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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那我就请你看电影呗。”

    何小曼的八零年代第一场电影,就这样奉献给了丁砚。

    与丁砚的观影,果然是十分愉悦。他懂得保持安静,也懂得适当的时间偶尔讨论几句。何小曼发现他对电影的审美一如他对时尚的把握,他说得出好莱坞的经典,他分得清大师的风格,他寥寥几句,便能让何小曼深有戚戚。

    从电影院走出来,二人讨论得热烈,浑然未觉在电影院外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向丽娜的高一期末考有一门不合格,恶补了一个寒假,今天去科技学校补考。刚考完出来,就在电影院门口看到了丁砚。

    她喜出望外,正要跑过去和丁砚打招呼,却意外望见了跟在丁砚身后出来的何小曼。而且,丁砚和何小曼竟然相谈甚欢,一看就是一同看的电影。

    一男一女,一起看电影,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八零年代,青年男女的单独会面,基本就会被认定为谈恋爱。何小曼啊何小曼,你可真会攀龙附凤,什么时候竟然攀上了丁砚?

    向丽娜闪身到电影院门口的大石柱子后,冷冷地望着丁砚和何小曼说说笑笑地从她身边走过,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这回不能再言而无信,说好要写信的。”丁砚的语气竟然在撒娇。

    “为什么还要写信啊。不是已经给了相片吗?”

    什么?何小曼竟然给男人送自己的相片?太不要脸了!向丽娜妒忌地望着何小曼出众的身影,绝不承认丁砚与何小曼竟似一对璧人。

    她不相信丁砚会看上何小曼这种人。何小曼是弄堂里的平民,哪里配得上市长家的儿子?是了,她就是会耍手段,还拒绝写信,这明明就是欲擒故纵吧!

    向丽娜紧紧地握着拳头,只觉得掌心一阵疼痛,吸着一口气摊开一看,已被指甲抠出了血迹。

    丁砚又一次送何小曼回家。又一次坐上了6路车,目标西直街。最优雅最羞涩的丁砚,如今也有点不要脸了。反正不管从哪个方向上车,丁砚永远不会提前下车,不是去舅舅家,就是去阿姨家,他的亲戚遍布全市各地,偏偏总是不离6路车的路线,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何小曼很默契地不去戳破。

    在车上,何小曼终于把最重要的业务问题给落实了。丁砚果然有深圳的朋友,因为特区政策的缘故,他们可以往来于深圳和香港之间,获取香港的杂志易如反掌。

    倒是听了何小曼的“宏伟蓝图”,丁砚又惊又喜。一来觉得以何小曼十几岁的脑子竟能有如此想法,实在是很惊.艳,二来,他真的很渴望看到何小曼成功,她属于珍珠弄,但她又注定将是珍珠弄的凤凰,她会有更广阔的舞台。

    尤其幸运的是,何小曼是那种只要有个舞台,就敢上去独领风.骚的“舞者”。

    我们的“凤凰”回到珍珠弄,风采丝毫未减。弄口的林家姐妹望见何小曼拎着手提包款款归来,牙齿都快咬碎了。

    “街上谁戴这样的帽子啊,真是丑死了,这么冷的天,连耳朵都包不住,不伦不类。”林清的点评,酸味迎风飘出去十多里。

    林洁在姐姐身后,赶紧附和说:“要风度不要温度,她肯定会生冻疮!”

    “呸!”林清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妹妹,“她哪里有风度了?没见连个皮包都买不起,整天拿点碎布自己做小包,还美其名曰‘私人定制’,真是恶心吐了。”

    林洁没明白:“什么叫‘私人定制’。”

    “我哪知道,听见她痨病鬼的娘跟别人说的。还一脸得意,真是一家子穷鬼没见识。”

    如今的何家,早就不在意林家背后的一箩筐酸话。何小曼一到家,摘下帽子和手提包放一次,王秀珍就过来了:“小曼,我跟你说,今天厂里有人来找我了。”

    “啊,为什么?是不是我在厂里做错什么了?”何小曼有些紧张,毕竟年纪小,总觉得被人找家长就没好事。

    “你别瞎紧张,没有的事,都夸你呢。是成品车间的老同事,说你前两天穿了这身去上班,被她女儿瞧见了,想来问问,能不能给她女儿也织一顶一样的帽子,做一样的提包,她愿意出钱买。”

    何小曼心中一动:“妈,你答应没?”

    王秀珍一挤眼:“图是你画的,你不是说,这叫设计嘛。你设计的东西,没你同意,我哪敢答应啊。”

    “真是我亲妈,越来越棒了。”何小曼眉开眼笑,“来,亲妈,快把成本算一算,毛线和布头,加上用的针线什么的,一共要多少钱,我来看看开什么价合适……对了,亲妈,你一定要跟那阿姨说,我可以订制的,她女儿有什么颜色的大衣,我可以专门按她的颜色设计,保管在整个城里都没有同样的。”

    第54章 重要的家庭会议

    何家真是赶上了劳动致富的好时候, 一时间竟成了珍珠弄最最炙手可热的人家。不仅“立华牌”私人组装电视机的订单源源不断,“小曼牌”私人订制衣裳也开始崭露头角。

    王秀珍的手工真不是盖的。第一次受老同事所托, 王秀珍给她女儿织了一顶米色毛线帽,又配了米色和咖啡色的手提袋。设计图稿当然是何小曼的手笔,就是王秀珍在制作的时候,何小曼也在旁边一起参与, 最后一算账, 发现帽子和手提袋一共收了十五,花了两天时间, 而成本……

    只要五块钱!这真是有点出乎意料。

    王秀珍做的手工活,之前还断断续续,后来凌水成和朱福妹谈了恋爱, 凌家姆妈对何家就不太热络了, 总有点爱搭不理的样子。何小曼是个要强的, 让王秀珍不要去求人, 何玉华当然也支持,于是手工活已经有一阵不做。

    但“小曼牌”私人订制一启动, 可不是做手工那点儿收入可以比拟,一天净赚五块钱人工, 一个月就算只做二十天, 那也是一百块啊!

    问题在于,这年头没有网络当不成微商, 靠口口相传, 到底渠道有限。眼下看着似乎订单还不少,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要开拓销售渠道,二也要保证供应,这才能把“私人订制”事业慢慢扩大。

    这事儿,一家子是坐下来谈的。如今的一家子,也包括了王欣。某天吃过晚饭,何小曼提议,大家坐下来聊聊天。

    “现在是三月份,距离上次咱们算账差不多半年,妈,现在咱们存到多少了?”

    王秀珍文化不高,管钱还是很有数的,小盘算噼里叭啦:“按上次说的那几样,我们一样没少,加上你爸厂里今年效益好,拿了年终奖,我做手工也赚了些,而且现在我身体好了,也省了不少钱,满打满算,我们半年存了780块呢。你三叔寄回来300,这两个月你设计的那些帽子手提包之类的,虽然没有很多,但也赚了一百多,眼下我这里凑个整的,就是1100块。”

    何小曼在黑板上将“700”擦去,重新认认真真地写下“1100”。

    “这么看来,我们再花半年,存到2000不成问题。但是,我们的目标不应该仅仅是2000。目前爸和王叔叔组装电视,妈主要是做帽子和手包,我觉得……”何小曼顿了一顿,斟酌着用词,“电视这个,很稳定,但是服饰行业却更加有前景。”

    何立华就奇怪了,女人会织点毛线,会踩踩缝纫机,怎么就有前景了,装配电视机才是真正让人尊敬的技术活儿啊。不由不服道:“电视机贵啊,你.妈那个活儿,别人拿了样子也能做,却是个怎样的前景,小曼你说说呢?”

    就知道爸会不服气,何小曼笑道:“正因为装配电视机需要技术,所以,一旦电视机技术有改进,电视机厂容易更新,咱家却难啊。爸,您想想,老百姓收入都在提高,电子产品的更新换代会越来越快,我看不用多久彩电也会进入普通人家了,到时候,您和王大哥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不论是生产能力还是技术能力,不可能和厂家比啊,对不对?”

    听得何立华一愣一愣的,只觉得竟也有道理,一时语塞。

    “我最近常去图书馆,看国外的时装杂志,在时装行业有个术语叫‘高级定制’,也就是为客户量身订做,这样的服装是最贵的,比商场里卖的成衣贵得多。而且,老百姓生活越好,对时尚的追求也会越高,也越愿意在服饰上花钱下功夫。装配电视机,我们很难跟得上技术革新,但服装却不……”

    何玉华听着有点明白过来了,插嘴道:“小曼,我听着你的意思,不就是个上门裁缝嘛,怎么被你一说,就变成了‘高级定制’这么好听?”

    “哈哈,嬢嬢其实你还真说对了!”何小曼一拍手,“意思就是一个意思,但是又有根本区别。裁缝是按样子做,什么样式流行就做什么,很少具备原创精神。而且,裁缝是被人请上门,我们不是,我们现在是做配饰,以后要发展到服饰,最终目标是做品牌。好的品牌,不能满足于追逐,而要引领啊。”

    这目标当真远大。王秀珍目瞪口呆,喃喃的道:“所以现在都是别人来找我们啊……按小曼的意思,以后我们就坐在家里,等着来订单?”

    何小曼笑道:“订单不能靠等。妈的手再巧、针线活儿再好,生产力也有限。而且爸说得对,我们这个配饰生产,的确很容易被复制。一旦人家发现来预订要很久才能交货,很可能就会找其他手巧的姆妈们自己照着做。所以,我们得……找人!”

    “生产”,何小曼竟用了“生产”二字。而且她还想“找人”,这已经开始脱离家庭手工的方式,向个私经济的方向发展了吗?

    王欣终于说话了:“我觉得……小曼真的很有梦想,也很有头脑。我很赞同小曼的想法,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王欣是目前这个家里学历最高的人,虽然还没跟何玉华结婚,但何立华很是尊重他的意见,听他也这么说,何立华觉得看来自己要重新思考当下。

    “小曼的话是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哪天政策有变化,这种个体经济可是不受保护的呀,太不牢靠了。”

    “爸,你看最高领导人都发话了,是赞同勤劳致富的啊,个体经济一定会越来越发展壮大,一定会越来越成熟。只要我们按规矩办事,不违法不逃税,不用担心政策会变化。我相信,政策只会越变越好。”

    王欣又道:“我同意。我大学同学有自己南下创业的,对国家很有信心,我们可以先期不要投入太多,这样可以避免风险。”

    “这样啊……”王秀珍想了想,“那我们要招人,就先招手巧的退休工人,她们手工低,能赚几个钱补贴孩子就很高兴了。”

    “就这么定了,我看妈也很有商业头脑。这事交给你办。”

    家庭会议终于达成了共识,给何家的致富路线指明了努力的方向。王秀珍第一个就发展了胖大婶,也就是姚家姆妈。

    这年头的姆妈们,基本都会踩缝纫机,小打小闹不成问题。而姚家姆妈是从服装厂退休的,打样、裁剪、缝纫都颇有功底。最主要的还是有时间。她年底的时候办了退休,女儿谈了个对象准备结婚,正是要用钱的时候,王秀珍跟她一透露,她就欣然答应。

    而何家小曼会设计的名声,已经渐渐地传了出去,且不说珍珠弄的女孩子们喜欢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和她们的姆妈们还特别喜欢出去得瑟,加上何小曼的设计也的确好看,很讲究搭配的和谐与细节的特色,一出去就已经很抢眼,更别说还有人主动得瑟了。

    于是口口相传,好些爱漂亮的小姑娘最近都往珍珠弄来。

    何小曼每个月画一张时间表,去掉自己的上班时间和学习时间,每周保证有两个半天或者晚上,可以在家接待需要“高级定制”的人,亲自与她们谈话,商定设计稿。

    初时,何小曼还会监督亲妈和姚家姆妈的制作,只几次下来,就知道这两人实在是很靠谱,完全不用担心质量,于是何小曼就将重心放在了设计和采购原料上。慢慢的,她们的业务开始超出帽子和手提包的范围,开始尝试成衣。

    这边,“小曼”私人定制发展势头良好,另一边,她和史培军的印刷厂筹备也正式开始。

    史培军意志坚定地要创业,史家父母到底是机关工作的,对政策比较了解,眼光也比较远,对儿子的事业比较支持,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辞职,只能兼职做,毕竟这年头铁饭碗相当重要。

    当然,在“铁饭碗”之外,他们也完全不拒绝发点外来财。

    他们觉得,既然是合作,不能都让对方投资,那样很有可能导致自己儿子以后说不上话,所以一下子弄了两套二手印刷机器,一共1000块,自家出一半,何家出一半。地方也找好了,街道里空着的仓库啊、厂房啊,多着呢,随便给把钥匙,机器就入驻了。

    至于租金……史家说了,看能不能赚钱再说吧,就当街道扶持个体经济。

    所以何家很幸运地捡了个企业法人,因为史家不方便出面啊。病退职工王秀珍,摇身一变,当上了“老板娘”,当然她其实半点儿都不参与,人家忙着私人定制大业呢。

    四月的古城,春意盎然、人间芳菲。何小曼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是从深圳寄来的。里面全是香港的电影电视杂志,各种俊男美女的靓照和明星照,而且根据何小曼的要求,还额外收集了好些《射雕英雄传》的周边,尤其以翁美玲的各色生活照和写真为主。

    翻看着这些杂志,何小曼感慨万千,时尚真是轮回。而真正有品位的人,根本无惧轮回,比如俏黄蓉翁美玲,她在照片上那些装扮,或简约、或潇洒、或华美、或运动,即使放到三十多年后的“杨简”时代,也丝毫不过时啊!

    第55章 借题发挥

    将样照都给了史培军, 剩下的生产事宜,何小曼也就不参与了, 只等着《射雕英雄传》哪天火爆荧屏,印刷厂就要趁热打铁开张了。

    这天晚上,何小曼终于找了个空,在灯下给远方的丁砚写信。感谢他朋友的热忱相助, 也叙述自己近来的忙碌。这忙碌如此充实, 将何小曼的所有时间填得满满的,却又并不觉得累。

    充实的人, 多半并不会留意那些阴暗角落里的目光。何小曼并没有注意到,向丽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在科技学校出现。只是偶尔在丁砚的书信中,能察觉到他最近并不平静, 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扰。

    比如最近的一封, “丁彦”很婉转地问, 该如何拒绝女生, 却又不让对方觉得尴尬。

    何小曼莞尔,像“丁彦”这样优秀的男生, 没人喜欢才是新闻。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向自己请教。

    “拒绝必定尴尬, 怕尴尬就不要拒绝。如果你有喜欢的女生, 可以早些向对方暗示,让她知难而退;如果没有, 为何不试着交往呢?没准就喜欢上了。”

    丁砚收到这样的来信, 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这算什么回答。这个何小曼,真是半点都听不懂自己的欲言又止么?

    “骚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向丽娜。向丽娜以旅游的名义去了北京,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本来和丁砚是没有半丁点关系。偏偏高萍给他打电话,让他去车站接向丽娜,并好好当向导,有空就带向丽娜在北京玩玩。

    一气之下,丁砚一个电话打到了崇光棉织厂的织布车间。

    余杏娣进车间叫何小曼接电话的时候,何小曼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电话,北京的电话,丁砚这是疯了吧,多重要的事,竟然打电话到厂里来?

    “喂,丁彦吗?”何小曼接电话。

    “何小曼,是我啊。”好久没有听到何小曼的声音,丁砚竟蓦然激动。

    “我在上班呢,有什么事啊?”

    “你的信……我不满意,也太敷衍了。”丁砚说话还真不拐弯。

    呃,何小曼立刻想到了他的“求助”,望了望余杏娣,后者正睁着一双精明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一脸要挖点八卦的样子。

    何小曼立刻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你对人家是个什么态度。在我看来,想拒绝就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你这么爱面子,就别拒绝啊。”

    丁砚却从这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愉快,有点儿紧张:“是这样,是我父母朋友家的孩子,而且现在就在北京住着,我看她一时没有回去的意思,我……我得顾及她家长辈,不能太生硬了。”

    这下,何小曼听懂了。敢情不光是两个人的事儿,还是两家的事儿,这个的确不能太直接了。

    想明说,又不想让余杏娣听出来是什么事儿,何小曼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你还是出个差吧,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丁砚顿时眼睛一亮:“有道理!你太聪明了!”

    “好了好了,我上班呢,不跟你多说了,具体的写信再说吧。”何小曼急着挂电话。

    丁砚虽然依依不舍,却也不好意思拖着何小曼说话,只得道:“好的,那……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