠不觉生气,顺着她笑道,“那改日朕带你去比试比试!”

    第103章

    军营里来了个乔贤妃, 算是件新奇事儿。

    盛楠脱下厚重盔甲,猛喝了两碗温粥,警告般斜了眼三五成团边吃饭边打趣的士兵们,他越过他们跑去见陛下。

    呵,连陛下都敢调侃, 真是老不要命了……

    像他就不会把陛下好艳福这种话挂在嘴边,偷偷儿的在心里羡慕嫉妒恨不就得了?

    至于陛下的身体状况,见郎御医等面上如此淡定,盛楠也就跟着他们淡定了。

    快步走到帐篷边, 他拱手施礼道:“陛下, 臣盛楠有要事求见。”

    在外驻足等了半晌。

    余光里一只素手掀开帘儿,是乔贤妃。

    盛楠忙垂下眼睛行礼。

    乔亦柔淡淡睨他一记, 率先走到旁处, 望了眼帐篷, 估算这距离想必里头的人该听不见了, 便回头与盛楠道,“盛大将军日日都是这般?”

    什么叫日日都是这般?盛楠拧眉思忖。

    “盛大将军有何要事?若无不便,可先告诉本宫,稍后本宫再转答陛下。”乔亦柔见他居然没听懂她的不满, 挑挑眉,转移话题。

    “回乔贤妃,臣……”顿了顿,他眼睛一亮,想起来道, “乔贤妃能否试着替麟国替将士们出份力?其实臣求见陛下实在是因为被旒族小儿们折腾得烦了,想请示陛下能不能给臣个痛快。娘娘有所不知,隔两三天那帮崽子们就来撩拨一把,撩完就跑,臣承认雁门峡谷地图错综复杂且散乱,但要成功围剿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臣想试着亲自带一支精锐队伍追上去试试,若遇上陷阱,臣会立即撤退,不会让手下白白跟着送命,不过……”

    话锋一转。

    盛楠摆了摆手,爽朗笑道,“臣现在不打这个主意了,臣有了别的主意,这主意一直就有,奈何在娘娘来前,更像空谈,娘娘来了,一切便有了可以实现的希望。”

    颔首,乔亦柔面色复杂地望着盛楠,双唇嗫嚅,终究把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想说,她竟头一次察觉盛大将军如此絮叨,可想而知,他缠着陛下定已絮叨了许久。而且照他此刻说法,敢情前面一堆都是废话,果然武将有武将可爱之处,文臣也有文臣的好,起码他们说起话来简明扼要容易抓住重点。

    “盛大将军但说无妨。”乔亦柔努力报以微笑。

    “事情是这样的,驻扎营地前方有一方辽阔平地,此处周边皆是高山陡壁,古时打仗有一巧合叫借地势乘东风,只是……”盛楠为难道,“不知陛下可否愿意让娘娘涉险……”

    乔亦柔忍不住想抬手揉捏额头,她轻咳道,“盛大将军不必顾虑,简洁点,需要本宫做什么?”

    “臣想引旒族首领顿格列于此,战乱时,斗胆让乔贤妃站在山顶趁其不备投以巨石砸死他们。”再加一句,“主要是砸死躲在后方的顿格列,擒贼先擒王,杀了他,旒族一盘散沙,这仗自然蹉跎不了多久时日了。”

    说至兴头,盛楠匆忙蹲下身,找了根枯枝激动地给她在地上画地图。

    乔亦柔低眉瞧着,觉得他骨子里是真没丹青这天赋。

    但根据他描述,她已经懂得差不多了,两军开战,将领自然居于后方。一旦形势不对,便可提前撤退。

    她一路骑马赶来时,发现这里山峰很高,且不易攀爬,所以两边都没有出动弓箭队攀山埋伏,一是风大距离远准头不行,二是太过耗费精力体力。

    “有千里镜么?本宫总要看个大概位置。”不然砸错人了可怎么办?虽说这可能性比较小,但防患一下总是没错。

    “有有有,臣立即去准备。”这话自然是应下了的意思。盛楠忙拱手,颠颠儿退下,快步远去忙着去张罗这些必须物件。

    乔亦柔摇了摇头,转身进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