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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可就是这样的四哥,叹息着问她,他现在当如何?

    ***

    到他们离开东海,小黄都没能再找到机会在敖嫣面前为极容说几句好坏,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当掺和进来,虽然自己什么也没做,但莫名就有一种千古罪人般的气息在她四周缠绕。

    这就是所谓的挤进二人世界中的第三人么……

    极容回到昆仑,茶饭不思,夜寝不眠,数日内消瘦不少,本就温雅的容颜更是苍白清瘦得叫人心疼。紫菀上神见了没说什么,极清上神见了亦没说什么,小黄想起在龙宫时极清同自己说的什么“因她而起的事,需她参与收尾”的话,觉得阿爹定是知晓极容同敖嫣纠葛的。

    她跑去问阿爹。阿爹在烹一壶茶。

    茶室四壁皆白,暖气醺人,淡淡茶香萦绕其间。极清坐在茶几后,拂着袖子将茶壶从小炉上提起,浅碧色的茶水便被斟进两只浅口杯中。

    小黄伏到茶几前坐好。阿爹拿起一只茶杯,自斟自酌起来。小黄等了片刻,终见阿爹放下手中的杯子,去碰另一只,她便作势要接,熟料阿爹两只捏起那小杯子,一仰头,自己喝了。

    小黄两手悬在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地眨了眨眼。

    极清睇她一眼,“做什么?”

    小黄:“六、六儿有事求教。”

    “问便是,手伸着做什么?”

    小黄:“……”正常晚辈来同长辈问话碰见长辈在煮茶还一斟就是两杯,不应当分晚辈一杯不问来由先饮为敬,由饮茶引向人生再由人生转述到晚辈所惑之事,让晚辈在不经意间终有所悟的吗!阿爹你怎么不按套路走?!

    小黄默默把手收回来。

    极清放下茶盏:“族学可结了?”

    “近日就能结业。”

    “结毕族学就去你大哥身边做事吧。”极清顿了顿,从一侧寻出数打书信,叠在小黄面前,“这是我们去东海时,从九重天寄来的信,为父本想等你结了族学再给你,想想你也是大姑娘了,当有自己的看法,为父也不便多说什么。”

    小黄愣愣地把信接过来,见封封的面皮上都书着“师姐”二字,不由得心头一暖。她旋即想起来此目的,正色道:“爹,我其实是想问四哥和……”

    极清抬手做了个意为停止的动作,“莫多问。”

    ***

    小黄抱着信从茶室里出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阿爹看向她时神色复杂,她甚至在阿爹眼底寻到一丝愧疚。

    那种,亏欠般的歉意。

    小黄在一棵白梅树下拆信。信笺上没有落款,但她猜也知道是谁寄的。

    风拂树摇,几瓣白梅落下,撒在展开的信纸上。最初的一封很简短,旸谷在信里说他不知道写什么,又说写信给师姐,心里面居然会有一点不好意思。

    接下来几封,旸谷写得洋洋洒洒,流水账一样唠叨了好多话,说他在九重天上遇见什么人什么事,跟在陆弥神君身后又学到了什么本领,信的末尾,旸谷说:师姐,我很想你。

    中途断了几封,估计是旸谷在信中所提的“闭关”,待看至下一封时,旸谷本就清秀的字迹更是飘逸,用词遣句也成熟稳重许多,小黄看着,忽然有种旸谷长大了的感觉。

    信很长,讲闭关时的事情,小黄知道他定是吃了不少苦,但旸谷语气轻松,避重就轻,一直问着师姐过得怎么样,为何信寄出许多也不见小黄回他一封,是不是寄错了?可上清宫里的娟鸟尽职得很,应是不会寄错的。

    最后一封信里,旸谷塞了只芒草编的灿金凤凰,他说他想起那日小黄带他吃的糖画,陆弥神君告诉他小黄的真身便是一只凤凰。

    “我摘了芒草编的,不知师姐喜不喜欢。”

    喜欢,自是喜欢。小黄将小凤凰托着把玩,爱不释手。

    信的末尾,旸谷说:师姐,我依旧很想你。

    小黄把信贴在胸口,捏了捏发烫的耳朵。白梅花瓣不仅落在纸页里,还落在小黄的发间和罗裙上,小黄兜了一裙子的花瓣,回到房里将朱砂化水,用笔蘸了在花瓣上写字,她觉得想说的话直接写在纸上,一行铺着一眼便被看去怪臊人的,如果当时旸谷旁边还坐着什么人与他同看那就不好了,拆开来,一片花瓣上写一个字,叫旸谷拼去看,就算被别人偷瞄了也不妨事。

    小黄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她将花瓣压平,装进信封,是夜托了娟鸟送去。

    旸谷在陌青天上清宫中接到娟鸟送笺,拆开信,倒出一桌花瓣,男人修长的手指拂了拂,将那一句四字归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花瓣莹白,朱砂明艳,一句四字是我也想你。

    第25章 冬雪之宴

    九重天的冬雪之宴刚好设在小黄回煦晨宫当值的那一天,天后广散请柬宴邀四海八荒的神仙,入她后花园赏梅看雪,顺带汇报一整年的工作近况——其实后者才是正经事。

    极家排前头的几个,都是兢兢业业的主儿,讲稿什么的已一早准备好,此时倒也清闲。小黄则因为刚任职,冬雪宴上不用发言,旁听即可,更是逍遥自在。只有一人——

    极焕顶着鸡窝头从稿纸堆里挣扎出来,两个硕大的眼圈黑得像刚蹭了煤灰,咬笔杆一面一面哀嚎:“年终总结!年终总结!又是年终总结!老子不想写!”

    小黄在旁边帮他研墨,宽慰道:“好啦,快点写罢,就等你了。”

    极焕怏怏:“不写了,我带马车上写。”

    小黄恨铁不成钢:“前天晚上我催你,你说昨晚写。昨晚我催你,你说还有今天上午。现在叫你快点写,你!……我不给你磨墨了,你自个儿慢慢写吧。”最后总结,“五哥,你这种拖延性子,会讨不到媳妇的!”

    一句“会讨不到媳妇”似戳中极焕要害,他登时遭雷击般直起身子,握笔道:“写写写,我马上写。”

    然而半个时辰后,不争气的极焕依旧没能写完稿子。

    出发时辰已至,门外,行车家童催得急切,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潜进二哥极瑶的书房,翻到《历年总结合录》,从中随意抽了一份,揣进兜里算完事。

    ***

    三十三天碧波云海,瑞气浩渺,从昆仑出发的马车跃过雨时桥,在金灿灿的浮离海上奔腾。

    暮时天后唤雪姬降雪,天色骤暗,鹅毛落雪纷扬一片,落入浮离海水中,溶进下界。

    小黄从马车上下来,踩到一脚冰碴,她顺手撑起一把纸伞,伞面正红色,绘了两朵沾露海棠,海棠是白的,雪落在上面亦是白的,有些不大分得清,只在转动伞柄时,洋洋洒洒飞落的是雪。小黄有点想去上清宫寻旸谷,但阿爹阿娘都在身边,她不好意思。

    是以,小黄拾掇好文牒加印,先去了煦晨宫。

    绣绣见到她很高兴。多日不见,绣绣是没什么变化,那成日苦心钻研小黄本的金乌鸟倒是圆润不少,嗉子臌胀,腹圆股翘,连带着翅膀都是肉嘟嘟的,小黄围着它转过两圈,忍不住戳了戳金乌肥肥的肚子,笑道:“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了?你是工鸟啊,又不是肉禽,长这么壮,等着在年宴上尽自己一份力不成?”

    金乌“嘎”一声,怒目而视。

    绣绣解释:“近几月阴雨绵绵,金乌不需上工,成日在旸谷山中吃毕便睡睡毕便吃,不消三月,已为它换了四五个车厢了。”

    “换四五个车厢,意思是原来的车厢已经容不下它体型了吗?”

    绣绣望向别处,幽幽道:“岂止容不下,都塌了。”

    小黄:“……”

    鉴于金乌体态过于浑圆,有失仪态不说,极风每日驾车载着它也劳心劳神,煦晨宫每日供给它的荤食便被取消了,只给吃清露蔬菜,还要在绣绣的监督下完成一百二十八个侧空翻。

    但供给金乌的蔬食也得有个讲究,寻常食物金乌是不吃的,需得是天后的御花园里现采浆果竹实。

    小黄听罢又戳了戳金乌的肚皮:“你还挺挑啊。”

    金乌依旧是“嘎”地一声,两只翅膀护住自己的肚子,说什么都不让小黄再戳了,奈何它大腹便便,做此动作更显得头重身轻,护住前头护不住后头。小黄想起来自己很久以前翻异域话本,有看过一类珍禽,同此时的金乌很是肖像,是叫唐……唐什么来着的,她记不清了。

    绣绣忽然拉住小黄袖口,“姑娘,我那日托你送回昆仑给紫菀上神的东西,她收到后可有说喜欢?”

    “自然是喜欢,夸你乖巧懂事来着。”小黄疑惑,“怎么才想起来问?第二天你没有问我大哥吗?”

    绣绣跺脚,“这怎么好问上神的。”语毕,飞快地别过头,耳根慢慢浮上一层粉色。

    小黄领悟了绣绣言语上的意思,心中慨叹一番,深为于风月事上惨败给大哥的五哥而感到惋惜。

    彼时,金阙云宫,灵霄殿上。排在文武百官队列中的极焕,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极焕扭头,四下看了看:没毛病吧?他此时有些抖,从二哥屋中抽文书抽得急,当时没来及细看,马车上爹娘大哥都在旁边,更是不敢看,到了金阙宫踩着点就交上去了,偏又好巧不巧抽中他的由仙倌当众宣读。

    但愿二哥这篇文书够古早,但愿殿内的大罗神仙们年事已高,记事模糊,就此放过他,明年的文书他一定写得尽心尽力。

    四下游走的眼神攸地撞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对方还满目邪气地冲他挑了挑眉。

    极焕心中忽然蒸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小黄同绣绣一道往御花园走。路上林林总总碰上不少神女仙娥。

    小黄自幼长在昆仑,族里同辈中女娃就她一个,碰上的其她女性,不是她娘那个辈分的,就是外族随夫来昆仑的,已为人妇,她得喊婶子姑姑嫂嫂姨,年轻貌美未出阁的女仙,她很少见。

    愈少见,愈是稀奇喜欢。小黄从前很想跟山脚一窝腰肢细细,小腿细细,说话声音细细的蜘蛛精们做朋友,但只要她一出现,那些蜘蛛精们必跑得无影无踪,小黄为此甚是苦恼。如意宽慰她,叫她想想自己的原形是什么,是鸟,那窝蜘蛛精是什么,是虫,虫类怕鸟,天经地义。

    九重天上的神女仙娥不是精怪化的,不会怕她,有些辈分小的还会尊她一声姑娘。绣绣随在小黄身侧道:“今日冬雪宴,倒是见了许多不常见的人物。”

    她们绕过一处溪桥,桥下流水湍湍,桥边一丛一簇的芍药花倒是不顾雪冷,一反常态地开得格外茂盛,各枝争妍,媚欺桃李。再转至一处假山时,小黄听到山石后面传来窃窃私语:

    “那位上仙胆子也真是大呀。”

    “唔,怎的就把婚书当做年末的文书递上来了呢。”

    “我听说,他二位早年确是有婚约的。”

    “不是吧,他们不是两个……”

    “那又怎么样,你是不知道他们那边有多开放,据我所知,那位上仙有个亲妹子,还未出阁,竟然养了个男人在房里!”

    众小婢惊呼,“绿茶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个仙姬我记得是有个顶土气的名字,叫什么来着的?啊,叫极黄。”名字很贵气的绿茶轻蔑地笑了一声。

    话到此,还点了自己的名字,小黄了然,心道:不消说了,这定是传说中的墙!角!八!卦!

    绣绣则皱了皱眉,这二位也太不挑地方了吧,天后御花园岂是她们偷懒的地?不仅如此,搬弄得还是她向来欢喜的小黄姑娘的是非。正要发作,胳膊被小黄一把拉住,绣绣惑而抬头,只见小黄眼底流光溢彩:“别别别,让她们说完。八卦什么的,我一直想听来着。”

    绣绣:“……”

    那些宫婢却没能如小黄的愿把八卦讲完,一声娇喝打断她们:“好啊,绿茶,白莲,你们俩不在我娘身后随侍着,居然跑到这里偷懒来了。”

    小婢们顿时插秧般呼啦啦跪一地,以绿茶为首讨饶道:“奴婢知错,请小姐恕罪。只是,夫人她特地派了奴婢们来服饰小姐的,小姐将奴婢们支开,奴婢们便不知何去何从了。”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那小姐估计是个心软的主,听到绿茶嘤咛,语气登时软了一半,轻柔道:“罢了,你们且起来吧。”

    趁着秧苗又拔起来的当儿,小黄身子倾前,偷瞄了一眼,那几个嚼舌根的宫婢,虽说衣着光鲜,容貌却甚一般,配上矫揉神色,让小黄甚不喜,倒是那个小姐,颇有几分姿色,且身段婀娜,眉目含情。小黄在心中点了点头:不错,一看就是话本里的女主样貌。

    绣绣低声道:“那位仙姬,是南方茶神独女,名唤茗若。”

    小黄又点了点头:不错,一听就是女主名。

    绣绣不明她这两次点头何意,问明白后有些哭笑不得,论脸蛋,论身段,小黄仙姬足足甩那茗若仙子十条街,也不知仙姬脑中,究竟是做何回路。

    小黄指了指茗若:“这位仙子可婚配了。”

    绣绣答:“尚无,传闻她眼界甚高,也不知怎样的男子才能入她眼。”

    正说着,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声惊叫,伴随一声石破天惊的兽吼,哭声喊声仓皇声奔逃声乱作一团。

    小黄抬眼去看,只见原本宁静的御花园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头二丈高的雷麒麟!

    雷麒麟呼气成电,长嘶化雷,一路劈下来,园中精心养殖的花草悉数焦枯,那些娇滴滴的神女仙娥更是乱蹿一气,再顾不得什么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