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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她一个人坐在床边想着,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等她想完了,眼角一瞥,看见地上的纸包,又蹲下去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去前院找她娘。

    前边,王氏正陷入那八两银子带来的美好设想中,见到女儿过来,脸色就比平时好一些。

    李月萍将纸包给她,讨好道:“娘,前几日我上山,找到一些鸡嘴菇,我请人帮忙晒干磨成粉了。”

    听说是鸡嘴菇,王氏立刻接过,看了看,心疼道:“哎呀你这个败家子,有这样的东西不早拿出来,去镇上换几个钱,磨成这样干什么?”

    李月萍忙道:“我也想换钱呢,只是数量不多,就一二十朵,也卖不了几个钱,我想着您前两天不是说没胃口吗?用这个做饭,您肯定喜欢。”

    听了这话,王氏哼了哼,用手将纸包掂了掂,又说:“你让谁晒的?怎么不拿回自己家来弄,不会让人给贪了吧?“

    李月萍陪笑道:“是让月梅帮的忙,我想咱们家人都忙,没空弄这个,她既然有空,正好我们省事。”

    听说是李月梅,王氏才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在她心里,李月梅一向没什么脑子,并不担心她贪自己家东西。

    李月萍看了看四周,见泥地里几个脏兮兮的小孩,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娘,怎么没看见三嫂?”平时一向见她挺着肚子,杵在门口嗑瓜子,这会儿却不见人,倒是奇了。

    王氏漫不经心道:“她呀,她娘家嫂子给你介绍了一门亲事,我让她会去问问清楚呢。”

    李月萍心头一跳,面颊微红,眼含期待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王氏捻了点鸡嘴菇的粉末,凑在鼻子下闻着,说:“我看着是不错的,家在大遥山里,今年二十七岁,虽然无田无地,年纪了大了点,看样子倒是有点家底的,而且身强体壮。”

    她每说一句,李月萍的脸色就白了一分,到最后血色全部褪去,这与她预想的差太远了,与张信也差太远了,她若嫁了一个山民,这辈子还怎么挺起胸膛看别人?不行,绝对不行。她颤着唇道:“我不同意,娘,三嫂这是要害我呢!我绝不同意!”

    “嘿——“王氏眼角吊了起来,“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她是你三嫂,还能害你?!再说,这事我也是同意的,我也是要害你不成!”

    “不……不行……“李月萍眼泪落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你不能这么对我,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王氏呸了一声,“不知好歹的小蹄子!”

    她低头看看手上的鸡嘴菇,心满意足地往厨房去了。

    ☆、第12章 柳氏

    这日下午,玉秀正与夏知荷坐在屋檐下走廊上,一边晒着暖阳,一边绣帕子。

    村长家的大儿媳妇柳氏突然上门。

    夏知荷忙把人迎到堂屋,玉秀早已起身去倒茶了。

    柳氏年是镇上一位秀才的女儿,她爹在镇上开了私熟,还有一位舅舅在县衙里做事,家境在清平镇是数得上的。柳氏自小随她爹学了些字,又习得针线女红,长相也出色。自十二三岁起,家中的门槛就被说亲人踏平了。

    按说她这样的人品,虽配不上县里的大户人家,但清平镇上的富户和读书人,可以说是任她挑选。

    偏偏最后,她却挑了默默无闻的李山。而且当时,还是她家的媒婆先上门来说亲,这门亲事,当年让村里人说道了许久。

    后来大伙儿才知道,原来是有一次,李山去县里办事,帮一名少女打跑了几个流氓,就此赢得了美人芳心。

    柳氏天生一张笑脸,未语先笑:“我不请自来,嫂子可别见怪。”

    “柳妹子说的哪里的话,你即使稀客,又是贵客,可是我平日里请也请不来的。今日你来了,我心里只有高兴,哪里会怪你?”夏知荷笑盈盈地请她坐下。

    柳氏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了,说:“早就想找嫂子讨教一二,只是家里事忙,又怕唐突上门扰了嫂子清净,今日,竟是我第一次到嫂子家里做客哩。”

    夏知荷平日除了去镇上,鲜少出门;柳氏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她在夫家,得公婆尊重,又得丈夫疼爱,不需下地干活,除了偶尔回娘家,平常也是不出大门的。因此两人虽早已听过对方的名头,也远远见过几次,可这次,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夏知荷掩唇轻笑:“妹子若得空,随时可来找我,左右我一介闲人,平日里也无事。”

    两人一边寒暄,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柳氏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气色红润,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可身形仍然纤细,穿一身玫红色的袄子,远看着还似个二八少女。只见她髻边一支鎏金镶红玛瑙飞鸟衔花掩髻,在光下闪着熠熠光芒,手上一对龙凤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在衣袖中时隐时现,葱管一般的手指上,戴着一只精致的牡丹花金戒指,趁得她的手指越发晶莹透白。

    这几样首饰,多少乡下妇人一辈子也求不得,可看她的样子,却并不觉得如何珍贵,可见她自小生活富足,眼界也不同于一般村妇。

    此时柳氏也在观察夏知荷。见她果然如传闻中美貌,虽年过三十,脸上却无一条皱纹,肌肤白皙细嫩,虽衣着朴素,周身气度却不比寻常妇人。再看她手上的帕子,颜色虽素净,可右下角绣的花样,分明是眼下县城里时新的,她昨日回娘家,从嫂子那里得了一块,现在还舍不得用哩。

    此时玉秀端着托盘进来,柳氏见了,又是眼前一亮,只觉眼前少女,虽无十分的姿色,又无外物修饰,可行走间,自有一身气派,袅袅娜娜如春水初生,轻烟缭绕。

    她不禁抚脸轻叹:“平日里别人夸我样貌好,我虽嘴上推脱,心里却是有几分得意的,可今日见了嫂子和嫂子的女儿,才知我往日所为,竟是贻笑大方了。”

    夏知荷只是含笑道:“柳妹子说笑了,我们母女不过乡下粗俗妇人,哪能与妹子相比。”

    玉秀也抿唇一笑,轻声道:“婶子请用茶。”

    柳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倒是寻常普通的茶,可碟子上做成花型的桂花糯米糕,却引起她的兴趣,捻起一块偿了,赞道:“好浓郁的桂花儿味,可是镇上百味居的糕点?”

    夏知荷道:“哪里是,不过是我这女儿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罢了,上不得台面。”

    “嫂子再这般谦虚,可是要羞死我呢。这糕点这般精致,若还上不得台面,那平日里我做的,就得是圈里的猪食了!”

    一番打趣的话,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柳氏吃了糕点,又打量着夏知荷身后的玉秀,说:“不知嫂子这女儿闺名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名叫玉秀,今年十八岁。”夏知荷道,又示意玉秀上前打招呼。

    玉秀便上前两步,双手扣在腰侧,屈身行了个礼,口中道:“玉秀见过柳婶子,婶子万福。”

    这些待人接物的礼仪,夏知荷多少都交了玉秀一些,只是平日与邻里往来,用不上这些,今日见了柳氏,因她出身书香人家,怕比常人在意这些,才让玉秀做了全套。

    柳氏忙牵起玉秀,又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直看得玉秀低头垂眼面颊微红,才转头对夏知荷笑叹道:“也不知怎么了,我今日见了嫂子的女儿,就觉得心里喜爱得很,一时间竟看得不能停了。”

    夏知荷道:“能得妹子喜爱,是她的福分呢。”说着招手让玉秀过来,轻声吩咐她去把外边的绣桌收了。

    玉秀便和柳氏告了罪,退到走廊下去收拾东西。

    柳氏一直看着她出门,直到见不到人了,才回转过来,又与夏知荷说了几句。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恼道:“瞧我这记性,只知见了嫂子高兴,光顾着讲话,竟把正事给忘了。我这次来,是有事与嫂子说。听我公公说,邻村有户人家,早几年发迹,举家搬到镇上去了,前段时间犯了官司,需要银钱上下打点,就想把家里的田地卖掉。其中有一处,就紧邻着咱们李家沟,是五亩上好的水田,因那家急需用钱,便明说了,若有人出三十八两,就一起卖了。我公公知道嫂子家有意置田,特意让我来告知一声。”

    夏知荷听了,忙道:“劳烦妹子跑这一趟,替我谢谢七叔,明日我让大柱上门答谢。”

    柳氏道:“都是乡里乡亲,嫂子何必客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柳氏见夏知荷有些心神不宁,许是想着买田置地的事,她虽想再探探玉秀的事,此时也不好多留,借口家里有事,起身告辞了。

    夏知荷给她包了几样糕点,让她拿去给孩子吃。

    柳氏走后,夏知荷便坐在堂屋里出神。

    玉秀进来将茶杯收了,见她这样,关心道:“娘,您在想什么?”

    “有人要卖田,村长让柳氏来与我们说一声呢。”

    玉秀道:“这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

    夏知荷轻叹:“好事是好事,可听柳氏的意思,那家人准备把五亩水田绑在一起卖,咱们家如今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两,差得远呐。”

    他们家虽有李大柱这个木匠,一个人就养得起全家人,又有她和玉秀的针线补贴家里,可前几年一直要供李仁读书,后来又建了这五间砖瓦房,家底都贴进去了。也就这两三年,李仁没了,房子也建好了,夏知荷又精打细算,才存下这二十两。

    玉秀也在桌边坐下,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问:“娘,还差多少?我那里有一只银镯子,一支簪子和两对银耳环,都是从前您给我的,我现在也不戴了,拿去熔了,也有个二三两。”

    听了她的话,夏知荷心里一动,转头看着玉秀关切的脸,笑道:“傻孩子,你现在用不上,以后难道也用不上?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要知道,女人的私房体己,是绝对不能拿出来的,若以后丈夫儿子靠不住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倚杖,可不能轻易给人。你放心,银子的事,娘有办法。”

    夜里,李大柱回屋歇息,夏知荷跟他说了今天的事情。

    李大柱问了家中还有多少银子,沉吟一会儿,说:“明日见过七叔,我再进山一趟。”

    夏知荷眼皮一跳,忙道:“去山里做什么?你忘了那日答应我的,再不许拿命去冒险的事了?”

    李大柱劝说她道:“这次我再谨慎一些,上一次那处地方,还有几根更粗的树,之前舍不得砍,这次砍了,也不需做成家具,直接拉到县城里去,这样的好木头,光木料就值不少钱。”

    夏知荷却一定不让他去,“上一次多亏了林兄弟,你才能回来,这次若又出事,还有谁能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让我好过?”说着,便拿着帕子抹起泪来。

    一见她哭,李大柱便全没有法子了,哄了几句不见效,急得直抓头,像一只吃不到蜜的大狗熊,最后只得妥协道:“好了好了,不去了,媳妇儿你别哭啊。”

    夏知荷又抽抽噎噎了一会儿,才收了势。

    李大柱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把人揽在自己怀里,叹道:“只是不去山里,咱们家银子又不够,怕是买不起那几亩田了。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上。”

    一般庄稼人,把土地当做自己的根,若不是到了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少有人会去动祖宗留下的根本。

    而这一次连着五亩上好的水田,更是少见,错过了,或许这辈子都遇不上了。难怪李大柱想铤而走险。

    夏知荷却推开李大柱,红红的眼睛斜了他一眼,道:“谁说不买?你没银子,我有。”

    ☆、第13章 好多银子

    夏知荷起身,从床底下搬出一只柜子,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带锁的箱子,箱子与柜子底部是连在一起的,拿动时,只能搬动柜子,却不能单独把箱子拿出来,这样便可防止窃贼来偷,毕竟没人会蠢到偷一个大柜子招摇过市。

    这个柜子李大柱认得,是当初他给夏知荷打的,后来一只没再见着,他还以为被媳妇弄丢了,没想到就藏在他每日睡觉的床底下。

    柜子里的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盒子,那盒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夏知荷却极为郑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桌上。

    见她这样小心,李大柱也有了些好奇心,凑到桌边去看。

    只见夏知荷对着小盒子摆弄了一阵,才终于将盒子打开,李大柱凑头去看,里面竟是珠光宝气的几样首饰,盒子地下还压着几张纸,看样子竟似是银票。

    夏知荷那出一只玉镯,轻轻抚摸着,眼里有几分眷恋。

    李大柱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媳、媳妇……这是什么?”

    夏知荷原本有些伤感,沉浸在往日的时光里,被他这一问,什么氛围都没了,不禁瞪了他一眼,嗔道:“傻了?银子都不认得?”

    李大柱被她说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何况他此时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只瞪这眼前的盒子,说:“我当然知道这是银子,可这时哪儿来的啊?媳妇儿你不会犯事了吧?”

    夏知荷心里好笑,嘴上却说:“如果我说是我偷来的,你准备怎么办?”

    李大柱憋得脸红,显然心里极为纠结,半天才郑重说道:“偷东西当然不好,如果被人知道了,媳妇儿你可得说这是我偷的。”

    夏知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中的介怀再也没有了。

    就如她之前对玉秀所说,女人的体己,是最后的倚丈,是连丈夫儿子都不能告知的。她此时选择拿出来,心中并非毫无顾虑。

    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

    钱财对人心的考验,她从前见得够多了。虽知李大柱对她有情,可在两人连孩子都没有的情况下,谁知这情在他心中值几两银子?

    好在李大柱并未让她失望。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把自己交付给这个男人。

    见她还笑,李大柱急了,脑门上快冒出汗来,“媳妇你别光顾着笑,快到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夏知荷在盒子上轻轻抚过,慢悠悠道:“急什么,你也不想想,我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吗?这些,是我从前做丫鬟时的月钱,还有老太太疼我,赏给我的首饰,以及各房主子的打点。那时老太太病重,有与我交好的姐妹向我告密,说夫人准备对付我。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她要发卖我,我也就只能等着被卖。好在那时,莘娘已经出府了,我就借着为老太太祈福上香的由头,偷偷收拾了几样细软,存放在她那里,权当一条后路。当日,若不是被你抢了先,应是莘娘将我买回去。”

    说着,她又瞪了李大柱一眼。

    李大柱摸着头嘿嘿傻笑,心里却道,幸亏当日出手快,不然到手的媳妇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