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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他嘴里哼着“白菜灯赛蓬松,摇头散发的芫荽灯,黄瓜灯一身刺,茄子灯紫荧荧,韭菜灯赛马鬃……”走去自己放麻袋的地方,今日起码藏了有上百斤,他喜滋滋地想把麻袋悄悄扛走藏起来分批拿回去。

    一拎之下他发现不对劲,慌忙打开一看,立刻呆了:里面哪里还有麦子,居然都是一些土和石头!

    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他下意识地就想喊叫发怒,立刻又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声张。

    这毕竟不是望仙镇更不是孙家官庄。

    他感觉吃了天大的亏,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忙数数口袋里的钱也有不少就感觉还是值的。

    至于粮食,明天再多弄点,到时候拿回去给老丈人家。

    他收拾一下就想回办公室准备下班,有人喊他:“小孙,所长回来了,正找你呢。”

    孙建设就赶紧把身上那件蓝色的工装换下来,洗洗因为藏麦子而弄黑的胳膊,梳了梳头发,又拿毛巾擦擦脸上的汗。他感觉自己很麻溜利索,飞快地去了所长办公室。

    他敲门探头进去,笑道:“王所长,您找我。”

    王所长一脸严肃,正在看信,“小孙,你来有多少日子了?”

    孙建设赶紧过去,搓着手,一副老实下属的模样,“回所长,不久,一个多星期……十天。”

    王所长冷笑,“十天?才八天吧,孙建设,你真厉害啊,才八天你的手就敢那么狠。我王山林在这里八年了也没敢这样!”

    他啪的一下子把一封举报信拍在桌上,“老百姓交公粮还得先过你这关?不给你好处就交不上光荣公粮?孙建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所长知道啦!

    孙建设冷汗如雨,两条粗腿开始打哆嗦,他是走副所长的关系进来的,打点得都很好。他当收购员,过秤员也打点好的分好处,不会出卖他,那是谁?

    难道是会计?还是保管员?

    可能是保管员?他发现自己藏的麻袋?

    不对,保管员写不了这么漂亮的字!

    孙建设瞅了一眼那封信,虽然是铅笔写的,纸也很一般,但是字很漂亮,一看就有风骨是练过的,说不定还是读过私塾的老书记员写的呢。

    难道是那个被自己打了的队长?

    不可能啊。

    他们根本见不到所长,一般人怎么可能见到所长,这办公室又不是随便进的。

    王山林看他一副心虚出冷汗的样子,冷笑一声,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孙建设,你就自己交代吧。”

    孙建设还想抵赖,王山林也不跟他来虚的,直接跳起来亲自翻他口袋。孙建设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每天的钱都是揣在口袋里的,所以一下子就被翻出来。

    最大的一元,小的有一分两分五分……一张张都皱巴巴的被攒得都是汗,湿漉漉的,散发着并不好闻的味道。

    王山林连连冷笑,“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孙建设,有人举报你称粮食的时候有偷窃行为,所以我们要对你今天收的所有粮食重新过秤,如果有超过五十斤的出入,你等着被送县委吧!”

    “所长,所长!”孙建设吓得双脚一软就瘫在地上,“我交代,我交代。”

    他已经想当然以为所长什么都知道。

    他一五一十交代……

    王山林趁机让他写坦白书,按手印签名,然后收起来,笑了笑,对孙建设道:“你看,我们双沟镇形势复杂,你不适合我们这里的工作。我们以前的小王,就从来不会干你这样的糊涂事。他可是正直负责,各大队的生产队长都说他秉公办理,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孙建设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心里只是恨,到底是谁举报自己,排查一番,感觉个个都可疑,个个都是敌人,甚至过秤员做可疑。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他甚至觉得过秤员是王所长的眼线,是为了排挤自己的。

    自己今天偷的麦子已经被人拿走,显然是王山林拿走的!说不定王山林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从第一天就知道,但是隐忍不发,一直等到今天!

    难道他王所长就干净?

    自己不过是拿点小的罢了,这里每年几百万斤粮油,他王所长能少拿了?拔一根汗毛也比他的大腿还粗呢。

    只可惜,自己职位低,不得不服软。

    ……

    至于粮管所的内部争斗,干部之间的角力,却是周明愈等人没想到的。不过孙建设若被调走、原来的收购员回来,对他们这些生产队自然是好事儿。

    周明愈和莫茹回家以后把买的东西给张翠花看,张翠花直接让把东西都搬进东间西间收着,不要放在外面。

    张够惦记那铁锅都整一天了,惦记得吃晌饭的时候还盯着锅发呆,说“俺娘说家里的锅都漏得没法补,都是窟窿眼,一做饭就熏得乌黑一股子怪味儿……”

    张翠花可不爱听,谁家不是老的小的要养一家子人,俺们娶个儿媳妇又不是娶那一家子老小,要是自己家连个锅也买不起,还能干啥?该有的亲戚里道不少,多的一分没有,这就是张翠花的规矩,她向来不以善良好说话为人处世。

    周明愈见周培基还在很认真地帮他们处理木头,比他自己做的好,他就不去添乱,而是跟莫茹商量,“我去借地排车,咱们去望仙镇拉石头去。”

    周培基一听,道:“你还说你不愣,她挺着个大肚子你让她去?我好好的在这里,你怎么不让我去?”

    周明愈道:“你是木匠,又不是石匠。”

    周培基来帮他处理木头已经帮了大忙,这是周培基自己愿意干的,拉石头这种体力活他当然不会叫人家。

    更何况,外人去了,他媳妇怎么施展神通?

    那不是帮倒忙么。

    “我不是石匠,我总归是男人吧。”周培基对于周明愈叫莫茹这个孕妇去拉石头而不叫自己这件事,感觉很愤怒!

    如果说周明愈单叫他去拉石头,他可能还不一定去,可叫莫茹不叫他,他就觉得这是瞧不起人,根本没想可能人家和他没那么熟,不好意思使唤他之类的。

    莫茹就道:“盖房子最主要的就是木头和磊墙,拉石头是最简单的,你去干嘛,你还是好好地给我们做新家用的木匠活儿吧,这个活儿又累又麻烦呢。你没听说过吗?装修房子,木工是大头,最重要的了。”

    反正后世买楼房,装修房子木工家具是大头,这时候当然不是,用来恭维一下周木匠还是可以的。

    周培基果然舒服了,寻思叫莫茹去,估计是要借黄大仙之力,他去当然不好,就没有再坚持。

    周明愈看他消停,松了口气,朝着莫茹笑笑,牵着她的手高兴地走了。

    周培基一脚踩着木头,一手摸着下巴,望着俩人的背影,嘀咕,“她请的是黄大仙?怕是个狐狸精。”

    莫茹和周明愈去大队找周诚志借地排车。

    现在耕地、打地垄,使唤牲口,所以他不借牲口,但是要借车装样子。

    路上他正好遇到张根发从镇上回来,他笑道:“大队长,胜利果实送去啦,镇上有没有奖励啊。”

    张根发:你个小混蛋儿,你的奖励早拿了,你还想要什么?

    奖励当然有,一个印着“除四害先进大队”红字的搪瓷缸子,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能给你!

    莫茹看张根发一副痛苦无比,便秘起码一年的表情很是纳闷,拽了拽周明愈,两人就走了。

    张根发真是欲哭无泪。

    可他偏偏没有办法回来发泄,更没有办法找周明愈算账把那些钱票的要回来,因为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了的。

    这个二愣子赚了一大票,可他没赚到应得的!

    不但没赚到臆想中的好处,还捧了个烫手大地瓜回来!他感觉能被烫死!!

    ☆、第33章 夜温柔

    今天二队前脚去送公粮张根发后脚也去了乡里,他带着儿子挑着那两水筲战利品,真的是兴冲冲满怀希望去的。

    原本他是想去找相书记邀功的,可惜书记这几天去了县里开重要大会未归,他就只能去找宋乡长宋子杰。

    宋子杰见他来还是很热情的,问了一下他们村高产试验田的情况,又问公粮是不是交了。

    张根发一听说交公粮,心里直打突,“……交……”想如实汇报三队四队的麦子被雨拍了只怕收成只有往年三分之一,这公购粮怕是……悬。

    宋子杰眉头一挑,“怎么啦?没交?张根发同志,你们周家庄一直都是先进大队,现在全国都是粮食高产,你们可不能落后啊。”

    前阵子张根发汇报说高产的事儿,三千八百来斤,他们原本要去视察的,但是后来县委召开会议一起去参观高产田,人家都五千斤打底,这边三千斤就不够看的,所以一直没轮上。

    张根发哭丧着脸,“宋乡长同志,我、我苦啊,俺们村的试验田高产得很,这不……前几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给……给浇了……”

    宋子杰道:“麦收时候下雨各村也都有挨浇的。这可不是借口啊,怎么,你们村公粮有困难,不想交?”

    他虽然声音还是那么平和,并没有责难,可张根发却心里发慌,总觉得宋子杰这是怀疑自己。想着之前打探来的消息,那个孙家官庄的书记员就是走了宋子杰的关系,才能调来粮管所干那么肥的一个工作。现在他这样问自己,怕是以后都想撇开自己了吧。

    不行!

    张根发下意识笑道:“没、没困难,怎么可能不交公粮。交公粮是农民光荣的义务,咱们村这两天就在交公粮呢。”

    宋子杰点点头,“这个觉悟一定要有。”

    张根发又赶紧汇报一通,把自己的辛苦艰辛以及天灾带来的磨难、生产队长们心不齐给他的工作带来的困难等以夸张的语气渲染出来,到最后竟然是涕泪交加。

    宋子杰看他那样伤心欲绝的,摸了摸也没舍得把自己的手巾给他使,拍拍他的肩膀,“张根发同志,不要哭啦,咱们是先进革命人,一定要时刻用毛/泽东思想来武装自己,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打铁还需自身硬,你硬了对方就软,让他有牙啃不动,那你的工作就会轻松许多。”

    张根发连声说是是是,见好就收擦干眼泪,破涕为笑,“在毛/主席的伟大领导下,在相书记和宋乡长的带领下,我张根发就算是死在革命道路上,一个不乐意都没有的。前些天响应县里司令部、乡里指挥部的号召,除四害,我们大队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张根发特来向乡长汇报。”

    宋子杰笑了笑,却没有以前开会除四害的时候那么激动,不过还是象征性的表扬两句,问了问。

    张根发立刻表示在自己一马当先的情况下,周家庄大队取得了除四害丰硕的战斗成果,老奸儿一千二百五十六只,耗子三百九十三只!

    他说这些的时候宋子杰并没有多大感觉,报纸上各地除四害战斗成果都非常巨大,有些地方麻雀用大车送,一车一车的,周家庄已经落后了,在县里也排不上名次。当然宋乡长也听书记说了,那些战斗成果特别多的乡镇,其实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准备的,时间充裕自然遥遥领先。

    也因此,双沟乡政府并没有大规模举行晒除四害战斗成果。

    因为不突出啊。

    张根发拿出自己杀手锏,告诉宋乡长自己带来了两大筲蚊子苍蝇,“乡长,俺们周家庄不但把自己村里的苍蝇蚊子拿光,四外村的都一起消灭,消灭病菌,大家都不得病。”

    宋子杰惊讶地看着他,“是真的?有没有带来,给我瞧瞧。”

    张根发立刻让张金焕把筲拎过来。

    那俩筲上面盖着盖子,别人不知道装的什么。

    张金焕在外面等的也着急,听见他爹叫赶紧拎过去。

    宋子杰看着那两大水筲黑乎乎的东西,虽然还能看出形状,也没有腐烂,但是他总怀疑臭烘烘的不由得一阵恶心。

    “乡长同志,咱们这战斗果实,能拿到县里评先进不?”张根发满怀期待。

    宋子杰笑道:“当然能!除四害是我党和全民长期斗争的事业,毛/主席说要用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来消灭老鼠、麻雀、苍蝇和蚊子,这是一项长期斗争,要和抗日战争一样,从不松懈。”

    张根发松了口气,他还寻思除四害热乎劲过去,会被粮食高产取代呢,看来还是有用的。

    自从土改过去以后,他很久没舒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