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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节

      天色已渐渐暗下,有熟悉的药草气息扑进鼻中,她眨了眨眼,缓缓转眸。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床榻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可眼眸却分外有神。

    “子阑……”她张开口,出声唤他,“你的伤……”

    “我的伤势不打紧,倒是辛苦了你,回来的路途怕是艰辛无比。”辛子阑俯下身,伸出拇指与食指,拨开她的眼皮。

    他仔细地瞧了片刻,便又换了另一只眼。

    一番检查后,他眼中的笑意更甚了,“恢复得很好,甚至超乎我的想象。”

    听他如此说,黎夕妤的眸中,终是有了难以掩盖的喜色。

    可他却径自走向木桌旁,将桌案上的药碗端来,“即便如此,这伤药也还是不能停。”

    黎夕妤轻轻点头,缓缓坐起身,自他手中接过瓷碗。

    这三年来,她几乎每日都需喝药,原本苦涩到难以下咽的液体,如今于她而言却再寻常不过。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苦涩,甚至时日久了,便也不觉得苦了。

    将碗中汤药饮尽后,辛子阑接回瓷碗,柔声道,“你若是觉得累,便躺下再睡会儿。”

    黎夕妤却立即摇头,她望着辛子阑,瞧着他近在眼前的熟悉容颜,只觉时光似是不曾流逝,仿佛他当初从不曾不告而别……

    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辛子阑便在床榻边坐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任何事,只要你的身子能够尽快痊愈,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幸事。”

    他温柔的嗓音回荡在耳畔,黎夕妤却觉鼻尖一酸,眼眶泛起红润。

    她不敢再开口,便又躺在榻上,睁眼凝望着他。

    白日里发生的事仍旧令她心悸,那两道乐声,那可怕的白衣男子,不时便会自脑中闪过。

    她不敢闭眼,生怕再睁眼时,他已不在身边。

    可终究耐不住那铺天盖地的困意,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张张合合,最终彻底闭上。

    见她睡去后,辛子阑松了口气,双眉却蓦然紧锁。

    他抚上心口,立即起身,快步向屋外走去。

    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而来,他没能忍住,吐出大口鲜血。

    随之便是一阵眩晕,他的身形有些摇晃,却抓着门板,强撑着。

    夜,终于来临,他顺着门板滑落,最终坐在了门槛之上。

    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幽深密林,蓦然开口,冷笑了一声,“呵……”

    翌日。

    黎夕妤自一阵萧声中转醒,曲调悠扬,熟悉至极。

    她缓缓起身,下了床,走向屋外。

    辛子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一身金袍,站得笔直。

    她忽而勾唇,发自内心地,开怀一笑。

    时隔一年之久,她的视线里终于有了光亮,她再次瞧见绿树成荫,瞧见鸟语花香,瞧见蔚蓝的天空,瞧见万物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七彩的斑斓。

    而最重要的,她瞧见了辛子阑,瞧见他好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瞧见他安然无恙……

    这世间的一切美好之物,她都能够一一看见,她还有余下数十年的光阴,慢慢去体会。

    有微风拂过脸颊,吹起她两鬓的发丝,她只觉心底一阵舒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而这时,萧声渐渐停歇,前方不远处的男子蓦然回首,向她望了来。

    他眉眼如画,精致的面孔已不似昨日那般苍白,唇角微微勾起,刹那间便夺走了天地间的一切光华。

    衣袂翻飞间,花香四溢,天地在这时黯然失色,唯有那不远处的男子,风华绝代。

    她知道,日后无论过去多少年岁,她都永远忘不掉这一幕。

    可直至许多年后,她每每想起这一刻,一颗心便痛得无以复加,似有无数只利爪撕扯着她的筋骨,要将她生生撕碎。

    辛子阑抬脚向她走来,眉眼间尽是笑意,足以颠倒众生。

    “小妤,恭喜你,终于等来了这一日。”辛子阑走至她面前,笑道。

    黎夕妤的脸上也挂着盈盈笑意,她开口,轻声道,“子阑……”

    她唤出声后,才发觉千言万语,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稍稍一怔,而后笑得愈发灿烂,“谢谢你。”

    终归,她所能说出口的,唯有这三个字。

    “如今你的眼睛也恢复了,再过些时日,我便带你离开此处,去往蛮州。”辛子阑始终记得对她的承诺,从不曾想过要失信于她。

    却不想,黎夕妤竟在这时摇了摇头,“子阑,我们不去蛮州了。”

    辛子阑先是一怔,随后挑眉,不解地问,“为何?你不想去见司空堇宥了?”

    黎夕妤又摇了摇头,答,“自然是想见的。可我知晓他的处境与难处,他必然不希望我去涉险。他为了保全我的性命,做过那么多……我不能一再地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辛子阑的眼中闪过一道惊奇的光芒,似是不曾料到一向固执地只愿与司空堇宥长相厮守的黎夕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你想要继续留在此处?安心养伤?”辛子阑挑眉问。

    “自然也不是。”黎夕妤继续摇头,目光却无比坚定,“子阑,我要去荣阳城!”

    两月后,荣阳城。

    晚夏时节,日头依旧炽烈,似是在与这人世做着最后的挣扎。

    城中最繁华地段,一座酒楼赫然而立,壮观巍峨,显得颇有几分霸道。

    此乃荣阳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能够进入此楼者,非富即贵。

    此时正值午时,酒楼中人满为患,显得十分热闹。

    “哼!有没有胡说,你自去寻人打听一番不就知晓!”一道清冽的男音自一楼厅堂正中传出,话语中透着七分傲气,三分不屑。

    “我穷奇新君昏庸无道,残暴嗜血,试问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男子的声音更大了,却公然诋毁一国之君,立时便吸引了酒楼中所有人的目光。

    无论是一楼厅堂,亦或是二楼雅座,所有人都向他望来。

    男子却浑然不惧这般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反倒直直站起了身,双手抱胸,将下巴高高扬起,高傲至极。

    就连那一身金色华袍,也在这时显得颇为刺眼。与他平平的面相颇为不符。

    “这人竟敢公然诋毁圣上,真是不想活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人胆大包天,想来离死期也不远了……”

    “可他面生得紧,此前倒是从不曾见过……”

    周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议论声,厅堂中几乎所有人都伸手指指点点,皆以一种“君自求多福”的眼神望着男子。

    至于坐在楼上雅座的客观们,因着身份不同,自然便也沉稳得多。

    “呵,诸位怕是并不知晓,两年前的那场皇位更替,真相究竟如何?”金袍男子将下巴扬得更高了,似乎对于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目光这一事,显得十分骄傲。

    周遭依旧有议论声,男子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天下人皆以为是如今的皇上铲除了弑父贼子,可倘若我说真相却是当今的皇上亲手谋害了自己的兄长,诸位可否会信?”

    此言一出,堂中再度哗然。

    掌柜见事态不妙,连忙小跑着而来,到得男子身侧,伸手去拉扯他的手臂。

    掌柜一边拉扯,一边蹙眉道,“这位客官,您还是快些离开吧,纵然您胆大包天,不畏惧那牢狱之行。可小店还要继续经营下去,这若是惹来了官差,小店势必会被您所连累啊……”

    掌柜看似为难,实则目光一片清明,除了有些头疼外,并无半点畏惧之色。

    坐在金袍男子身边的一道瘦弱身影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被眼前的斗笠黑纱遮住,显得高深莫测。

    而金袍男子却并未理会掌柜的劝告,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臂,继续向众人道,“请诸位带了脑子出门的好生思量思量,当初皇位更迭,先皇虽有仰仗三皇子之意,却终究不曾废了太子。故而,这皇位本就是传给太子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杀害先皇?先皇得了重病,此乃京中人人皆知的事,驾崩也不过是大限已至,天命所归!”

    男子言语激昂,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直击众人心底。

    “呵,厉澹他打着正义之名,夺了他兄长的皇位,手段之狠毒,令人唏嘘!”男子越说越亢奋,甚至直呼皇帝之名,“而三皇子曾与之对峙了五个日夜,最终惨死。他将一切可能阻碍他道路的人通通除去,哪怕是至亲手足,也全然不放过!试问,当初的诸多皇子,如今尚有命在的,又有几人?”

    随着男子的一番高昂大论,周遭的议论声却渐渐小了。

    有人沉默,有人悄声耳语,有人不动声色,作壁上观。

    皇权更迭,这本就是历朝历代不可避免之事。

    而皇位的争夺,向来都是一家人自相残杀。

    生活在京中的权贵们,又怎会不知这背后的凉薄真相。

    只不过,无人敢与皇权作对,便只能将所有真相都藏在心中,任由史官肆意篡改,将一个残忍灭亲之人,传颂地流芳千古……

    而今日今时,竟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陌生男子,他肆意言论皇家之事,公然将当年的丑陋真相揭露于世,实在令人唏嘘。

    “去,探探此人虚实。”二楼雅座上,一位身穿华袍的男子,低声对身侧的侍从道。

    “是!”侍从应下,目光一片幽深,很快便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