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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问身边的学生:“你们知不知道翁美香什么时候回学校的?”

    “昨天下午回来的。”一位和翁美香同宿舍的女生抽泣着小声回答。

    前天下午翁美香跟人上了车,直到昨天下午回来,然后当天晚上就喝了农药,这过去的整整一天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侯贵平的不安更盛。

    他急忙问:“你们知不知道她有个表哥,个子不高,头发染成黄色,开一辆黑色小轿车?”

    “那个……”女生吸了下鼻子,“那个不是翁美香的表哥。”

    “那是谁?”侯贵平瞪起了眼睛,从学生们的神情中,他读到了更多的不安。

    “是……”女生张开嘴,却始终没说出来。

    “那是谁呀?”侯贵平急了,如果面前的不是一群小学生,他恨不得抓起对方的胳膊,一口气问清楚。

    “是……是……”女孩支吾着。

    这时,一个男生突然开口道:“他是小板凳,是我们乡上的大流氓。”说完,男生马上闭起嘴,他的胸口在起伏着。

    “小板凳?你们乡上的流氓?”

    侯贵平重复着,其他学生低下头默认。

    他把目光投向那个女生,盯着她的眼睛看:“翁美香前天下午跟小板凳去县城了,你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吗?”

    “是……是去……”

    “告诉老师吧,老师一定会替你保密,同学也不会说出去的。”

    女生抽泣着,身体微微抖动,话到嘴边却就是不敢说出口。

    刚刚的男生又突然冒出一句:“翁美香肯定是被小板凳欺负了,侯老师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说完,他把头深深埋到了两腿间。

    女生默默地点点头,轻声说:“翁美香昨天这么跟我说的。”

    “欺负?”侯贵平停顿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开口,“你们说的欺负……是什么意思?”

    女生低下头,继续抽泣着再也不说话了。其他学生也都紧闭起了嘴。

    侯贵平环视着他们,没有人回答他。

    沉默,只有三轮拖拉机的马达声。

    侯贵平嘴巴干张着,不知说什么,他只知道,他所学的专业告诉他,这里出了大案子!

    下车后,他把开拖拉机的农夫叫到一旁,询问关于小板凳的事。农夫只尴尬地笑笑:“小板凳叫岳军,是我们这里的流氓,侯老师你可千万别去招惹他,这小子狠着呢。”至于其他再多的信息,他就不愿开口了。

    侯贵平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两腿肌肉变得很僵硬,最后艰难地走回了宿舍。

    现在该怎么办?对于这个学生和成年人口中都如恶魔一般的村霸“小板凳”岳军,他也有些发怵。

    他是个外地人,这里又是偏远的农村,不适用城市的文明规则,很多事情的处理,往往是一些人用嘴巴说了算。

    他躺在床上,闭起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翁美香那一天的眼神,那求助、那渴望,最后坐上车,带着失望遥遥远去的眼神。

    他痛苦地握紧拳头,前天下午发生的一切都如单片循环的电影,不断播放着。

    突然,他想起了他回教室时看到翁美香,她好像正在写日记,也许……也许她的日记里会留下些什么。

    侯贵平马上跑回教室,从翁美香的课桌里找出了一本日记。他翻到日记的最后几页,日记是用铅笔写的,小学生的语言很粗糙简陋,但还是发现了线索。

    日记清楚地写了小板凳几天前找到她,说周五晚上带她去县城,她很害怕,但不敢不去。虽然日记没有写小板凳要她去县城干什么,但结合学生透露的消息,又联想到葛丽的事,那一定是个让人愤怒的结果。

    来不及多想,他带上日记本,搭了辆去县城的货车,最快速度赶到平康县公安局报案,要求对翁美香进行尸检。

    第十三章

    一个星期后。

    屋外阳光明媚,宿舍里拉着窗帘,漆黑一片。

    两颗久别数月的心,迸射出两股激烈的热流,在流星最绚丽的那一刻,释放进对方的身体里。

    体内的多巴胺见顶回落,迅速跌到谷底,两人也开始把心思放在了正事上。

    李静把头靠在侯贵平的手臂上,抬眼望着对方明亮的眼睛:“你信里跟我说的事怎么样了?”

    侯贵平严肃地皱着眉:“公安局对翁美香做了尸检,处女膜破损,阴道提取到了精液,他们第二天就把小板凳抓进去了。唉,只不过翁美香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后悔,我真的后悔。”

    “你后悔什么?”

    侯贵平抿了下嘴巴,视线望向空虚的地方:“这一个星期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翁美香坐在车上望着我。我就这样看着她走了,她对我这个老师,一定很失望,很失望……”他眼睛里渐渐泛红,最后,无法抑制地哽咽起来,“我那时明明已经看出了不对劲,我看得出她不想上车,我还对她说……我还对她说玩得开心。我……我……”他仰起头,情绪奔溃,泪水肆意横流。

    李静把这个男人的头抱进她的胸口,感受着他的热泪一滴滴滑落。

    过了很久,宣泄完毕,他平复下来,感激地朝李静笑了笑。

    李静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支教才几个月就遇上这样的事,早知道你还是别支教保研了,等明年毕业直接找工作。”

    侯贵平苦笑着摇头:“我不后悔这次支教,如果只是顺利毕业,我也许当个律师,也许当个法官,也许当个检察官,永远是和书面材料打交道,永远不知道材料背后的故事,这次支教的经历,才是真正的社会现状。”

    李静笑了笑:“你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呢?”

    侯贵平挺起身体,说:“当然不会,身为法律人迟早要面对社会的阴暗面,要是这点勇气都没有,还当什么法律人呢。”

    李静打趣道:“还没毕业就自称法律人了,说起来我大四了,你才读完大三,现在我可是你学姐了。”

    “学姐?我最喜欢学姐!”侯贵平一把将李静压到身下,向她吻去。

    李静嘤咛一声,挣扎道:“你一个大学生来农村可受欢迎了,你欲望又这么旺盛,两年空窗期,我真怕你被农村小寡妇勾引走了。”

    “说起来我们学校外还真有个小寡妇,长得白白嫩嫩,你要是怕我被人勾引走,就得经常过来,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

    “小寡妇叫什么名字?”李静问。

    “丁春妹。”

    “好啊,脱口而出,把小寡妇名字记得这么牢,你肯定动了心思!”李静假装生气。

    “那你来检验我吧。”侯贵平抓住她的手,两人又抱在了一起。

    正当体内的多巴胺再一次升高时,突然,门“嘣嘣嘣”的被敲响了,侯贵平立起身,喊了句“谁啊”,没人回答,门依然在被粗鲁地敲击着。

    侯贵平只好起身套上衣服,把李静裹在被子里,走过去转开门锁,刚把门锁转开,门就被猛地被推开,撞得他一个趔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来人便一脚把他踢倒在地。

    “你他妈一个支教大学生在公安局告我什么来着!老子今天废了你!”小板凳岳军从门外蹿进来,冲上去就猛踹抱头蜷缩在地的侯贵平,一边破口大骂。

    李静被这突发情况吓得措手不及,躲在床上大声叫喊快住手。

    岳军回头一看,邪笑一声,跑过去一把掀翻被子,暴露出赤身裸体的李静,淫笑着:“身材真不错啊,要不要找哥哥玩玩?”他回头指着侯贵平骂起来:“你他妈大白天抱个女人在学校睡觉,老子关在公安局里吃苦,你他妈说说这应该吗!”

    小板凳岳军个头大概才一米六五,侯贵平整整一米八,身材高大强壮,刚刚是猝不及防被他踹倒,此时爬起身后,见女友受辱,顿时怒发冲冠,冲过去一把把岳军揪起来往门外拉。

    岳军虽然打架经验丰富,但无奈对方个头比他大上太多,几下间就被侯贵平重重揍了几拳。

    闻声赶来的附近乡民们围了上来劝架,但也都是口头劝架,不敢上去拉正在纠斗中的两个男人。

    岳军面对侯贵平的拳头,毫无还手之力,吃了很多亏,这时,他趁侯贵平一个不留意,突然跑到灶台旁,抓起上面的一把菜刀,冲过来挥舞着:“你动啊,你他妈再敢给我动一下试试!”

    面对近在咫尺挥舞着的菜刀,侯贵平恢复了理智,这种亡命之徒打起架来不要性命,谁也不敢保证他的刀不会挥过来。

    侯贵平咬紧牙关,向后缓缓退缩到床沿,岳军同步上前,把他逼迫坐倒在床,一手拿着菜刀靠着他的脖子,侯贵平面对这样的架势,根本无法反抗。随即,岳军冷笑着开始一巴掌一巴掌地抽他,骂着:“你再动下试试?”

    侯贵平整张脸都被抽红,旁边人见这架势,哪敢上来劝。

    李静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抽泣着。

    “瞧你这呆样,大白天抱个女人在学校睡觉,还敢到公安局告我!老子告诉你,老子出来了,翁美香就是老子碰的又怎么样,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听到这话,侯贵平一把抬起头,怒目而视,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吼起来:“砍我,你砍我,你有种就砍死我啊!王八蛋!”

    李静闭着眼睛摇头尖叫:“不要!”

    “老子就弄死你!”岳军举起菜刀,但举起来后,并没有挥过去,而是退后一步,指指对方,“算你有种,老子今天放你一马,滚回你大学去,别让老子再看见!我告诉你,我是替孙红运办事的,你小心点!”岳军把菜刀扔到了地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寝室。

    侯贵平立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菜刀,几秒钟后,他一把捡起菜刀,就朝岳军追去。

    岳军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回头一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大个子举着菜刀追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拔腿就跑,但侯贵平人高马大,三两步就追到眼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揪过来,岳军大喊救命,侯贵平举起菜刀,听到身后李静大喊:“不要啊!”

    侯贵平迟疑着,刀立在半空,过了一会儿,他把刀扔在一旁,抓起岳军的头,拳头雨点般一顿猛揍,最后在众人的拉劝下才松手。

    岳军一瘸一拐地站起身,走出很远后,转头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侯贵平作势又要冲上去,岳军连忙逃走。

    在众人的搀扶劝慰中,侯贵平回到了宿舍,关上门。

    李静看着他红肿的脸颊,又不禁失声哭起来。

    侯贵平摸着她的头,轻声呢喃着:“没事,我没事。”

    第十四章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

    夜晚,侯贵平站在乡上的唯一一个公共电话柱前,疲倦地对着话筒说:“我又去了一趟平康公安局。”

    “公安局怎么说?”电话那头的李静问。

    他丧气着:“态度很敷衍,说他们的调查已经排除了岳军的犯罪嫌疑。我说这不可能,他们说排除就是排除了。我问他们翁美香是不是遭人强奸了,他们态度很模糊,说阴道里是测出了精液,但究竟是强奸还是其他情况,还有待调查。完完全全不懂法,与未满十四周岁的发生性关系,就是强奸,居然还说其他情况!岳军带翁美香去了县城一天一夜,他们说岳军的精液不符,排除了嫌疑,所以把人放了。可就算岳军精液不符,他也是最有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继续对他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传来一声李静的叹息:“你还是回学校来吧,不要继续留在那里了。”

    “那怎么行?翁美香就这样白死了吗?她可是我的学生啊,是我没拦住才发生了这样的结果!”

    “我跟张超老师说了你的情况,”张超是他们的班主任,“张老师的意思也是让你先回学校,他会把情况汇报给教务处,教务处会安排你去其他的地方支教,如果你不想支教,也可以回来接着上大四。张老师说你是个没出过校门的大学生,对社会上的一切都想得太简单。大城市里我们可以讲法律,但很多小地方,行政机关和民众都没有法律意识,他们并不依法办事,有些时候法律很没用。张老师说岳军既然知道是你到公安局告发他的,说明有警察把你这举报人透露给了岳军,这是违法违纪的,一定有猫腻。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他希望你赶紧回来。”

    侯贵平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冷空气,摇摇头:“不能,我现在不能回来,我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会看到翁美香。你不是我,你没法体会那种感觉,再向前伸一点点手就能抓住她了,可她还是掉下去了。如果这样的事都不能用法律解决,如果这样一个人就这么白死了,那我就真的不明白,我们读法律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