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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长亭虽是不记得事,本性却不会变,她住下之后,初夏伺候她尽心尽力,十分体贴,为人又温柔和煦,听她这般和声细语,也不忍拒绝,捧了燕窝,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

    刚吃一口,忍不住抬头对初夏笑道:“这燕窝真好吃!”

    初夏放了托盘,回身一笑,心道江姑娘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望了望窗外,近前笑道:“姑娘你看,这些花灯都是殿下吩咐张总管,特特搜集来的,殿下虽是不能回府陪姑娘赏灯,却找了这么多花灯挂在院里,便是外间的灯节也不过如此了。”

    长亭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院中灯火辉煌,火树银花,想来与外间的灯节也一般无二,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低落,还记得他们在赵府中,赵权拥着她给她讲京城上元灯节的热闹繁华,昨日清晨离去时亦是信誓旦旦地说尽早回来陪她逛灯节。

    初夏见她笑得勉强,又安慰道:“上元灯节御街上到处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殿下不能陪伴姑娘,既担心姑娘外出会有危险,又怕姑娘看不到上元灯节的热闹,特意在府里为你布了这么些花灯,殿下对姑娘的用心,奴婢再未见过的。”

    初夏亦是感叹,从前长亭受伤便是住在这院里,她伺候的时候虽觉得殿下待她略有不同,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日,殿下那样的人,竟会对一个女子这般用心。

    长亭点了点头,心中亦是甜蜜,相公待她,的确十分用心,上元灯节看不了便不看了罢!一年佳节甚多,相公总会有时间陪她的。

    想着又欢喜了些,去柜中将她为赵权做的衣裳取了出来,初夏这几日也见过她缝制这件衣裳,在旁打趣道:“殿下若是穿了姑娘做的这件衣裳,定然欢喜得很!”

    长亭举起衣裳看了看,喜道:“我本是打算做给他过年穿的,只是手艺不精,一拖再拖,都到今日了,都还只做到一半。”

    初夏笑了笑,向身后的侍女示意了一下,那几个侍女便将屋中的宫灯都点亮了,初夏接过另一侍女奉上的一盏掐丝琉璃宫灯,放在长亭近前,柔声道:“姑娘,莫看坏了眼睛。”

    长亭对她灿然一笑,连初夏都呆了呆,暗想,府中皆道曾经的绾姬乃倾国之色,如今这江姑娘这一笑,眉眼自有一股风流妩媚,怪道王爷倾心于她。

    第64章

    长亭正嫌衣服太素, 与初夏商议着绣些什么花样在上面,正说着,屋中却静了下来,初夏也站在地上躬身行礼。

    长亭眼前便出现一双精绣的石青皂靴, 耳边一人低声道:“怎么还做起这个来了,一院子的花灯也不去看看?”

    长亭满面惊喜地抬起头, 笑得灿然, 道:“相公,你怎么回来了?”

    赵权状似板了板脸, 正声道:“今后在人前要唤我王爷或是殿下, 不能这么没规矩, 知道了吗?”

    长亭被他一说,脸色便有些不自然,讷讷地张了张嘴,却好像叫不出来,低了头, 掰扯着手上的针线。

    赵权见她这副模样, 哪里还能真的斥责她,心中一软,携过她的手, 柔声道:“罢了, 府中随你喜欢, 但若是今后进宫参拜, 便不得如此, 宫中规矩甚严……今后我再一一细与你说。”

    长亭听他如从前般软语温存,心中已欢喜了几分,偏头一笑,似有得意地叫了声:“相公!”

    赵权见她神采斐然,一双妩媚流动的双眼,如今扬眉一笑,竟与初见时一般无二,不禁心荡神驰,二人眉目相交,煞是甜蜜。

    赵权捏了捏她的手,并不如一般女子娇软,她手上有一层薄茧,应是常年握剑所致,指腹上还有结痂,赵权心中微痛,想起那晚他悄悄起床,在隔壁程家院外见到的情形。

    寒冬腊月里,长亭挽着个袖子,面前是满满一堆衣物,她就那么低着头使劲搓着手上的衣物,小小的一团坐在那里,身边似乎都聚满了寒气。

    那晚月色清亮,赵权心中似乎也聚满了寒气,或许他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赵权眼神放柔,口中一叹,道:“府中做这些的多了,况且宫中还有尚衣局,你何必辛辛苦苦地做这些?”

    长亭不以为然,笑道:“她们做她们的,我做我的,有什么相干?”

    赵权看了看桌上那件靛蓝色外袍,忍了忍,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府上谁不知道他最不喜靛蓝色?却想着这是长亭给他做的第一件衣裳,随她去罢!

    长亭又疑又喜道:“相公,早起张总管不是说你今夜不回来了吗?怎么这个时辰倒回来了?”

    此时戌时刚过,外间正是热闹的时候,赵权领了皇命,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回府中。

    赵权卖了个关子,吩咐侍女道:“速去为姑娘准备更衣。”

    说完将长亭拉了起来,笑道:“去更衣罢,再晚可就错过御街的热闹了!”

    长亭又惊又喜,口中“呀”了一声,生怕晚了便看不到元夜盛景,连连随初夏回屋更衣去了。

    长亭心急,口中一个劲地催着替她更衣挽发的侍女,侍女们皆是低头含笑,不多时,长亭便梳妆完毕,提着裙角就去找赵权。

    刚进赵权的寝殿,赵权已经将一身朝服换了,穿了身月白色常服,外罩黛色素纱襌衣,冠帽也取了,只戴了个寻常的玉质束发,仿佛如普通秀才一般,却减了他身上的威仪凛然,另有一番儒雅风流。

    赵权见长亭进来,只见侍女给她挽了个寻常闺秀的发髻,穿了件藕色上衣,另配一条月白色裙子,纤腰上还佩了个小巧玉坠,袅袅娜娜,愈是秀致无双。

    上前携住她的手,弯腰低声道:“就让我这个秀才带着娘子共游元夜,可好?”说完似是轻轻挑了挑眉,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甚为撩人。

    长亭面上一热,却含笑带嗔地看了他一眼,望了望左右,微微跺足道:“快走罢!谁方才还在说来不及了?”

    赵权朗声一笑,携美共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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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权与长亭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待到了安福门外,便下了马车,徒步游玩。

    长亭在马车中远远就已经听到外间丝竹喧哗,踏歌声传,车马声亦是沸腾,几可想见外间的热闹,经不得撩起车帐看了又看。

    赵权见她一副雀跃的模样,心道她这爱看热闹的性子倒是未变,伸手牵着她下了马车,带了几人缓步往安福门走去。

    一路上士女如织,车马塞路,前方安福门外更是搭了个巨型灯轮,高至十丈,上面缠绕着五色丝绸锦缎,甚或用了赤金和白银做装饰,灯轮上悬挂花灯何止万盏,就如同五彩缤纷、霞光万丈的花树一般,衬得天上那皎洁如玉,大如斗盘的清月亦失了几分光彩。

    灯轮下有数百绰约宫女,均是衣绮罗,曳锦绣,珠翠闪耀,香粉扑鼻,伴着优悦的丝竹声,踏歌而行,此情此景,端的是歌舞升平,海晏河清。便是人间极乐之处也不过如此。

    长亭何时见过这般气派的繁华盛景,拽着赵权的袖口跳道:“相公你快看!那灯轮也太大了罢!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灯轮!”

    “你看下面,怎么还有人跳舞,她们跳得真好,歌也唱得好!”

    赵权气定神闲,和声道:“此次外邦来朝,皆言仰慕我朝繁华,这是当今圣上特意命人按照前朝元夜灯轮造的,不过圣上言道不可过分奢靡,便只做了十丈高,宫女也不过数百人,若真依前朝,灯轮会高达二十丈,踏歌的宫女民女会多达数千人。”

    说罢看着一脸羡艳的长亭,低声道:“我没骗你罢!京城上元佳节是不是热闹多了?”

    长亭一脸欢悦,笑得心无城府,“相公从来不会骗我的!”

    本是一句情话,长亭心无芥蒂,自然随口说来,赵权面色虽是如常,眼神却闪了闪,似乎有些不自在,牵着她,温言道:“走罢,出了安福门,御街更是热闹!”

    长亭心思澄静,自然看不出赵权有什么,兴高采烈地牵着赵权,随着周遭的游人往御街走去。

    灯市里满眼望去皆是各式新奇的花灯,亦有舞女乐伎伴着欢腾的丝竹声或是鼓声飞旋曼舞,煞是动人,其间豪商富贾,纨绔子弟,纷纷买笑追欢,喧哗热闹,声震九霄。

    百戏艺人,也聚汇于此,百兽舞、五禽戏,纷纷上演,羌笛胡舞龟兹曲,热闹非凡。

    树上皆是彩带花灯,妆点得火树银花,前方一高台正在放焰火,一时游人皆驻足而望,绚丽辉煌,好似天上的星辰如雨,又似繁花吹落,夺人心魄,美不胜收处令得游人赞叹连连。

    长亭早已被这御街的热闹扰乱了眼,看也看不过来,拉着赵权四处围看,赞叹不绝,眼中的惊奇之色都溢了出来。

    及待那漫天的焰火灿烂于眼前,长亭已是看呆了,口中只喃喃道:“好美啊!”

    赵权侧头看向她,焰火似星月流过,映得她的脸灿若玫瑰,一双澄静清透的眸子,有星辰坠落。

    赵权心中一暗,却想,便是这般下去也好,她回不到从前的长亭……

    也好……

    赵权心中涌起无限遗憾,抬头与她一同看向中天。

    焰火既消,长亭回过神,抓着赵权大大赞叹了一番,赵权只含笑不语,待她说够了,方道:“往里走,新奇的花灯多着呢!”

    果然,御街两旁,花灯应接不暇,引得游人各自驻足观看,长亭站在后面,垫着脚往里面看,全无仕女贞静和顺,边看边拽着赵权,急道:“相公,你快看,那盏灯可神奇!”

    只见一盏灯无风自转,灯光自里投出,映着屏上光影不断,车马将军,奔走不停,便是一出戏一般有趣。

    长亭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如稚童一般全无旁念,赵权在旁轻笑,“这灯名唤仙音烛,民间又称马骑灯,或是跑马灯。它里面有个轮轴,外罩了剪纸,都是些将军骑马,在里面点了蜡烛,利用蜡烛的热气,令轮轴转动,故而使灯可风自转,烛光透过剪纸透出来,就是你眼前看到的情形了。”

    长亭目光从那灯转了过来,其实赵权所说她并不太明白,只觉自己相公好似什么都懂,又生得这般俊逸无双,一颗芳心便甜得如蜜一般,天下真没有比她更幸运的人了。

    赵权斜睨了她一眼,见她既是欢喜亦是崇拜地望着自己,眼睛里柔情流转,心中忽然涌出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口中柔声道:“你不看灯看着我作什么?”

    长亭促狭一笑,垫了脚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因为你好看!”说完毫不见羞涩,眼波如桃花般望着赵权。

    赵权禁不住心中一荡,耳根微微发热,幸而是夜里,周遭游人纷纷,却也没人注意他们。

    他侧目注视着长亭,一双凤眼平日里因着地位威仪,常常给人以凛冽疏离之感,此刻却注目而视,分外多情宠溺,赵权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竟是叫长亭这么个懵懂单纯的女子哄得十分熨帖。

    长亭“噗嗤”轻笑,似是颇为开心,往四周看了看,只见前方一处十分热闹,时时响起鼓掌欢呼声,长亭哪里忍得住,拉着赵权挤了过去。

    赵权想着自己自回京后便不曾陪过她,今夜也就随她闹去,微叹了口气,口中只道:“慢些走!”

    第65章

    走近看了才知是有主人家摆出了数十盏花灯, 悬挂一排,正猜着灯谜顽呢,细看才知,每一盏花灯下皆有一副灯谜, 若是谁猜中了,店家便请他提诗一首, 再将花灯赠与他。

    再看那些灯, 或是精巧或是可爱或是古朴沉稳,引得围观的士子淑女越发的多, 皆是想一试文采, 夺个彩头, 更有那心照不宣的缘由。

    周朝皇室本有北方游牧民族血统,民风向来淳朴开放,与男女大防上并无过分讲究,更何况上元夜本就有民间青年男女相邀赏灯的习俗,因此今夜外出的士子淑女无不精心壮扮, 或是含羞带怯, 或是意气风发,谁不想在心仪之人面前一展文采,以花灯博美人一笑呢!

    花灯下士子众多, 皆是儒雅文气, 谦让一番后, 有人高声念出谜面, 各人或是低头冥想, 或是低声探讨,有那心思快的,上前提笔便写出了谜底交于主人家,若是对了,主人家会心一笑,高声说出谜底,并唱和道:“有请这位公子提诗一首,花灯奉上!”

    众人听了谜底,有跺足长叹的,也有恍然大悟的,更多的便是长亭这种看热闹围观之人,只知高声赞叹,鼓掌喝彩。

    待人将诗提好之后,主人家便取下花灯,将诗悬挂于原花灯之处,供人品赏,此间猜灯谜之人,皆是年轻书生士子,多有文才,遇到那好诗,便引得众人击节赞赏,少年意气,好不风流文雅!

    长亭盯着末尾的一展小花灯,那是个小猪模样的灯,做工并无甚稀奇,只是画得憨厚肥嫩,甚是有趣,长亭盯着它的眼睛,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它的猪鼻,回身对赵权笑咪咪地说道:“相公,你看这个,真有意思!”

    身边已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因着赵权今日虽是一副书生打扮,只是风流隽秀,令人见之忘俗,少不得引起周遭围看的闺秀小姐芳心暗乱,窃窃私语。

    彼时周朝男风亦盛,世族名士有分桃之好者众,皆以此为风雅之事,是以赵权往花灯下一站,越显木秀于林,连那些士子亦有赞叹之意,赵权面色虽是如常,只扫了周遭一眼,众人只觉他眼神中寒光凛凛,竟有些摄人。

    长亭哪里注意到这些,满眼里只是那个花灯,赵权看了一眼那灯,这等坊间粗品,心中不禁暗暗叹口气,怪不得没人猜这个谜面。

    伸手将那谜面拈了过来,扫了一眼,谜面倒是简单,只一句“直上浮云间”。

    微一沉吟,已经有了谜底,探手持笔便将谜底写了下来,递与主人家,那主人家有些忙,另有一人在他旁,只赵权手长些,正递在了他面前,他随手一接,点头赞道,只道:“公子好字!”

    随后扬声道:“请这位公子题诗一首!花灯奉上!”

    “且慢!”一清脆悦耳地声音在旁响起。

    众人皆注目,赵权亦转过头,想要看看谁人如此大胆。

    只见身旁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锦衣公子,一手捏着把折扇,另一手中却扬着一张纸条,下颔微抬,甚有傲然之态。

    主人家拱手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那锦衣公子骄矜一笑,扬声道:“此谜面乃在下先猜出,为何主人家却要给这位公子?恐怕事有不公罢!”

    那主人家笑道:“公子何出此言,谜底分明是这位公子先给小老儿的。”

    那锦衣公子依旧看也不看赵权,嘴角微扬,道:“方才我与他同递谜底于主人家,奈何主人家只取了他的,难道不是不公?众人皆可作证。”

    周遭有人纷纷应和,亦是想看看这两位人才风流的人要怎样解决这事。

    那主人家方才想起似乎正是这样,思索了一下,笑道:“公子原谅则个,小老儿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怠慢了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将你的谜底给小老儿看看?”

    锦衣公子将谜底递了上去,那主人家一看,字体挺拔秀逸,正是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