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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罗建刚试探着喊了一声:“妈?”

    “滚!”刘玉梅一声怒喝。

    然后罗建刚就乖乖地滚回水电站去了, 饭都没敢再留下来吃。

    好歹过了一个星期,彭站长没有找他谈话,估计许秋阳那事没暴露出去。

    罗建刚估摸着刘玉梅也该消气了,这才又回了一趟家,进门的时候还没敢大摇大摆地进, 悄悄地在铁门外面张望了几眼,看见他爸正在气定神闲地浇花呢,这才安心地推开门:“我回来了!”

    刘玉梅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堆了一大堆小孩衣服用品, 正在翻检着, 抬手招呼罗建刚:“快来, 给你孩子挑几件。”

    “这是什么东西?”罗建刚看着面前那堆破布似的东西。

    “这是我让老家的人帮咱们收集的小孩衣裳。”自从知道罗素芬有了身孕之后, 刘玉梅就捎了话回老家,让他们把这些年亲戚家孩子穿过不要的衣裳都收集起来, 这不刚刚送过来, 有好大一袋子呢。

    罗建刚见她脸色还好,不怕死地问了一句:“你不生气了?”

    “生气!可生气有什么用啊, 你们还是不会听我的啊,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

    罗建刚抱着她的肩膀撒娇:“我就知道您是个通情达理的。”

    刘玉梅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开:“去去去,多大个人了,还这么黏糊,要黏等你媳妇回来黏她去。”

    说着拎起一件小衣服在眼前看了看:“这衣服怎么穿的,怎么这么脏。”可不是嘛,小小一件衣服,连本来的颜色都不怎么看得清了,满是奶渍和菜渍,而且皱皱巴巴地不像样子。

    罗建刚嫌弃地说:“这恐怕不止一个人穿过吧,你看都快破了,还一股什么味儿,妈,您不是真的打算让我孩子就穿这样的衣裳吧?”

    刘玉梅皱着眉头:“可人家都说刚出生的小孩子要穿百家衣才好养活啊!”

    “这么旧的衣裳,上面细菌都不知道有多少,还好养活呢,穿上不生病就万幸了,妈,咱们可是有文化的人,不能信这一套的。”

    “看看还有没有些好点的,总要挑几件的,你姐那边也要寄几件过去。”刘玉梅在这一堆衣服里面翻来翻去,可就是挑不到一件可以入眼的,总觉得这样的衣服穿在自家孩子身上,怎么想怎么膈应。

    “妈,我和我姐小时候穿的什么啊?”

    “不也是这些人家给的?那时候大伙儿都穷,有得穿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计较怎么多。”年代久远,其实刘玉梅现在也想不起来当初这俩孩子是怎么带大的了,那时候讲究为革命艰苦奋斗,她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去上班了,都是她婆婆帮忙带的,大概穿的也都是这些百家衣吧,那时候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接受不了。

    “算了,不要了!”刘玉梅终于把手里的衣服一甩,“咱们家孩子不能受这个罪,都做新的,不够软和就洗,多洗几次,洗到足够软和为止!”

    罗建刚拍手说:“对嘛,就该这样!”

    茶几上那堆破烂拾掇一下,收回袋子里,从哪拿来的还送回哪里去。

    从这天开始,刘玉梅就开始了狂热的准备宝宝用品的活动,她这个准奶奶,比准妈妈的筑巢心理还要强烈,罗建刚下次回家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了。

    墙上贴满了刘玉梅从各处搜集来的各种可爱的婴儿画报,到处都装饰上了颜色鲜艳可爱童趣的物品,罗建刚走进房间准备睡觉的时候,不由得一头黑线:“这房间,我还能睡吗?”

    “能啊,睡吧!”刘玉梅说。

    罗建刚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和我姐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把我们养大的吗?”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啊。

    “没有,那时候工作忙,哪有时间去弄这些。”

    罗建刚明白了,这是以前的心愿没达成,现在找补来了。

    就连罗志强也不闲着,他的爱好从原来的看报纸和下棋之外,又增添了一样新的,那就是蹲在院子里摆弄一堆破木头,又砍又削又雕又凿的,专注得连隔壁的老李来喊他下棋都没空理会。

    罗建刚看了很久,都没看出来他手里弄的那团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悄悄地问刘玉梅:“我爸这是在做什么啊?”

    刘玉梅说:“他说打算给他孙子做个玩具,我看这小狗雕得还挺像样的啊!”

    罗建刚仔细看了看:“您这么一说,我倒也看出点狗头的样子来了,可这木狗有什么好玩的啊?”

    罗志强不高兴了:“你们哪只眼睛看着像只狗啦,这是木马,懂不懂,能摇来摇去的木马!”

    “哟,还真是呀!”罗建刚从地上那堆零件上勉强可以看出个木马的轮廓来,“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东西了?”

    “我想起来了。”刘玉梅突然说,“你小的时候看见别人家有木马,想要玩,结果别人不给,你就跑去跟人打架,打了一头包回来,哭着闹着也想要一个,那时候你爸答应了给你做的,可总是因为工作忙给耽误了,念叨了好几年始终还是没有做成,这事儿你可能不记得了,可你爸还一直放在心上,一说起来就说对不起你呢!”

    罗志强双眼盯着手里的活儿,粗声粗气地说:“也不看看几点了,还不去做饭?”

    刘玉梅哈哈大笑:“哟,你爸还不好意思了。”

    罗建刚其实也挺想帮忙的,可是他爸妈都大包大揽了,他想插手也插不进去,只好袖手看看罗志强做木马,又看看刘玉梅用买回来的最好的棉布裁小婴儿的衣服,旁边还放着一本从裁缝那儿借回来的纸样书。

    罗建刚拿起那本书翻了翻,指着里面一条漂亮的小裙子说:“你也按这个样子做一条小的吧!”那是一条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的小裙子,有着漂亮的小花边,跟他做梦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喊他“爸爸”的小姑娘穿的裙子一模一样。

    刘玉梅看了一眼:“这么小的孩子穿裙子给谁看啊!”

    罗建刚说:“等她半岁的时候刚好是夏天,穿上抱出去多好看啊,别人肯定都夸你。”

    刘玉梅想了想,这场景确实是挺美好的:“行,听你的,就做一条。”再过一会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你媳妇生出来的是个姑娘?”

    罗建刚说:“秋阳说这孩子特别乖,一点都不闹腾她,肯定是个姑娘,小子没那么乖的。”

    刘玉梅笑嘻嘻的:“嗯,第一胎生个姑娘好啊,听话,好带,以后还能帮忙带弟弟呢,就跟你姐一样。”

    “开什么玩笑,罗素芬她小时候有带过我,不欺负我都算好的了。”

    身在省城的许秋阳现在可没有心思去想肚子里面的这个究竟是男娃还是女娃,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她好像是越来越忙了,大概就是从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她无意中回答了赵教授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的时候开始的吧。

    那天赵教授对她的回答十分赞赏,下课后还特地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就这个问题跟她讨论了很长时间,还让她回去以后把自己的观点写成一篇文章交给他。

    这个时候的人们都比较淳朴,学校里学术氛围还是很浓厚的,赵教授也是一个一心扑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上的传统知识分子,许秋阳当然不会多想什么,回去便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论文交给他。

    赵教授帮忙修改润色之后,投稿给了一本学术期刊,结果居然真的被刊登了,当许秋阳看到那篇署着自己名字被刊登在权威学术期刊上的文章的时候,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文章她发表过不少,可是都是一些杂志报刊副刊上的豆腐块文章,别人看过就忘的那种,像这样正式有分量的期刊,还是第一次。

    赵教授不止一次惋惜地说:“如果你不是成教的就好了。”像她们这种性质,两年毕业以后,是一定要回去原工作单位的,不过尽管如此,赵教授还是很爱才,一点也不藏私地悉心教导着她。

    许秋阳也投桃报李,十分努力地投入学习,帮助赵教授做研究。

    这天她正在图书馆认真地查阅资料,方芸突然找到了她:“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糟糕了,你知道吗?我们学校要举行运动会了。”方芸一脸焦急地说。

    “那又怎么样?”

    “你现在身体这个情况,能参加吗?”方芸自从知道许秋阳有了身孕这个事实以后,当真是一点也没辜负罗建刚的嘱托,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照顾这许秋阳,不但包揽了所有日常生活中的体力活儿,甚至还恨不得走路都搀着她。

    弄得别人都看不过去了:“许秋阳她又不是一个孩子,你至于嘛!”

    “我乐意,你管得着嘛!”方芸总是这样顶回去。

    “不会强制要求所有人都参加吧,我不参加不行吗?”

    “不行。”方芸摆摆手说,“咱们成教部的女生本来就不多,就算每人都参加,也还不够的,所以刚才班长来宣布通知的时候就说了,所有的女生都要参加,就算不行,去做做样子也好。”

    “这样啊!”许秋阳眨眨眼睛说,“那你去帮我问问他,班里需要通讯员不,要的话我去当通讯员,麻烦你帮我跑一趟了,我这儿还有点儿事,要赶紧做完了交给赵教授的,辛苦你了啊!”

    “对呀!”方芸一拍手,“你这个办法好,我这就去,嗨,跟我还客气什么啊,我可是被你爱人用一顿烧鸭给收买了的,可不就是要帮他照顾你的嘛!”

    大家都知道许秋阳总是往收发室跑,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汇款单,而且这钱可不是家里寄给她的,而是投稿发表了得到的稿费,所以她说了要当通讯员给班里写广播稿,是没有人敢跟她争的。

    所以运动会那天,别人都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许秋阳却可以坐在树荫底下,悠闲自在地摇着笔杆子,写出一篇篇文采飞扬、感情真挚的通讯稿,交到学校的广播站播出。

    他们班的班长刚跑完一百米短跑,喘着气走回大本营,拿杯子倒了一杯白开水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说:“真是多亏了有你在我们班啊,今天广播站播出来的稿子,我们班是最多的,你看看隔壁班的那胖子,急得抓耳挠腮的,半天也憋不出来一篇。”

    许秋阳顺着他的目光往隔壁班的大本营看过去,胖子似乎特别怕热,写几个字就停下来擦一擦汗,再写几个字又停下来擦一擦,那动作确实是有些好笑,许秋阳跟着他笑了几声:“好啦,别取笑人家。”

    毛思阳也正坐在那个方向上,不知怎么突然警惕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许秋阳看完隔壁班的胖子,把目光收回来,跟班长随意说笑了几句。

    没多久班上的另一个男生也过来了,跟班长勾肩搭背地说了好一会儿话,班长大概是觉得那胖子太好笑了,指指点点地让那男生去看,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

    许秋阳也没管他们,低下头继续写通讯稿,这些稿子每被广播站选中播出一篇,就能给他们班加上十分,对最后的班级评比十分有利。

    许秋阳既然要当这个通讯员,当然就要做到最好。

    写着写着,许秋阳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侧头往旁边看过去,原来是毛思阳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冒出恶毒的光芒,似乎下一秒就想要冲过来把她打一顿似的。

    许秋阳不知道自己又有哪里得罪了她,不过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毕竟这个人可有过一言不合就冲上去甩人耳光的先例,许秋阳看了看周围,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自保能力,赶紧叫住了正要走开的班长和那个男生。

    “班长,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你们可以帮找一下方芸,叫她回来陪陪我吗?”

    班长刚好接下来还有一个比赛要参加,便先往运动场那边去了,临走前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你留下来照顾一下。”

    那男生问道:“怎么样,你哪里不舒服,要我送你去卫生室吗?”

    “不用不用,就是有点儿头晕,方芸那里有清凉油,待会等她回来我抹一点就好了。麻烦你能先在这个陪我一会儿吗?这个有凳子,先坐一下。”许秋阳可不想让自己落单了让别人有机可乘。

    那男生拉过凳子坐了下来,没话找话说:“你很喜欢写文章啊?”说着忍不住又朝隔壁班看了一眼,那胖子的样子实在是太逗了。

    毛思阳“蹭”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往这边走,到了许秋阳面前,双手往桌面上一拍:“你为什么要说我的坏话?”

    许秋阳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你坏话了?”

    毛思阳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方芸两个人整天嘀嘀咕咕的,可不就是在说我的坏话吗?每次我回宿舍,远远听到你们有说有笑的,可是我一进去,所有人都闭了嘴,难道你们不是因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所以才会这样的吗?没错,我是离过婚、打过孩子,可是这又怎么样呢?难道就不能好好活着,非要我去死了你们才高兴吗?”

    她的举动引起了周围好些同学的注意,大家都伸长了耳朵听着呢,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她离过婚啊!”

    “难怪呢,我说这人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原来是因为这样!”

    许秋阳有些啼笑皆非:“这些事情呢,本来是没有人知道的,可是现在可好,全都知道了。我就不明白了,原本你在水电站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嘛,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我行我素过得也挺好啊,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偏执了呢?”

    方芸也刚好回来,站在许秋阳身后:“难怪我看她老是用仇视的眼光看着你呢,原来不仅仅是妒忌你有个好爱人,还以为咱们在背后悄悄地说她坏话啊,这人有多大脸啊,值得咱们费心思去说她吗?”

    许秋阳拉住她:“好了,别说了。”毛思阳现在根本就是之前遇到的事情一直过不去,越来越钻牛角尖,现在已经到了心理出现问题的程度了,她可不想方芸的话再刺激到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毛思阳,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变了很多?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你付出这么多才来到这里上学,可是现在过的真的是你自己想要的日子吗?图书馆里有很多有关心理方面知识的书,我建议你可以去借几本回来好好看一看,好好梳理一下你自己的心情,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是,有病得早点治啊!”方芸忍不住又冒出一句。

    许秋阳拍了她一下:“好啦,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的。”

    再转回来对毛思阳说:“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毛思阳有些茫然:“你真的没有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许秋阳淡淡笑了一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这样无聊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何况不管别人知不知道这些,你也没有必要去介意,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了,我记得前几天刚刚考试的那门功课,你没有及格吧,你辛辛苦苦来到这里,如果到最后连一个文凭都没办法拿回去,你想想,值得吗?”

    毛思阳捂着脸痛哭起来:“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啊!”

    越来越多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许秋阳推了推方芸说:“要不你先陪她回宿舍吧!”

    方芸问:“你不是说你不舒服叫我回来陪着你的吗?”

    “我现在没事了,好多人看着呢,你还是先带她回去吧,我再写两篇稿子,待会自己回去。”

    “别,你等等我,我送完她回去再来接你。”方芸走到毛思阳身边,扯起她的一只手,“走吧,要哭回宿舍哭去。”

    毛思阳一哭就停不下来了,当初她狠心把孩子打掉的时候没有哭,被武明辉打的时候也没有哭,甚至离婚了都没有哭一声,种种伤心、痛苦、不甘、愤懑,在心里搅成一团,在妒忌心的刺激下不断发酵,变成一团黑乎乎的浆糊,把她的整颗心都黏住了。

    她一开始只是走错了一步,可是后来却不得不一步一步地沿着错误的轨迹走下去,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