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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严静思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承认,和后宫的女人们打交道的确是她的短板,应付起来比看一天的账本还要累人。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被挽月这么一提醒,严静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快冒烟了。

    茶汤温热,严静思接过来咕咚咕咚连干了两杯,爽快地长舒了口气。

    正此时,康保从外庄赶回来复命。

    “福公公已经先奴才一步到客院传了话,说是让老太爷和老侯夫人们尽管放心,此事定不会累及娘娘您。此外,庄内各处都已下了封口令,背后妄议者以大不敬罪论处。”福海如实禀报道。

    果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宁帝似乎对今日之事早有预见。这样一来,有意避免自己与徐贵妃过多接触,并话里有话地加以提醒……诸如此类行为也就可以解释了。

    那么,宁帝能提前预知今日之事,只有两种可能:一,这件事根本就是宁帝一手主导;二,宁帝早知有人要下手,却没有出手制止,或者没来得及制止。

    宁帝对徐贵妃用情至深,在京城泰安街上抓十个人问,十一个人都知道好吧,与其怀疑宁帝,严静思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梦游或者鬼附身,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交代康保偷偷做的。

    至于第二种可能,那里面的说头可就深了。宁帝明知有人要对徐贵妃不利,却还没有及时阻止,最大的可能,就是......不利来自于徐贵妃本人!

    所以,在何掌院宣布孩子没有救的那一刻,宁帝的表情里有浓郁的悲伤,有隐约可察的失望,但是唯独没有震惊和雷霆怒气。

    越想,严静思越觉得这种可能性越大。

    自从宁帝从床上摔下来受伤后,对徐贵妃,乃至徐家的态度就有些微妙,很有可能是在受伤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宁帝上辈子被徐贵妃和徐家给阴了,这辈子摔了一下,重生了,从此决定洗心革面,抛弃忠犬属性,重归浪子生涯!

    呃......

    你自己是穿来的,就看谁反常谁就也是同类吗?

    严静思要被自己的脑洞打败了,及时将发散到异次元的脑回路揪了回来。

    爱谁谁,爱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硬道理!

    有了宁帝的授意,大理寺和宗人府很快派了专人介入,协助宁妃彻查徐贵妃落水一案。

    严静思始终保持独立于此案之外,只有宁帝在场的时候去探望了徐贵妃一次。美人“骤然”失子,情绪难免敏感而脆弱。面对徐贵妃眼底若隐若现的敌意,严静思很大度地视而不见。

    皇嗣有损,消息很快传回京城,徐家和严家定然会立即派人过来。严静思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外祖一家和母亲弟弟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近距离共处,索性彻底当了回甩手掌柜,禀明宁帝后,带着母亲弟弟和郭家老少“避走”法岩寺。齐大儒自然也在同行之列。

    坊间盛传,皇上不喜严后,冷淡待之。故而,严后在民间素有“弃后”之名。

    果然啊,谣言不可轻信。

    齐大儒挑开车帘,极目远眺朝霞中的苍山碧水,酝酿了许久的念头最终成型。

    这次出行虽实为“避走”,但却打着皇后出行的明帜,故而刚到法岩寺的地界,住持空海大师就已经率领寺中僧众在山门外迎接。

    严静思远远瞧着一片光头,瞬间有些密集恐惧症发作。与此同时,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在看到为首的几个形影单薄的老和尚时,心底油然而生一阵愧疚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不喜欢麻烦,偏偏给人家添麻烦、扰乱清修,罪过啊罪过。

    严静思先一步在山门外下车,走上前与空海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合掌问礼,自请打扰之过。

    空海大师白须白髯,眉骨突出,一双慧眼清明如镜,带着勘破凡尘的了然。严静思迎上他的目光,竟无端生出一种被他看透来路的错觉。

    临道别前,空海大师竟出乎众人意料主动要为严静思解上一签。

    尽管严静思素来只信自己,即便经历了如此玄幻之事后依然如此,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神明保有敬畏之心。

    大殿佛像前,严静思郑重磕了头,跪持签筒,心中默默祷告了一番,将手里的签筒摇了几摇,一枚竹签清脆落地。严静思拾起落签,复又磕了个头,方才起身,将落签双手递与空海大师。

    “皇后娘娘乃大福之人,凡事顺势而动、顺心而为,定能心想事成,泽披苍生。”

    大殿内暂时被清场,偌大的空间内,只有空海及几位了字辈的大师,以及严静思一行人。

    空海大师音量不大,却中气十足,在场的人无不听得清楚明了。

    这帽子就戴得有些高了吧......

    可又不能说“大师过誉了”,人家这是解签,空海大师德高望重,你这么一客气,说得好像人家打诳语了似的。

    无奈之下,严静思只得苦笑着背下了这口大锅。

    果然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告别空海几位大师离开大殿,严静思如壳在负,郭氏却美滋滋得几乎合不拢嘴。再一看郭家老少,得,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都咧着嘴整齐划一。

    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弟弟极其名师齐大儒身上。还好还好,老的很闲适淡然,小的很严肃持重。

    不愧是大儒和未来的大儒,心性够坚定!

    严静思甚感欣慰。

    郭氏看着儿子万年绷着的一张小脸,难掩好奇地低声问道:“南儿怎的不为你姐姐高兴?”

    严牧南微微仰头极为认真地看着郭氏,用那把稚嫩的嗓音回答道:“高兴的!只不过早先已经听老师这般评价过姐姐,故而适才听闻大师所说,南儿也不觉得意外。”

    严静思:......

    呦嗬,感情竟然是个披着大儒外衣的老神棍!

    看着弟弟望向齐大儒时布灵布灵的大眼睛,严静思有种把小白兔塞进千年狐狸窝的危机感。

    寺中生活宁静恬淡,齐大儒尽管灵魂深处无数暗坑,但于学识上却不负其盛名,难得的是擅长化艰涩为明简,且寓教于乐,加之严牧南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学习效果很是如人意。严静思当了几日旁听生,几番内心纠结后,还是舍不得换了兔子弟弟的千年老狐狸师父。

    仿佛是看透了严静思纠结后的结果,千年老狐狸终于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找上门来。

    严静思对于自己识人这项技能,还是很有信心的。比如越看越觉得头疼的齐大儒。

    “娘娘,您可是身体不适?”齐大儒稳坐太师椅,手中托着茶盏悠哉地呷了口茶,嘴里却说着语气诚恳的关切,将言行不一致表现的淋漓尽致。

    严静思忍不住捂着腮帮子,“唔,突然牙疼得很。”

    “哦?在下略通歧黄之术,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张对牙痛有奇效的药方,正好可为娘娘解忧。只是这药方虽有奇效,味道却要比一般的药汤苦口了几分......”

    说他是千年的老狐狸还真是天真,这得是修炼一万年了吧。

    “呃,疼得也没有那般厉害,本宫随身带着药,就不劳齐先生费心了。”

    “是吗?”齐大儒自带聚光的双眸看了眼严静思,诲人不倦的名师模式自动开启,谆谆劝诫道:“娘娘切不可讳疾忌医。”

    严静思忙撤下捂着腮帮子的手,郑重表示:那不能够!

    “先生此来,不知是为何事?”严静思自认打太极的功夫拍马也赶不上眼前这老狐狸,主动将话头牵到正题。

    “娘娘直率,在下也不赘言了。”齐大儒缓缓一笑,道:“今日前来,是想代表泉州齐家,与娘娘谈上一笔买卖。”

    严静思:......

    片刻寂静。

    齐大儒也不意外严静思的反应,“娘娘可是信不过在下?”

    严静思回过神,深深看了齐大儒一眼,直言不讳道:“齐先生,请恕我直言。您适才所提之事,一来,您虽出身齐家嫡系本家,但据我所知,齐家现今的当家人可是您的长兄,而非您本人。二来,您所说的买卖,是与我本人谈,还是与我手里掌握的皇庄谈?若是我本人,那么很遗憾,我的私房钱并不多,还没达到能和齐家合作的程度。若是我手里的皇庄,那实际上却是在和皇上谈买卖,您确定能代表得了齐家?”

    齐大儒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润声道:“娘娘的消息,与齐家实际情况稍有偏差。诚然,齐家现任家主是我同胞长兄,然齐家名下的产业,实际上六成是归我所有。只因我放不下读书人的身份,家兄这才接下了家主的重任。当然,齐家的担子我也尽力为父兄分担,譬如为齐家赚下大半家产的占城稻,便是在下力劝家父后大规模引种并推广的。”

    严静思一愣,脱口道:“占城稻?那时您才多大啊......”

    齐大儒温文一笑,“区区不才,彼时年方一十二。”

    严静思:......

    这表情,是赤裸裸的炫耀吧?

    这老狐狸,果然拉得一手好仇恨!

    难怪那天在试验田里后脊梁骨直窜凉风,还打了喷嚏,原来竟是被这老狐狸给惦记上了。

    “这么说来,齐先生是相中了皇庄的那片新稻?”

    实事求是地说,论起快速扩大种稻培育和新稻种推广种植,田庄广布全国的齐家比郭家更为适合,毕竟郭家的强项在于船运和商贸。

    但据她了解,齐家虽然出了个大儒,但在商场的名声,可和儒商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严静思培植新稻种的初衷,首要在于惠民,与商家合作,不过是优化推广的进度。但若有悖于初衷,她宁可放慢脚步。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可意会。

    老狐狸岂会看不出。

    齐大儒叹了口气,神色肃然道:“齐家的名声,在外的确不甚厚善,只是其中无奈,无法对外人道。若此项合作能够达成,在下定当将其中原委如实告知。齐某愿以读书人的身份盟誓,新稻的推及,凡齐家经手,必定按娘娘的计划执行,若有贪墨,我齐家三族株连同罪!”

    严静思万没想到,齐大儒竟如此坚决。

    怎么办,竟然有些舍不得拒绝。

    “齐先生,此事关系重大,本宫私以为,还是先与齐家主仔细商量后再谈也不迟。”

    “娘娘若是在意于此,那倒好办,在下早已修书与家兄,这是他的回信。”

    齐大儒变戏法一般从衣袖内抽出一份家书,笑容皎皎,道:“而且,家兄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即可抵达汤平县,随时等候娘娘召见。”

    严静思再一次:......

    不愧是灵魂深处布满暗坑的老狐狸,自叹弗如啊!

    严静思承认,这次交锋,自己完败了。

    “齐先生,本宫不明白,您为何对新稻如此执着?”送齐大儒至花厅门口,严静思还是将心里的谜团问了出来。

    齐大儒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看着庭院上方的湛湛蓝天,喟然道:“在下虽出身商贾之家,但骨子里始终是个读书人。”

    严静思:还真没看出来,您该不会是年纪太大,记反了吧......

    仿佛听到了严静思的心声,齐大儒收回视线挑眉一笑,“若说我们齐家的家训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娘娘可信?”

    眼角眉梢的那抹嘲讽来去匆匆,稍不留神便会错过,严静思却恰好看在了眼里。

    目送齐大儒的背影渐行渐远,在他即将踏出拱月门的时候,严静思朗声道:“齐先生,我相信。”

    齐大儒脚下一顿,少刻后转过身,朝着严静思所在的方向深深拱手一鞠,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并非所有梦想都能照进现实。但从齐大儒的身上,严静思看到了齐家另一种方式的坚持。

    然而,精神层面上的信任是一回事,落实到契书方面的信任又是另一回事。严静思在齐大儒走后,拿着齐家家主的回信去找了郭老爷子。

    泉州府城到汤平县,正常赶路最少需要半月,齐家家主齐正坤却只用了十天。就在齐大儒表明意向后的第四天上午,严静思就在法岩寺的客院前厅见到了齐家主本人。

    尽管衣帽整洁、仪容得当,却依然看得出日夜兼程赶路的风尘仆仆气息。

    对于一个年逾五十的人来说,的确是太过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