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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哎哟,我们小何主任大驾光临!”

    史培军天天和顾峰混在一起,老是拿“小何主任”的称呼来调侃何小曼。

    何小曼也不客气:“嗯,代理主任何小曼同志来了,非代理总经理史培军同志怎么没有好好接待。”

    “什么,你还没转正啊!”史培军也是始料未及,疑问脱口而出。亏得面对的是何小曼,换个心眼儿小的,只怕就要当场翻脸。

    何小曼毫不在意:“你当转正是这么不严肃的事情么,那是要经过合法合规的手续的。总不能厂长说转正就让转正,那还严不严肃了?”

    史培军吸吸鼻子,很是不以为然:“反正我看好多正式工都是混混日子,你这样认真又能干的不转正,也太不公平了。”

    “混日子的早晚淘汰。”何小曼浅笑盈盈,“我不是不转正,我得通过了月底的文化考试,成绩好就可以转正。”

    “那你肯定能行啊!”史培军叫道。

    “我也觉得自己能行。所以想通过这样最合理的渠道转正,悠悠之口,能防则防,在这些原则问题上,还是尽量做到圆满吧。”

    “那祝你成功啊!”史培军开心地笑着,他是真的以何小曼的荣光为自己的荣光。

    “咱们这印刷厂干的第一票就很成功啊。”何小曼道,“连我们弄堂的小丫头都贴着咱们印刷厂出去的贴纸呢。”

    “是吗?”史培军掩饰不住的兴奋,“我还只是试投,只跳了几家市口比较好的小百货商店。没想到都传到珍珠弄去啦?”

    “当然了,而且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光《射雕英雄传》这一部电视剧,这两台机器起码够吃两年。”

    要连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何小曼真是白白往回穿了三十多年。

    而且她还算保守了。事实上俏黄蓉是绝唱,注定她将在人们心目中活得很久很久,人们对她最好的敬意就是将她贴满所有“广告位”。

    这样的盛况,约摸要到十几年后,才会由一部叫《还珠格格》的电视剧给超越。

    格格的脸甚至上了洗脸盆和洗脚盆,每天早上往盆里一倒水,格格的超级大眼睛就会古灵古灵地望着你。

    这是后话。当下,还是“俏黄蓉”声誉雀起的时候。

    听何小曼说一部电视剧可以吃两年,史培军真的兴奋了。之前他还对何小曼还有一点点的疑虑,但经历了南。巡讲话,经历了射雕热播等她早有预言的社会现象后,他已经完安全全地信任何小曼。

    “两年!那我们可不可以再加机器,反正你能拿到香江那边的剧照和杂志照,贴纸图像来源我们不愁啊。”

    史培军翻着破烂的小本子,上面记的东西只有他自己看得懂:“我算过了,不出三个月,我们投入的本钱就可以收回来,后面可就是净利润了。”

    何小曼却没他乐观:“其实,我们的机器并没有特别先进,生产技术上也不占优势。而且贴纸这东西没什么科技含量,要想长久地赚钱,只有找新素材。人无我有,这才能稳操胜券。”

    第79章 月亮总是阅尽人间

    史培军的商业操作能力, 比他的学习能力强了大概三五十倍吧。

    也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不干胶贴纸突然席卷整个城市中小学门口的小摊。那些小摊都是临时的, 基本都是老头或者老太太,带一个竹编的大匾,每天放学时往学校门口一摆,各种文具、洋片、玻璃珠、小饰品……琳琅满目。

    但现在, 不干胶贴纸起码要占半个竹匾。“俏黄蓉”的各种剧照、生活照, 是当仁不让的女主角。

    学生们一下课就蜂拥而至,从一开始的人人都要有, 变成后来的“我有你没有”,谁能在一大堆的贴纸里发现最新款的翁美玲,就可以让其他同学羡慕好一阵子。

    史培军很有头脑。他在排版上动足了脑筋, 何小曼那儿送来的杂志新样板, 史培军绝不会一古脑儿用上, 而是在每一个模板里, 只用一到两张新照当主打,其余的都是旧照, 拼图印成一张合辑。

    这一招让何小曼也始料未及,看到新排版的时候, 何小曼笑了半天:“史培军你可以啊, 这样我给你二十张新照片,你起码可以设计出十几种新版来。”

    史培军踏上社会一年整, 也成了时髦小青年, 五指一撸头发, 倒也蛮潇洒。

    “十几种?太浪费新照片了。二十张新照片,和旧照片排列组合,各种不同的大图和重头,起码可以设计三十几种不同的排版。”

    “噗!”何小曼笑起来,“你真会充分利用资源啊,在学校怎么就整天只知道睡觉呢?”

    史培军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最重要的长身体阶段啊,睡多了,人也长高了,脑容量也扩大了。我一下班就去各学校门口转,发现那些卖贴纸的老太太,脑子比我还灵。如果一整版上没有新图,她就允许剪开零卖。本来一整版是两毛钱,学生只看中其中一张,她们会按图的大小定价,大一点的卖8分,小一点的卖5分,比买整版贵多了……”

    何小曼听得津津有味,她只想过这点子超前又可行,倒没想到这么细,史培军挺厉害,还知道去市场调研呢。于是笑着插嘴:“也合该贵一点,这样剪开零卖,那些不太受欢迎的,容易剩下啊。”

    “她们才不傻呢,剩下的就卖便宜点,2分钱一张,那些兜里没钱,但也想要贴纸的学生自然就会买了。”

    “哈哈!”何小曼笑道,“智慧在民间,这些促销手段,摆摊的老太太早就深谙其道了啊。”

    “可不。所以我现在每版只放一两张新图,而且新图主打位置与大小也各有不同。她们卖的时候,凡是带新图的,都不肯剪开零卖,要买就是整版,而且还得比纯旧图的贵50%。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得把每张新图的价值都充分利用,迎合了摆摊老太太的售卖需要,咱们的销量才会更好啊。而且,追新图的热情才会更持久。”

    “我的天哪。你这是饥饿营销啊!”何小曼咋舌,“跟你当合伙人,我真是享福了。史培军啊,你一定会成功的。”

    史培军得意:“那是,我不能让你的心血白费。你有点子,我有执行能力,不然我怎么配得上你。”

    何小曼一愣,只觉得这话听得有些暧.昧。

    史培军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赶紧挥手解释:“我是说,咱们当合伙人,就得相互配得上,别多想啊!”

    这解释换个人来说,可能是越描越黑。但史培军那一挥手,何其坦荡,竟让这话显得那么恰当合理。

    何小曼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任何新东西,只要一流行,肯定就会有大量跟风。我们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只要有赚钱的可能,马上就会有其他人也跟着投资生产,估计等秋季开学,市场就不全是我们的了。”

    听她这么一说,史培军是又放心又担心。放心的是,刚刚自己的失言看来何小曼没有放在心上。他表面看起来坦荡,其实话一出口,不知道多忐忑。何小曼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哪怕明知自己抱有的是非份之想,史培军也想尽力提升自己,让自己和何小曼离得不是那么遥远。

    担心的是,何小曼说的是事实。史培军用的技术力量,包括机器的维护修理,都是自己印刷厂的人,他给钱,人家过来兼职。但最近听说,外边有人也来印刷厂找技术了。这就意味着,已经有人动这个脑筋了。

    虽说任何行业都不可能吃独食,但是,能垄断,谁还会愿意让人分一杯羹呢?

    “那怎么办?我们印出去的东西,人家完全可以马上翻印,最多就是比我们慢点儿。而且……我们能去香江找素材,别人也可以找到门路,现在改革开放了,这一切都并不难做到。”

    何小曼点点头:“正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另想办法。你有没有看新闻,《专利法》两个月前开始正式实施了。”

    史培军没听懂:“什么叫《专利法》?”

    “就是新的点子、新的技术,可以申请专利,别人想用,必须专利人同意,给专利人费用。如果有人不经同意就用来营利,那专利人就可以提告,要求赔偿。”何小曼尽量用最平实的话语跟史培军解释。

    史培军眼睛一亮:“还有这等好事!”

    “是啊,虽然法律是开始实施了,但真正会运用的人还很少,我们要敢于尝试。不光是咱们这个印刷厂,还有我的服饰设计,我都在考虑申请专利保护。”

    看何小曼说得头头是道,史培军除了佩服还是只有佩服,此时的何小曼不是1米72,起码2米72。她怎么就懂这么多呢?同样是看电视看报纸,为什么她就可以吸收自己需要的讯息,而别人只能看到梅超风呢?

    其实何小曼说到专利这个事,心里也是有点儿郁郁的。

    这年头没有网络,讯息并不通畅,而各类普法活动也远没有后世做得深入。《专利法》开始实施这事儿,是因为她后世接触过,印象中大概差不多这样的年份会开始实施,所以才默默关注和留意,否则的话,普罗大众真的无从知晓这些太过专业的讯息。

    甚至于,一部法律的出台,基层的法律工作者一开始都很难完美地去理解和执行。所以何小曼的艰难可想而知。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丁砚还在,那该多好。只要何小曼需要,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去了解,然后将事情理顺,分析给何小曼听。

    从印刷厂回家的路上,天色还没有全黑,玉兔却已东升,挂在天际,薄云偶尔飘过,将清冷的月色抹上一层朦胧。

    想起丁砚在崇光棉织厂调研的那些日子,不是在厂门口等她,就是在科技学校门口等她。多少个夜晚,就是在这月色下走过。

    这一如既往的月亮啊,它阅尽人间,可曾有过半分记忆?人间千万年,多少悲欢离合,它,早该冷漠了吧。记忆是戳人的东西,倒还是善于遗忘的人,才最最幸福。

    同样的月色下,丁家夫妇正在努力修复与儿子的关系。

    “喂,小砚,回来的车票买好了吗?”高萍在和儿子通电话。

    “导师在南方有个科研项目,我想一起去,利用暑假时间多学点东西。”丁砚在电话那头,回答得很小心。

    高萍何尝不知,儿子心中始终耿耿。她又何尝不担心,万一儿子回来,还跑去找何小曼怎么办?

    “多学东西是好事。不过,爸爸妈妈也挺想你的,正好七月初我也要去南方考察,咱们一道去,你看怎么样?”

    再怎么和父母有不同意见,家还在,总是要回的。何况,丁砚其实也想回来看看,他想知道何小曼怎么样了。

    “好的,那我明天就去订票。”

    “订好了告诉我,让杜叔叔去车站借你。”高萍一阵欣喜。

    “不要!”丁砚脱口而出,“我自己可以,不用麻烦杜叔叔。”

    “你行李多呀,万一拿不了怎么办?难道去跟那些人一起挤?”高萍一想到要让宝贝儿子去跟那些扛着被子包裹的人一起挤绿皮车,简直心如刀绞。

    丁砚在电话那头淡淡地笑了:“为什么不能一起挤?我现在和导师出差,都是这样挤的,挺好,我很适应。”

    通完电话,高萍捧着胸口,喘了半天。

    “老丁啊,怎么觉得儿子养大了,就不属于自己了?”

    丁佐民坐在康乐椅上看书,听到这话,不由抬眼望了望高萍:“好男儿志在四方,学业和事业上有追求是好事,我们也不要拖他后腿。只要不做让丁家掉价的事就好。”

    什么叫“让丁家掉价的事”,高萍当然懂他的言外之意。

    “老丁,你的方式啊太生硬了,我都觉得不合适,也难怪小砚不高兴。你也不是不知道,谈恋爱这种事,小孩子最逆反了,你越是干预,搞不好就是把他往外边推。你忘记向炳方了?”

    “向炳方……呵呵,当年也是闹得大,我略有耳闻啊。不过,后来不也回家了,能怎样,还翻天不成?”丁佐民轻哼了一声。

    高萍却道:“向炳方那是个没出息的,要仰仗老爷子鼻息。咱小砚不一样啊,眼看着,他是不用靠咱们俩,也能展翅高飞喽!”

    丁佐民愣了一下:“何以见得?”

    高萍叹道:“我没告诉你吧,他已经两个月不拿我的生活费了。”

    第80章 家风

    梅雨季节果然如约而至, 这雨要么不下,一下就跟牙牙学语的稚童一般, 缠个没完没了。

    白天的时候,王秀珍和姚家姆妈牵头,另外几位珍珠弄的姆妈打下手,赶制着新接的订单, 大半都是何小曼设计的今夏主打款。

    何小曼深觉时间太不够用, 跑了好几家绸布店,百年老店都是爱搭不理, 倒是一家祖传的小店,叫恒昌绸布店,到如今的主人手里, 守着小小的门面, 难以跟已归国营的百年老店们抗衡, 一见有人主动前来, 而且还是近来城里声誉鹊起的珍珠弄私人订制,店主很是殷勤, 不仅给了最优惠的价格,而且不厌其烦, 尽量帮何小曼寻觅她需要的面料, 很是动足脑筋。

    有了恒昌绸布店的合作,何小曼在选面料上总算是省心, 不用再一家一家地跑。眼见着一件又一件美好的连衣裙从珍珠弄走上古城的街头, 甚至偶尔何小曼上街, 还会迎面而来看到自己的手笔,那份满足既让人欣慰,又是深深的鞭策。

    联系好的翻建施工队队长,在某天下着大雨的时候来了珍珠弄,跟王秀珍翻了黄历,看了天气预报,总算是敲定了施工的时间。七月六日开工,正值盛夏,热是热了点,但能赶在施工旺季的九十月前完工,施工队还是很乐意在淡季接个活儿。

    凌家姆妈见到王秀珍带着施工队长站在外面比比划划,很想偷听他们到底在讲什么。于是她忙得不得了,一会儿出来扔垃圾,一会儿出来冲地,一会儿出来买冰棍——其实她牙不好,不能吃冰棍,一吃就酸得掉眼泪,但为了能偷听些机密情报,凌家姆妈豁出去了。

    别说,还真让她听了个大概。何家要翻建二层楼!

    这真把凌家姆妈气了个半死。虽然弄口的林家因为出了个电子局的科长,当了一段时间的暴发户,但追溯到上一代,凌家才是珍珠弄的大户人家!

    哪怕时值今日,凌家也是珍珠弄少有的二层建筑,而且门口的水门汀地面能停两辆车!

    两辆自行车!

    不顾烈日炎炎,凌家姆妈站在门口,追今抚昔,顺带目测着两家的面积。当然,目前为止,凌家的房子还是要霸气很多,但是,她要准备儿子结婚,装修促新、添置大件,订酒席,付彩礼,就得花不少钱了,哪还有钱再翻建。

    但如果不翻建,何家就很有可能在翻建了二层之后,成为珍珠弄新的“大户人家”。

    凌家姆妈望着何家的三间门面,这要翻建起来,面积就和自己家持平了啊!而且何家屋后还有个废弃的天井,如果何家财力雄厚,能把天井也搭建起来……

    乖乖不得了,何家就会变成珍珠弄最醒目的建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