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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厉兰妡露出森森笑意,“不知者不罪,本宫当然不会怪责二小姐,可你身边的宫人实在得好好教训一番。”

    这是要拿她的亲信开刀?甄玉环心中一紧,忙道:“美人,莲儿是民女从家中带来的,对宫中生疏得很,她也情有可原哪!”

    “那么这一个呢?”厉兰妡款款上前,用绣鞋挑起其中一个侍女的下巴,“小芙,你一向在贵妃身边伺候,见多识广,莫非连你也不认识本宫?还是说,你这对招子用得太久了,叫灰尘蒙住了眼,要不要本宫替你取下来清洗一下?”

    小芙以为她当真要挖自己的眼珠,吓得心胆俱寒,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美人饶命!美人饶命!”

    厉兰妡冷冷地甩开她,“你纵使情愿,本宫还嫌血腥气重,伤了腹中胎儿的眼。只是本宫不能不给你一点教训,”一面吩咐下去,“兰妩,给本宫掌她的嘴!”

    兰妩依令,噼啪便是两个耳刮子下去,左右开弓地挥舞起来,小芙的两边脸颊很快便红肿不堪。

    甄玉环在旁看着大是不忍,待要求情,又不好求情——主子教训奴才原是常有的事,且厉兰妡口口声声拿腹中胎儿说话,可见底气充足。她现在有点懊悔了,本以为这个厉美人出身卑微,可以任意欺凌,岂料她的性子这样厉害,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以后纵使进了宫,只怕日子也未必好过呢!

    ☆、第21章

    厉兰妡正在这里杀鸡儆猴,却见萧池趋步过来,轻轻咳道:“厉美人,您打也打够了,就饶了这丫头吧!”

    就知道他看不下去,似这等风流人物,最喜欢伤害女子的心肠,却见不得别人受皮肉之苦,不知道这算不算真正的慈悲?

    厉兰妡示意兰妩停手,冷声道:“既然肃亲王为你求情,我便饶了你这回,只是你得长点记性,不要以为伺候贵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莫说是我,贵妃也不会容下你!”

    小芙挣扎着起身,一面喏喏谢恩。她仿佛有些站不稳,甄玉环好心搀住她,同时贞静地仰起脸孔,“多谢肃亲王。”

    萧池本来没大留意,随意一瞧,却教她的美貌震慑住了。他没能很好地藏住这份惊讶,“这位是……”

    甄玉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份羞怯,厉兰妡替她回答:“这位是贵妃之妹,此番特为进宫看望其姊。可巧,与王爷的来意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笑着抛下这一句,便领着兰妩回去,身后犹自传来絮絮的密语,可见那两人有意压低声音说话。可惜隔得远,听不大清。

    兰妩也瞧出些端倪,偷偷道:“甄二小姐的确生得很美,肃亲王也是好俊俏人物。”

    兰妩如今说话也拐弯抹角起来了,可见宫中的生活的确很能锻炼人。厉兰妡微笑道:“谁说不是呢?”

    当晚萧越在幽兰馆歇宿,厉兰妡便委婉地说起太皇太后的一番意思,自然,仍借了一个养病的幌子。

    萧越认真地听完,却稍稍有些踌躇,“太皇太后真是这样想吗?”

    皇帝不是傻子,他当然瞧得出亲祖母的病其实不重,只是心气不平而已。厉兰妡娓娓道:“太皇太后的性子陛下您很清楚,她老人家一贯要强,纵有什么也不肯说,陛下您应当想在前头。本朝以孝治天下,陛下您此举,不止为太皇太后尽孝,更是天下人的楷模,陛下您觉得如何呢?”

    当皇帝的最要面子,她知道这么一说,萧越一定会动心。

    萧越果然动摇了,只是仍犹豫道:“朕登基未久,加之这几年减免赋税,库银并不充足,恐怕……”

    厉兰妡早有应对,“臣妾倒有一个主意,若大肆兴建宫殿,所费不赀不说,还会惹得臣民口声,臣妾想,慈颐宫旁边的绣春馆还空着,那里地方宽敞,阳光充足,若加以修缮,很可以一住,太皇太后一定会满意的。”

    她抿嘴道:“且太皇太后和太后一向和睦,若太皇太后搬过去,太后娘娘也一定会高兴的,陛下您也方便照应不是?”

    厉兰妡更有自己的一重考虑:让这两个老妖婆比邻而居,互相斗法,她才更好占得便宜。

    萧越一想:如此一办,往后请安就不必两头跑了,的确可以省掉不少气力。于是点头道:“也罢,就依你的意思办吧。”他轻轻投来一瞥,“朕从前倒没看出你有这份心胸,真是小瞧你了。”

    明明是夸人的话,厉兰妡却莫名地觉得心中一紧,男人都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何况皇帝。她温柔笑道:“陛下谬赞了,臣妾本来无知,只有这一两年跟着陛下,稍稍学了些皮毛,陛下不嫌弃臣妾愚笨就好。”

    她将头靠在萧越膝上,目光迷蒙地对着他的眼,“臣妾别无所求,只想陪伴在陛下身侧,好好抚养咱们的孩子成人,安然度过一生便罢了。”

    她感受到萧越长而有力的手指在她秀发间穿梭,这大概是萧越表达爱抚的一种方式。厉兰妡却只觉得屈辱,她的确设法使眼前的男人放心释虑,代价却是使自己成为一只宠物。

    这更加强了她离开这个男人的决心。当然,在那之前,她得先成为他的皇后。

    趁萧越眼下情绪平稳,厉兰妡趁势道:“臣妾今儿看望太皇太后回来,陛下猜一猜,臣妾瞧见了什么?”

    “瞧见什么?”萧越又闭上眼,他在厉兰妡这里总是格外放松,也不知为什么。

    “臣妾瞧见——”厉兰妡有意拖长了语调,“肃亲王与甄二小姐有说有笑地在一处,肃亲王大约是来探望太皇太后的,两人不知怎么就遇上了。”她轻笑着,“肃亲王风华正茂,二小姐亦才貌双全,真是一双璧人,叫人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萧越轻轻“哦”了一声。

    厉兰妡试探着道:“臣妾想,不如……”

    萧越听出她的用心,面上却无动于衷:“你的想头是好的,不过六弟……你终究不了解他。”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问题出在肃亲王身上吗?可是那会肃亲王见到甄玉环的一脸惊艳又是怎么回事?

    厉兰妡还想再加把劲,萧越却已经翻了个身,悄悄睡去,厉兰妡只好作罢。她并未因此打消信心,既然萧越不肯主动赐婚,那么她就设法撮合肃亲王和甄玉环,只要那两人郎情妾意,一纸婚书还不是迟早的事?

    无论如何,她现在根基还不稳固,决不能让甄玉环成功搭上萧越这条线,倘若姓甄的姐妹联手,她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厉兰妡本以为凭萧池的手段,甄玉环的魂会让他勾去大半,岂料不知是萧池的魅力不足,还是甄玉环的抵抗力太强,自从那次见面后,两人竟再没相会,形同陌路人般。而萧池仿佛也不甚在意,这几日他常去兴陶馆看望太皇太后,却跟换了个人般,严肃得一丝不苟,厉兰妡绝不相信他转了性了。

    另一边,她的耳报神频频传来消息,道是甄玉环时常有意无意地在太仪殿附近闲逛,目的绝不单纯。

    厉兰妡再也坐不住了,领着兰妩便往太仪殿的方向去,其时正值黄昏时分,萧越忙了一天的政事,正从殿里出来。

    萧越伸了个懒腰,缓步走下台阶,忽然瞥见一个女子蹲在地下,半边身子背着他,神情专注,不知在找寻些什么。

    萧越在她跟前站定脚步,李忠是最有眼色的,一甩拂尘便叱道:“你是何人?见到陛下为何不行礼?”

    女子听得这一声,仿佛平地起了一个惊雷,身子震了一震,忙起身道:“臣女给陛下请安。”她娇怯怯地抬头,澄亮的眼眸清得能滴出水来,大约出了汗,鬓角有些蓬乱,越显出一种风情。嘴里也微微喘着气,仿佛才这么一会儿就累着了,成熟中透出少女的娇憨。

    果然是个尤物,李忠暗赞。

    萧越的神色殊无变化,“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李忠仔细辨了一刻,道:“陛下,她是甄府的二小姐,贵妃娘娘的亲妹妹。”

    甄玉环怯弱不胜地垂眸,“正是。我是在找寻一支碧玉簪,是姐姐赏给我戴的,那会晌午还在头上,偏这会儿找不见了。”

    李忠报以同情的目光,“这一带人多手杂,都过了几个时辰,被人拾去了也不一定。”

    “那怎么办呢?这支簪子虽不算太名贵,却是姐姐的一片心意,我如何对得起姐姐?”甄玉环美目泛着泪光,仿佛承受不住般,身子一软将要晕倒。

    她没能如愿倒在萧越怀里,因为有一双结实的手稳稳托住了她——兰妩就是这点好,虽然吃得比旁人多,力气也比旁人大。

    厉兰妡笑盈盈地走上前来,“二小姐也太娇弱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要晕倒,是自小患有弱症么?”

    “我……我……”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甄玉环几乎说不出话来。

    “方才远远地听见二小姐丢了东西,不知是否这一样?”厉兰妡摊开手心,里头赫然是一支碧莹莹的簪子,在霞光下焕发出莹润的光辉,一看就是上好的材质。

    可惜不是。甄玉环含着两泡眼泪,柔弱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厉兰妡执意将那支簪子塞给她,“不是也罢了,二小姐既然害怕贵妃责罚,就暂且用这支抵过,二小姐尽管放心,我虽然没什么好东西,这一支倒不算粗陋。”

    甄玉环本打算拒绝,却听厉兰妡笑着向萧越道:“臣妾用陛下赏的东西借花献佛,陛下不会怪责臣妾吧?”

    “自然不会。”萧越凝眸注视她,眼里颇有意味。

    原来是天子赏的,她若坚辞不受,岂不真成嫌弃了?甄玉环无奈,只得伸手接过,“多谢美人相助。”

    她还想说些什么,厉兰妡却已经亲热地挽起萧越的胳臂,“臣妾在宫中久等不至,还以为陛下叫路边的杂草绊住了脚步呢,所以亲眼来看看。御膳房早上才送了一对野鸡来,臣妾吩咐人趁新鲜收拾了,这会子炖得正好,陛下您有口福了。”

    萧越脚不沾地跟着厉兰妡走了,甄玉环在一旁看着,只觉目瞪口呆。

    ☆、第22章

    厉兰妡靠在萧越身侧,与其并行——萧越比她高出大半个头,长身玉立,在夕阳的牵扯下投出长长的影子,越显得身姿魁伟。

    萧越目视前方,平静地道:“你仿佛对甄家二小姐有些敌意。”

    厉兰妡稳稳含笑,“被您发现了。”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臣妾就是不希望陛下跟她多说话——这是臣妾一点小女人的心思,陛下就不必深究了。”厉兰妡调皮地一吐舌头,姿容异常俏皮。

    稍微自负点的男人都喜欢看到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因此少许嫉妒非止不会引起萧越的嫌恶,反而会使他以为对方更深爱自己。

    萧越果然被她逗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来,他伸手揽住厉兰妡腰际,似乎生怕她跌倒。这一点微末之举已是最大限度的真情流露,厉兰妡清楚自己很该知足。

    在霞光万丈下,她看着两条影子随着短促的步伐缓缓向前移动,仿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而她身边的这个人,也恍惚令她想起一世一生,诸如此类的话,单薄却温暖,可惜捉摸不住。

    甄玉瑾的病迟迟未愈,又或者故意拖着不肯好——她若是好了,甄玉环就找不到借口留在宫中了。

    厉兰妡身为甄玉瑾治下的嫔妃,理所当然有责任去看她。这一天,她起了个大早,轻装简行来到墨阳宫。

    甄玉瑾病中格外和气,忙吩咐人看座。她虚弱地倚在靠枕上,额上覆着一沓方巾,嘴唇苍白,脸色却有一种病态的嫣红。只穿着中衣,身形越发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去。

    甄玉瑾勉强道:“难为妹妹肯来看我,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她一向不得人心,可见探病的人不多。厉兰妡笑道:“娘娘何须如此客气,说句逾矩的话,大家都是宫中姊妹,彼此照应也是应当。何况娘娘此番生病,想必也是素日忙于宫中事务,劳心劳力,把身子做弄坏了,嫔妾每每想来亦是不忍。”

    甄玉瑾作出被感动的模样,一时却不知如何接口——她从来对人都是正颜厉色,甚少与人真情流露,哪怕作假也罢,缺乏这一类的训练。

    可巧荷惜端着一盏热气蒸腾的汤药过来,“娘娘,到您服药的时候了。”

    厉兰妡轻巧地接过,“我来。”

    甄玉瑾愈发不好意思,“怎么好劳动妹妹呢?”

    “这有什么,伺候娘娘本就是嫔妾分内的职责,更何况娘娘素日对嫔妾极好,嫔妾正觉得无以为报呢!”厉兰妡徐徐将那黑色的药汤吹凉,用小勺一口一口喂到甄玉瑾嘴里,殷勤备至。

    伺候她喝完药,厉兰妡方将空碗拿开,递还给荷惜。她注意到甄玉瑾的眉头不经意拧起,于是道:“荷惜,冲一碗蜜水过来,给娘娘润润喉咙。”一面冲甄玉瑾莞尔道:“嫔妾虽没有亲尝,瞧娘娘的模样就知道汤药极苦,就连嫔妾这样的粗人也未必忍受得住,何况娘娘金尊玉贵。”

    “厉妹妹果然细心。”甄玉瑾这句话倒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别人这样小心侍奉,她再不感激也说不过去。

    荷惜答应着去了,忽见甄玉环袅袅婷婷地掀帘进来,蜜色袄裙,淡红荔枝纹样,越衬出白白的脸,红红的嘴,一把好头发。倘在平日,甄玉瑾尚可与这位庶妹一战,可如今病中憔悴,连她也黯然失色了。

    厉兰妡笑道:“二小姐真是容光焕发,一进来就叫人睁不开眼。”

    甄玉环脸红了,怯怯地喊了声:“厉美人。”她姐姐还躺在病床上,她自己却打扮得这样鲜艳,难免说不过去。

    甄玉瑾看不过去,轻轻咳道:“是我不愿她在这里照应,好好的女孩儿家,成日闷在屋子做什么,多出去走走才好。”

    “二小姐真的很把娘娘的话放在心上。”厉兰妡笑得颇有深意。

    甄玉环的足迹可谓遍布千里,整个御花园走遍了不说,光是太仪殿她就来来回回去了几遭,只是那点小心思没能成功罢了——厉兰妡盯她盯得格外严紧,每每暗中施加破坏,总不让她有跟萧越见面的机会。

    甄玉环听出她这层意思,尴尬不说,心中亦深恨之。厉兰妡见场面不愉,笑着转换了话题道:“二小姐生得真好,娘娘该为令妹寻一位才貌仙郎才是。”

    甄玉瑾略有些不自在,“玉环还小呢,不急在这一时。”

    “二小姐芳龄几何了?”

    “美人放心,民女今岁才十七,不必着急,”甄玉环忙不迭接过这茬,以为趁此可以扳回一局,“比不得美人好福气,才双十未到,已为陛下诞下子嗣,资历都快赶上宫里的老人了。”

    不过年轻个两岁,以为自己可以上天么?厉兰妡笑得更欢:“要说福气,谁有娘娘的福气好?娘娘也不过比嫔妾大上五岁,都已经成贵妃了,这还是未曾生育,若哪天诞下皇嗣,封后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两岁比起五岁,这差别可大了,何况没生孩子,更是甄玉瑾最大的遗憾,厉兰妡漫不经心地说来,轻而易举破了这一局。

    甄玉环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姐姐的脸色也变了,暗骂这位庶妹中看不中用:口齿上争不过别人,又偏喜欢逞能,真是个绣花枕头。她淡淡道:“厉妹妹一贯伶牙俐齿。”便不肯往下说。

    厉兰妡依旧笑道:“见到二小姐,倒叫嫔妾想起肃亲王来。一个是贵妃的亲妹,一个是陛下的亲弟,倒真是天作之合。”

    甄玉瑾神色相当冷淡:“肃亲王身世高贵,玉环恐怕高攀不起。”

    “家世固然是一说,”厉兰妡体贴地道,“可二小姐出身丞相府第,纵有所高低,也相差不远,何况两人的确登对。”她看着甄玉环戏道:“那一回见面,肃亲王可是一眼不眨地盯着二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