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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长亭咬了咬唇,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心中念头纷乱,握了握拳,坐在桌边,终是故作镇定道:“赵权手段心计皆是上乘,想算计也他不是那么容易的……”忽然想到上一次赵权落入他人陷阱,猛地心又提了起来,深呼出口气,低喃道:“你再不会这么傻了……”

    长亭竭力说服自己,赵权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可焦虑担忧却充斥着她的心,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沾唇欲湿,却哪里真的喝得进去,祁风知她内心纠结犹豫,轻声安慰道:“若你不想出面,我可以替你去……”

    长亭抬眸看向他,勉强笑了笑,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对赵权安危的焦虑,起身拿了剑,释然道:“这本就是我的事,怎好让祁兄一人涉险,还是我去罢。”长亭与祁风都知道,这封书信来得本就蹊跷,其中是否有诈谁也不知,送信的人早已离去,此刻事急又去哪里找对证?便是信上所说为真,但万一示警不成,赵权若落入陷阱,那送信的人自然也十分凶险。

    祁风轻轻一笑,洒然道:“既如此,那便让祁某与你一同前去罢,左右还有个照应,你万勿拒绝。”

    长亭知道祁风脾气,摇头一笑,道:“那长亭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展开轻功,一前一后往信中所说之地赶去,长亭因玄功大成,体内真气流转似是遵循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天地至理,仿佛与这天地连成一体,只用一缕小小的真气,她便能一直飞掠下去。

    祁风跟在她身后,长亭有几次回眸,她虽知祁风武功不弱,却不想在她全力施展轻功之下,祁风竟也能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两丈处,长亭心中暗赞,只是一心惦记着赵权,便急速往前奔去。

    还未到信中所言之地,以长亭的耳目,便已听见前方密林之外有刀剑相击的声音,长亭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将内息运转至高速,急速往打斗声处掠去。

    她甫一出密林,便见前方低洼处有两队人马厮杀成一处,她极目四望,却未在其中发现赵权的身影,长亭心中一急,只见其中有数十辆马车,上面尽是木箱,似是装运着什么货物,而其中一辆马车却有帷帐,一方的人马只丢下那些货物,拼死护着那辆马车而退。

    场中似有人低喝:“保护殿下!”是周人的口音。

    长亭心中一凛,足下运力,便已飞掠而去,对方人多势重,约莫数百人,是己方的数倍,长亭夷然不惧,甫一加入战圈,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攻向马车的敌人杀得人仰马翻,长亭低呼一声:“赵权!”

    马车中却并无回应,长亭想上前撩起帷帐,可对方势猛,顷刻间又围杀过来十几人,长亭低喝道:“快带他走!”说完剑芒大盛,杀得对方无一人能靠近马车,己方之人见长亭这般勇猛,只高声喝道:“保护殿下!”一人跳上马车,趁着间隙,急急赶着马车往后退。

    那马车退得极快,己方的人也不恋战,纷纷往后退,眼见就要入密林,对方似是受了指令,纷纷呼喝着追过来,誓要将马车中的人杀死。

    密林中一人立在高处,他一身玄衣,面色冷沁似铁,周围尽是潜伏的精兵,他冷冷地注视着密林边缘,身旁的焦衡禀道:“殿下,我方人马已全数退入密林,对方已中计冲杀过来,请殿下下令放箭出击!”一语说完,赵权亦是眉目冷冽,手一抬,正要挥下,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忽然顿住,焦衡未听见赵权随即下令,讶然抬眸,却见他微有失神,手亦停在那处,竟好似微微颤了颤。

    焦衡正自愕然,赵权手一挥,断声喝道:“不许放箭!直接出击!”

    焦衡惊愕,他们埋伏密林之中,本就是要借地形之利,用箭杀伤力大己方损失最小,却不知为何赵权会下令放弃射箭,但军令如山,焦衡怎敢怀疑赵权的决定,即刻喝令出击。

    长亭采取的游战之术,仗着轻功边退边将冲在前方的人杀掉,可是敌人终究众多,她的游战圈也越来越小,但她丝毫未有退意,正有些艰难时,密林中传来冲杀的声音,对方有人大喝道:“不好!林中有埋伏!快退!”

    长亭顿感压力骤轻,她回身便往马车处奔去,还未近马车,却不知对方何人抛出一个火器,那“呲呲”燃烧的引线,于黑夜的密林中分外显眼,长亭大骇之下,轻身跃起,破日剑急射而出,那剑好似携着风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瞬便已触向那火器。

    “嘣”一声巨响,破日剑蕴含着长亭一身的真劲,将那火器击得粉碎,火器燃爆在空中,震得下方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火星稀稀落落落在马车顶上,那马车却安然无事。

    长亭方才跃身空中,离火器又是最近,虽在射出破日剑的瞬间便急往后撤,终究还是受了些反震之力,她落在地上,后退了几步方才立稳身形,她轻咳出声,运转真气化解了方才所受的反震力,却只担心着车里的赵权,忙奔上马车,撩开帷帐,急声唤道:“赵权!你没事罢!”

    可马车里空空如也,哪里有赵权的身影。

    长亭身形忽然一松,竟似是松了口气,己方冲杀声已反压至密林外,长亭落下帷帐,轻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正要去拔自己的破日剑,却听身后马蹄声响,长亭似有所感,心“咚咚”直跳,却还是忍不住缓缓回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高大骏马,那马通体毛色黑亮,十分神骏的模样,稳稳地载着马上之人从暗夜中缓缓走出,马上之人亦是一身玄衣锦袍,眉目却分外冷冽,这一刻,好似同暗夜融为一体,又好似黑夜中的王,只睥睨着他脚下的一切。

    他策着马缓缓朝长亭走来,却直视前方,好像视面前的长亭为无物,眸光好似聚着寒冰,又好似一面镜子,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长亭的目光在赵权出现那一刻便已追随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瞬好像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与眷恋,却在下一刻,她的目光已变得无悲无喜,平静淡然。

    赵权缓缓走近她,却一刻未停,直直地走过她的身边,仿佛她真的不存在一般,连垂眸看她一眼也不肯。

    长亭心中一窒,耳边忽然响起西山那日赵权最后与自己说的话。

    他眉目欲裂,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言犹在耳,那般沉痛与决然,长亭的心没来由地剧痛起来,好似万蚁啃噬,她忽然明白过来,是蛊毒发作了。

    长亭面色未变,也再未看赵权一眼,只缓步走到破日剑前,伸手将犹自颤抖的剑拔了出来,却一刻未停,持剑便背着赵权往反方向一步一步稳稳走去。

    祁风疾步而来,乍然看见赵权,心中一惊,却抱拳施礼道:“晋王殿下!”

    赵权却停了下来,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话,猛然一打马,往密林外奔去了。

    祁风看着赵权的背影,微微一叹,再回头,却见长亭已步入密林深处,他疾步往前掠去,未走多远,却不见前方长亭的身影,他心下疑惑,却听不远处有低喘声响。

    他猛然一惊,朝那处奔去,却见长亭倚坐在一棵下,紧紧攥着胸口,似是痛苦到了极点,“嗯!”她终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祁风大骇之下,忙扶起她,以金针扎入心脉数个穴位,又喂她吃了颗药丸,半跪在地,单掌运气替她度过此关。

    第131章

    长亭体内毒蛊缓缓平复, 她睁开眼, 望着祁风虚弱地笑了笑, 低声道:“我没事了, 多亏了祁兄。”

    祁风眼神复杂,踌躇道:“你方才应是相思蛊毒发作……”

    长亭想起方才赵权冷然的神情, 心中一黯, 缓缓起身,眸光渐渐清明, 她轻声道:“祁兄,我们先回客栈吧。”

    祁风站起身来,与长亭一起展开轻功,回了蜀郡城中。

    夜色渐深, 长亭屋中却点着一盏油灯,她孤坐在桌前,目光沉静,却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有一人身影映在门扇上,长亭缓缓侧头看去,“笃笃笃”敲门声轻轻响起,长亭似是毫不惊讶, 轻声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走进一人,轻轻袅袅,纤细婉约, 她对着长亭一笑,来人竟是薛采薇。

    薛采薇敛衽行礼,朱唇轻启道:“江姐姐,许久不见。”

    长亭站起身来,含笑道:“采薇不必客气,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薛采薇望着长亭,昏黄的油灯下,她一双乌黑细密的眉秾丽飞扬,衬得本是妩媚的秋水翦灵动英气,端的与众不同,薛采薇忽然想起赵权所说:你与她,终究是不像的!

    的确,她白生一双与长亭相似至极的眸子,却与她全然不同,府里有人私下议论,她沾了江姑娘的光,一双眼睛像极了江姑娘,殿下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不过是拿她当替身罢了。

    薛采薇每每听了这些闲话,只不置一词,心中却嗤笑不已,赵权是什么人,怎会真的拿自己当替身?他内心高傲目无下尘,怎会拿自己当心爱之人的替身?那岂不平白折辱了他的心意?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她和长亭虽生一双相似的眼睛,性情却全然不同,赵权爱的又岂是皮相?若真论皮相,还有谁比得过逝去的绾姬?

    所以她从不将自己往长亭打扮,从不刻意学她一丁半点,这或许是她有自知之明,又或许,她心底不愿承认的,她到底是不想活在他人阴影之下,她也想让赵权记住她原本的模样。

    多可笑,她明知赵权放她在身边,不过是思之欲狂时,拿她一双眼睛凝望他人罢了。

    薛采薇心中千回百转,却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意,眼前的女子,她得到了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情爱,晋王赵权的挚爱,没有人能懂那是怎样炽热的爱,没有人能想象那会有多幸福,幸福得会让女人心甘情愿化为飞蛾,就像绾姬一样,即使生生逼死自己,也无怨无悔。

    长亭亦回望着薛采薇,眸光清亮,却没有先开口的打算,许久,薛采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江姐姐,你为何不肯回到殿下身边?你该知晓殿下看你有多重。”

    长亭微微一笑,吁出口气,怅然道:“我与他志向不同,在一起未必是好事,与其互相束缚,不若各自放手,虽有遗憾,却另有一番天地。”

    薛采薇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徐徐道:“江姐姐,我知道你和殿下志向不同,可若是真的深爱一人,怎会轻易放手?难道你不能为他改变么?”

    长亭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却并未开口,薛采薇继续道:“你可知殿下十分思念你?自一年前殿下从燕国边境回来后,他白日里行动如常,可夜里却常常一人在倦勤院独坐至天明……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姐姐难道不知么?”

    长亭心中顿时酸涩难当,他为何这般固执,如此自苦?

    她默然许久,方缓缓开口,“他……他睿智果决,心胸宽广,儿女私情不会一直羁绊他,再假以时日,我相信他,定然能放下,他心怀天下,是不凡之人,我便处江湖之远,亦会遥祝他心愿达成……”

    薛采薇淡淡一笑,却并不赞同,只轻声道:“此次殿下微服之前,贵妃娘娘与皇后殿下曾在宫中大宴,意欲为几位尚未成亲的皇子选妃,晋王殿下深受皇恩,是身份贵重之人,他的正妃不比旁人,圣上与太后贵妃都属意安国公之孙女,刘小姐国色天香,德行高洁,她做殿下正妃,旁人看来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薛采薇定定地看着长亭,道:“可殿下却推拒了这门亲事,贵妃震怒,知道殿下思念于你,殿下临走前,贵妃娘娘召见,与殿下约定,此行回京之后,便会请圣上赐婚,刘寿之女为晋王妃,另则张俭之女为侧妃……”

    长亭叹了口气,却好似有些欣慰道:“如此也好……刘小姐我也见过,与他十分相配,亦十分合适作这个晋王妃。”

    薛采薇望着长亭许久,眉目复杂,轻声道:“你真不明白,殿下予你的,是天下多少女子向往的情爱?”

    长亭缓缓呼出一口气,却并未回答,薛采薇见她脸上神色,自觉多说无益,随眼看去,却注意到床上放着的包袱,薛采薇讶然道:“江姐姐,你要走?”

    长亭不置可否,却忽然开口问道:“今日,是你来报的信罢?”

    薛采薇蹙眉侧眸,却并未否认,长亭凝神望着她,却有些郑重道:“你费尽心思隐藏这般久,却是为何要在今日显露身份?”

    薛采薇嘴角一勾,却再无往日柔弱温婉,只听她笃定道:“你觉得我在他身边是想害他么?”

    长亭直视她良久,方才轻声道:“我不知你留在他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可你曾救过我,又来为他报信,我相信你无心害他。”

    薛采薇看着长亭,眸中却有些锐利之色,只见她负手道:“你曾救过我……”

    长亭以为她说的是通渠落水那次,长亭摇了摇头,淡笑道:“那次该是你故意落水的罢?如此说起来,你的身世应该也是假的?”

    薛采薇淡淡摇头,眸中有感激之色,道:“我说的不是落水那次,是在赵权书房,你虽阻止了我杀赵权,可若没有你那一掌,我可能也逃不出去。”

    长亭怎么也没想到,薛采薇竟是那夜行刺赵权的人,她目光忽然锐利起来,沉声道:“那你隐藏在赵权身边,究竟意欲何为?”

    薛采薇摇头笑道:“你放心,我现在留在赵权身边,绝不会伤他性命,甚至我还会保护他……”

    薛采薇凝视长亭:“像你一样……”

    长亭看着她,她眼中流露的情意教人如何看不出,长亭与她对视片刻,薛采薇盈盈下拜,轻声道:“姐姐保重!”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薛采薇回到别苑,不出所料,赵权正在院中饮酒,他今日以自己为饵设下圈套,大获全胜,竟连自己也瞒过,心机手段果然不愧为晋王殿下。

    赵权依旧一身玄衣,他极少着玄色,却不知暗夜里一身玄衣更显得他高贵凛然,冷冽疏离,仿佛天生的王者,不可侵犯逼视。可这种高贵中,莫名又夹杂着一丝令人疯狂的诱*惑,令人不自觉便想沉溺其中,拜服在他脚下。

    他自那夜之后,再未有过狂悖之态,即便今夜,他也只是端坐那处,一杯一杯沉默地喝下去,隐忍而克制。

    薛采薇暗叹口气,轻轻走到他面前,他抬眸,看见了薛采薇,却并无惊讶,仰颈又倒了一杯酒进口中,半晌,薛采薇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可他终是低声问道:“你去见她了?”

    薛采薇凝视着他,心中思潮起伏:你究竟有多爱她?明明那般高傲的人,此刻却肯放下一身的骄傲开口询问。

    许久,薛采薇好似下定决心,轻声道:“她或许今夜便要离开,殿下若现在赶去,或许还能再见到她……”

    赵权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眸中好似有什么东西闪烁,只那么一瞬,他即刻垂眸,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寒声道:“走便走罢,本王亦不想再见到她!”

    薛采薇望着赵权,不过一瞬,他浑身便已充斥着森寒的气息,他可能并未发觉,自己语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却也夹杂着更深的痛意,他面容冷冽,似是极不在意,可他的手却青筋暴起,似是下一刻便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薛采薇沉沉叹气,亦不再说什么,缓缓转身离去。

    未走出多远,却听一声“砰”的一声,是酒杯摔碎的声音,薛采薇回望过去,却只见赵权面如寒霜,似是裹挟着风雷般疾步往府外奔去。

    夜色暗沉,夜空中乌云厚重,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天空中隐隐传来阵阵闷雷的声音,偶尔一丝蓝光照亮整个天际,那是闪电在蜿蜒。

    一人一骑以极快的速度奔出蜀郡城,闪电的光芒下,越显他身影的孤单与急切。

    第132章

    “轰隆!”一道蜿蜒如蛇的闪电劈开天际, 紧接着一声巨响炸开, “哗!”大雨倾盆而至。

    赵权策马奔出城后, 心里仿佛有种指引似的, 沿着山路追了过去,他一路走一路发狂似的喊着长亭, 却没有半点回响。此时的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暴雨砸在他身上,一时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不再清晰, 他眼前尽是迷蒙,雨水顺着他的衣衫不住流淌到马背上,他浑然已是一个雨人。

    赵权抹了抹脸上的水,却丝毫没有用, 凌冽的大雨顷刻间又兜头淋下,他心中却有如烈火在烧,那般急切与热烈,雷声轰鸣不断,他却像个傻子似的四顾狂呼长亭的名字。

    忽然,天空中“哐嚓”一声巨响,蓝莹莹的闪电照亮这个被暴雨肆虐的世界,他急目四顾, 却不由得怔住:透过狂草的雨幕, 一道纤细的人影立在离他几丈之外。

    蓝光一闪即逝,赵权的心却狂喜起来:是她么?

    赵权想也未想,便是个梦, 他也要抓住她,他翻身跃下马,疾步奔过去,心却像是悬在半空,终于,他奔至她的面前,暴雨滂沱中,她的的确确就立在那里。

    她身后是个山洞,想来她已在此许久,定然也听了许久他对她的呼唤,此刻她亦是浑身湿透,微微仰头望着赵权,雨水砸在她脸上,却让她微微眯了眼,赵权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垂着头一瞬不停地盯着她,好似生怕她下一刻便消失了一般。

    长亭嘴角弯了弯,只听她轻声道:“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知道回去?”她早已听到赵权的呼喊,却一直不应,及至大雨袭来,这个傻子却还在雨中狂呼,好似不寻到她便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