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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兄妹二人互相依靠着跪在那里,不发一言却是向着已经离去的父亲道尽了思念。灼热的火焰为他们趋尽了寒凉。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直到天光将明。

    殿门外传来了赵德水熟悉的嗓音,那尖细却带着奇异的柔和的声音让他们同时红了眼眶,不过在殿门开启之时全都恢复了正常。

    “殿下,时辰到了,该梳洗了。”

    同样的话在他们幼年时曾听过无数遍,在他们还被明德帝养在天极殿中的幼年时,大的小的全都不愿早起听课,便是这尖细又柔和的声音不厌其烦的将他们唤醒,伺候着梳洗着装,送到了经世大儒的讲桌之前。

    薛密扶起了妹妹,亲自去打开了闭锁了近乎一夜的大门。此时月华未谢,枯瘦苍老的太监手执拂尘哈腰站在那里,一点不见方才的大胆。

    赵德水刚才的那声“殿下”,真论起来却是大不敬的罪名。

    这是今日之后,就再也没人会喊这个他曾经熟悉的称呼了。

    薛密只叹了口气,低头拍了拍这个曾经高挑有力无微不至照顾着他们的老者的肩头,然后大步的走出了偏殿。

    而薛云图则是拦下了想要立刻跟上的赵德水,她的声音极轻,带着数不尽的怀恋:“赵公公,去给父皇磕个头吧,皇兄那边有你干儿子就成。”

    赵德水依旧垂着头,尖细的嗓音中带着哽咽,接下了这个像是架空他的吩咐:“老奴谢过殿下。”

    薛云图学着兄长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头,前往了天极殿另一处偏殿梳洗。作为大夏唯一的公主,她有足够的资格站在那金殿之上最显眼的位置,看着她的兄长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

    虽然身上戴孝,但帝王登基之礼不同寻常。薛云图终于除去了荆钗布裙一身孝服,在赶来伺候的盼儿等贴身宫女的服侍下穿上了公主入朝的大装。

    这还是薛云图重生以来第一次穿着的如此庄重,九层衣衫层层叠叠的压在她的身上,依着身份特质的金丝朝冠勒紧了她的发髻,将那火凤披挂上身,金灿灿的底纹透过铜镜都能晃花众人的眼眸。薛云图亲手捏了赤红的口脂点在唇上,还未真正长成的绝色容颜在这身朝服映衬之下满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威严。

    她站起身张开双臂,由着宫女为她套上最后一层礼服。

    当偏殿的大门再次开启时,从门中走出的薛云图已不再是那个痴缠在父亲怀中的小女孩儿,而是真真正正能辅佐于帝王左右的大夏公主。

    她穿着沉重的朝服,脊背却挺的笔直,没有丝毫被这个年纪本不该承担的重量压垮的意思。

    公主踏出殿门的门槛时,门外响起了齐刷刷的衣袖摩擦声。

    “臣傅砚之,领陛下旨意奉公主入殿。”傅砚之一丝不苟的跪在公主的脚前,而他的身后跟着的则是皇兄早就挑拣出来的少年才俊。

    这些人,终将成为国之栋梁,将辅佐着她的皇兄走上盛世明君的道路,将把前世那歪曲的日子全都一一摆正。

    薛云图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韵拾,扶本宫上撵轿。”

    她也会跟在兄长的身后,看这新一世的海晏河清,盛世江山。

    ☆、第52章 ·不知叫啥

    第52章

    公主携傅六共祭先帝一事本已传的沸沸扬扬,而今日新帝特命傅六来迎公主銮驾几乎是坐实了这个传闻。当这个旨意下达之后,仍留在新帝一方的人莫不偷偷将眼神递给了仍不动如山安稳候在殿外的卫瑜。

    好好的赐婚都能被人截胡,青梅竹马的公主亦芳心暗许,就连主子身边的位置也被人挤走了一半。

    卫家老二的脸,算是留了个干干净净。

    卫瑜却是十足的不动声色,垂眼敛眉站在那里像是完全察觉不到旁人满含着讥笑的目光。他双手合掌放在身前,拢在大袖之中,很有些老僧入定模样,其实内里亦是抛去了情爱缠绵纠葛心事。

    从公主跟在辽东王世子身后踏入酒楼的雅间说出那句话起,卫瑜便知道自己心中反复的绮思已将自己所有的后路斩断。

    今日旁人的哂笑,全都在他预料之中,也全都是他活该经受的。

    殿外卫瑜躬身候驾,殿内薛密正在宫女服侍之下穿上层层十二纹章帝王大裘冕。

    那大裘冕上黑下赤,满绣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海紧紧压在新帝的身上,沉重的担子几乎要压弯他的脊梁,薛密挺直了背甚至还有闲心想所幸如今是冬日,不然这小山羊皮所制的帝王吉服大概能热煞了他这毫无经验的新帝。

    正当薛密展臂立在那立供宫女穿衣时,殿外传来了赵苔地与高集两个新帝身边二把手尖亮的嗓音:“嘉和公主觐见。”

    天极殿的抬轿力士们确实比她乘化宫的好上许多,不过几步的时间就从公主更衣的小偏殿来到了新帝着装的侧殿。薛云图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微微抬起,搭上了十分有眼力见的新帝伴读傅砚之抬起的臂膀上。

    男儿坚实有力的臂弯稳稳支撑住被行头压的立足不稳的公主,恭敬有礼的搀扶着殿下一步步走下金漆的銮轿。

    薛云图抬眉对他一笑,视线正好擦过不远处躬身行礼的卫瑜与他身后同样拱手示意的少年英才们。

    这些人,将是她大夏的国之栋梁。

    只除了卫瑜。

    “怀瑾,众贤兄不必多礼。”公主的声音很是温婉。

    那一众少年们闻言全都立直了身子,亦有那么几个大着胆子看向居高临下的嘉和公主,只不过粗粗一眼就被慑的低下头来再不敢张望。公主温和笑容下的天家威仪,让他们终于从新帝登基自己即将有地方施展拳脚的暗暗喜悦中醒悟过来——面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曾与他们同室读书的小小少女,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夏公主。

    而那殿中的九五之尊,自然也不再是曾经可以玩闹在一起的太子殿下。

    若说起来其实这些人都是与傅砚之同时进宫的世家大臣嫡子嫡孙,只是没有卫家老二那样的好运自幼便是亲命的太子伴读,又不像傅家老六那般甫一进宫就得了太子公主青眼,虽仍是新帝身边的亲近人,到底还是差了一层。

    不过他们此时心中,大概会觉得自家比之卫二还是要幸运许多的。在大冬日里汗湿重衫的少年们站的更加笔挺。

    而那些曾跟傅砚之一样作为弃子送进宫来的“伴读”们早就在宫中消失不见。

    这便是宦海,吃人的宦海。

    “殿下,主子在殿内等您。”高集躬身垂首轻声在薛云图身边禀报,赵苔地则哈腰站在了另一侧微微举起手来准备搀扶殿下。

    薛云图收回视线应了一声,将搭在傅砚之臂弯上的手掌收回:“韵拾,你且带人在殿外候旨吧。”

    方才亲密之姿已然做足,让他跟着自己进殿反倒辱没了他太子伴读、武威将军之子的身份。见傅砚之很是听话的在卫瑜等人前方八风不动的站好,薛云图这才敛了笑意在一众奴才们的伺候之下进了侧殿。

    这领头羊的基础自己已为他打好,能不能降的住那些世家公子便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薛云图迈过门槛,前进的身形袅娜多姿。不曾有一丝担忧不曾有一丝犹豫,也不曾多看卫瑜一眼。

    殿内展臂而立的薛密显然是在等候迟来的妹妹。

    “皇兄。”薛云图看着面前浑身天子威严的男子,心中被酸涩与喜意填塞的满满当当。如果不是怕新帝登基时礼服带着褶皱有碍观瞻,她一定会忍不住扑将上去与那个从此将独自立于高处的帝王互相取暖。

    薛密将妹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亦是酸涩难耐。新帝拖着沉重的礼服走近两步,轻轻拍抚着妹妹的肩头:“阿婉,哥哥在这里。”

    “你倒知道不要弄乱我的发髻。”薛云图乱没形象的吸了吸鼻子,脸上终于泛出笑意。拉着兄长于交椅上坐下,薛云图的手轻轻按着对方的肩头,“哥哥,我为你着冠。”

    新帝年不满二十,还未加冠。而今日要带的帝王冕旒,自然也不是寻常男子所带的发冠。薛密却不纠正她话中错漏,甚至用眼神堵回了赵德水未出口的劝谏。

    “好,阿婉来为哥哥加冠。”

    被这变化惊了一跳的小宫女在高集的一推下战战兢兢的?踝抛咸茨镜耐信坦蛟诙?松聿啵??鸬氖直鄹叨惹『媚苋醚u仆甲钋崴傻奶?鹉侵沼谇Ы锏牡弁踔?凇?

    嘉和公主在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注视之下,一丝不苟的将那沉重的东西稳稳地加固在了自家兄长的头颅之上。

    薛密只觉脑袋一沉,头上冕旒下的十二道缫丝五彩玉坠一晃不晃,静静垂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唇边绽出笑容又收敛起来,然后起身执起妹妹的手走向了侧殿之外。

    “起驾天启殿!”赵德水那尖细的声音划破了一室的宁静。

    天启殿,帝王登基大典举行的地方,亦是新帝日后高座帝王宝座十日一大朝的所在。

    薛密握着妹妹的手跨出殿门,一步步走向已然备好的撵轿,亦是一步步走向那一众跪伏于地的少年才俊们。

    新帝的声音在少年们的头顶响起:“傅卿,扶公主上轿。”

    薛云图被兄长握着的手被紧了紧握了握,然后被对方亲手交托到了那个已然叩首爬起身来的男人手中。她突然生出了一种被兄长交托给未来丈夫的错觉。

    已然做上撵轿的薛云图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悬着的烈阳,然后重新收回了目光。

    不远处便是那有九九八十一节白玉阶梯的天启大殿。

    ——

    当撵轿被放下时,薛云图的前面已经没有了皇兄的身影。作为即将举办登基大典的新帝,薛密所行的路自然与薛云图不同。

    被傅砚之扶下轿来的薛云图下意识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臂,她看着傅砚之担忧的目光,从那双迷人的凤眼中看到了一身大妆的自己。被胭脂染的赤红的唇瓣扯出一个笑来,方才所有的紧张全都化为乌有。

    “韵拾,你陪本宫走上去。”

    “臣遵旨。”傅砚之居后一步躬身搀扶着公主,暂代了侍从的职位。本是带了些折辱的差使,他却做的心满意足,“殿下,臣就在您身后。”

    ☆、第53章 ·不升反降

    第53章

    因着抚养先帝长大的太皇贵太妃娘娘病重还未返京,身为先帝嫡女身有爵饷的嘉和公主薛云图自然而然的站在最前面,她的身后跟着的是皇次子薛宁以及以辽东王为首的皇室宗亲们,只要一回头便能看见薛安那张让人恨不得扒皮去筋的脸。

    薛云图微微敛眸,双手拢在袖中,强令自己不在人前做出丝毫失礼的事情来。前世她身娇体弱,又全心沉溺在骤然丧父的悲痛之中,皇兄登基之时更是病体难支,是以并未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更没试过撑着公主吉服久立行礼。

    那并不灼热的冬日,似乎都蒸腾了起来。

    薛云图藏在大袖之内交握的双手缠的更紧了些。

    “皇姐……”站在薛云图身后的薛宁默默踏前了一步,不动声色的用肩头顶住了薛云图的后背,“您靠着我倚会,一会还有的辛苦。”

    薛云图闻言微愣,回转了目光看了看身后那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在对方坚定明亮的眼神注视下到底托付了三分力气:“劳累你了。”

    那紧抿的唇,像极了遥远记忆中怀抱着自己向着母后棺椁叩头的皇兄。她竟从不知道,那个从出生起便被忽略被教导的内向孤僻的幼弟还会有这样大胆包天的一面。薛云图唇瓣微动,本欲说些什么却被赵德水击掌的声音打断了。

    “陛下——到——”

    偌大的天启殿广场上落针可闻,薛云图和薛宁已站回了各自的位置肃穆而立。她的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个刚刚接过传国玉玺的大夏新帝,完全忘记了沉重的袍服与头面。

    当薛密面向文武百官亲贵大臣们高举起那方小小的玺印时,站在最前方的薛云图已一振袍袖做出了最恰当的表示。

    嘉和公主屈膝伏地,跪伏在大夏新帝的面前带头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待她抬起头时,那被满头首饰压得发白的脸庞上只剩下一对眸子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一如往昔。

    “臣妹,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在嘉和公主背后的,则是天下臣民山呼万岁。

    他们兄妹二人一跪一立,相视一笑。

    ——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例行公事的大宴群臣。不过因着新帝——承泽帝与先帝感情甚笃,所以这场宴会办的很是简单朴素。只不过这“简单朴素”四字也只是相对于往日的奢华而已。

    因着先帝热孝未过,是以席间并无戏酒一类,甚是宁静祥和。众人分次而立,恭敬看着承泽帝特邀了嘉和公主共同泼酒于地祭了先帝,心中对那娇蛮公主的地位不由得重新做了估量。

    嘉和公主所受帝宠并不因如今九五之尊之位上坐的是哥哥不是爹爹而有什么不同,说不得还因着兄妹二人唇齿相依更进一步。

    代六杯陈年佳酿全部泼洒于地后,薛密才携着妹妹走过那一地酒香回到高高在上的帝王尊位。承泽帝落座之后挥手让众人坐下,这才举起面前茶盏露出一个笑容:“朕以茶代酒,先饮一杯。”

    堂下满是惶恐不敢,声音渐落后承泽帝才轻轻放下了另一手捏着的茶盖。轻薄的西太薄瓷在碰撞时发出清凌凌的响声,让那些还在“不敢”着的大臣们全都收了声。

    谁都知道,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官进爵了。

    这大夏朝只有唯二的皇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明德帝作为父亲在嫡庶一事上分得极其清楚明白,偏心自也是偏的没边,以至于历朝历代都有的嫡庶之争兄弟阋墙在承泽帝这连一丝影子都没有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