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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不知睡了多久,顾九曦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不是那已经用了很久的破衣柜,床边的屏风上搭着的也不是尼姑袍。

    她真的回来了吗?!

    “姨娘!”顾九曦连忙掀开被子,匆匆将脚往鞋里一蹬,两下便蹿到了外间。

    外间没人,不过透着窗户看过去,黎氏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手里不知道绣着什么。顾九曦又看院子,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场景。

    眼泪莫名就掉了下来,她呆呆坐在桌边,桌上的杯子有个豁口,是她才摔的,还没来得及换,窗户纸上的那个洞是她淘气的时候戳的,桌布上的流苏……

    被她扯开了半个,丝线都落在了地上。

    顾九曦流着眼泪,脸上却是大大的笑容,她真的回来了!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针线篓上,这个小针线篓是她的,里头有她给姨娘做了一半的荷包,给父亲快要做好的扇坠儿,还有一个是给祖母做的抹额,用了不少好东西,打算在祖母生辰的时候送出去的。

    祖母是秋天的生日,所以这抹额才起了个头。

    不对!

    这东西不对!

    顾九曦急忙抬起双手,举在自己眼前,又想是不敢相信一样,伸手将自己的指尖一根根摸了过去,末了又在自己脸上一抓。

    没有,她没有指甲!

    顾九曦的十个指尖都是圆滚滚的,带着点小姑娘特有的圆润,但是每根手指上的指甲,都是修的平平整整,为了不在刺绣做针线的时候刮了布料或者伤了绣线,她的指尖上面连一根毛刺都没有。

    这样的指甲,是不可能在齐七巧脸上留下伤疤的!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她上辈子是被陷害的!

    顾九曦被这巨大的打击惊得连站也站不稳了,她踉跄两步直接坐在了地上。

    上辈子她能被顾家利用至此,未尝没有偿还的心理,她自己便是一个年华正好的少女,自然是知道脸面对姑娘家是多么的重要。

    再之后进了宫,看见宫妃们一个个对脸面的重视,对齐七巧还有嫡母便越发的愧疚了。

    但是对她们最浓烈的感情还是恨!刻骨铭心的仇恨。

    因为她们,姨娘死了,弟弟病弱,自己的孩子也死了,她怎么能不恨。

    可是在久安堂里的十年,如同枯木般的生活,她除了一遍遍的回忆和自省,什么都不能做。

    她恨嫡姐,恨嫡母,恨顾家,可是她更狠自己。

    如果她没有抓破嫡姐的脸呢?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嫡姐不喜欢她跟姨娘,无非就是将她远远的嫁了,就跟她几个庶出的姑姑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姨娘会好好的,弟弟也会好好的。

    上辈子一切灾难的源泉都是因为她将嫡姐的脸抓破了。

    顾九曦恨自己,在久安堂难熬的夜里,甚至会用剪子将自己的指甲剪秃,剪到流血,可惜什么都不能挽回。

    但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这一切都是阴谋,都是嫡母跟嫡姐的计策,这巨大的打击几乎崩坏了她整个世界,不仅仅让她手足无措,更让她连呼吸都没了力气。

    可是……没道理啊。

    她是庶女,她母亲是姨娘,不会对嫡母和嫡姐两个的地位造成任何的威胁。

    正如顾七巧所说,嫡母将她姨娘发买了都可以,只是没有嫡母会甘愿背上善妒的名义,真的去将一个已经生育过的妾室发卖了。

    那她顾九曦呢?

    顾家是国公府,她的爷爷自然也是有几房美妾了,除了祖母生了一个女儿,还有四个庶出的姑姑,每一个都是被祖母远远的嫁了,或者是乡绅,或者是小地主,没有一个留在身边。

    所以如果没什么意外,她的出路也会跟这些庶出的姑姑一样。

    完全没有威胁。

    那她的嫡母还有嫡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顾九曦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她现在才不过十四岁而已……离出嫁还有三四年,嫡母究竟是为了什么……宁可让嫡姐脸上留疤也要将她和姨娘狠狠的踩在脚下。

    一时间她脑海里涌现了无数个念头,冲击得她头痛欲裂,一时半会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姑娘,你怎么坐在地上了!”屋里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看见顾九曦坐在地上落泪,吓得什么似的,立即过来扶人。

    顾九曦看她一眼,发现来人是她姨娘的丫鬟木静,压制住激荡的心情道:“我想喝水。”

    木静将顾九曦扶到床上,又去倒了杯温茶,絮絮叨叨道:“姑娘想喝茶叫人便是,姨娘怕吵到您,让她们都在廊下坐着呢。”

    顾九曦嗯了一声,接过茶杯抿了两口,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

    再怎么说她上辈子已经活了三十余年,虽然最后那十年都是在庵堂里过的,可是该见到的东西也都见过了。

    更何况她还在宫里待过,那些娘娘们的手段……比顾家这些人要狠毒的多,也要莫测的多了。

    虽然她现在想不明白,不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横竖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她顾九曦怕过谁!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没落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她跟嫡姐打架,又被掐得晕晕乎乎的送了回来,也是躺在床上睡了一会,便见祖母还有大伯母等人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将她从床上拉了下来打了一顿板子,之后便被关禁闭了。

    这个场面是她堕入地狱的开始,就算是活了两辈子,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不敢忘。

    她还记得当时她跪在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照在桌脚,然后划过被她扯烂的流苏。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祖母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如果顾七巧的脸真的破了。

    顾九曦喝好了水,又将空杯子递给木静,道:“你进来是要找什么东西?”

    她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木静。

    不能怪她多心,在宫里呆久了,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出现,那都是有目的的,所以木静到了她屋里,必然是要做些什么的。

    “我方才纳鞋底,顶针不见了,想看看姑娘这儿有没有顶针借我一个用用。”木静一边笑着,一边去看桌上的针线篓。

    顾九曦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就开始了。

    姨娘屋里第一个钉子。

    ☆、第004章

    顾九曦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完完全全明白木静现在进来是想做什么了,她故意笑了笑,道:“那你先去找找?”

    木静不过才十五六岁,笑得很是天真,有她这个年纪特有的憨厚,可是顾九曦上辈子在皇宫见得多了,知道笑得越是甜美,越是毫无心机,背后捅刀子就越发的要人性命。

    顾九曦用余光注视着木静。

    木静翻了几下,道:“这儿看不清,我去外头看看?”说着,就想拿着顾九曦的针线篓子往外去了。

    顾九曦心里冷笑,道:“我才想起来,我又不纳鞋底,这儿没顶针。姨娘想是有的,我帮你问问。”

    没等木静拒绝,顾九曦便抬高了声音,叫道:“姨娘,姨娘。”

    黎氏虽然坐在院子里绣花,但是全部身心都在屋里睡觉的女儿身上,况且做母亲的,对自己孩子的声音是最最敏感的,听见屋里有了动静,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进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黎氏一看屋里还有人,立即掉了脸,“我不是说让九曦安安静静的休息吗”

    木静急忙低头,道:“方才在廊下听见屋里有响动,这才进来的。”

    顾九曦笑眯眯道:“姨娘别怪她,我想喝水来着。方才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幸亏她把我扶起来了。”

    黎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她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顾九曦肩膀,道:“快躺下,天还凉呢,你又才泡了水。”一边说着,一边又给顾九曦盖被子。

    “你这嗓子,也别说话了。”黎氏叹气,“方才大夫说了,要好好休养上几个月才不会落病根。”

    顾九曦道:“姨娘别担心,我还小呢,人人都说小孩子恢复得最好啦,我又有姨娘关心我,不出半年就跟以前一样了。”

    黎氏笑了出来,又去给顾九曦倒了杯水。

    顾九曦虽跟黎氏说话,不过一直分了心神出来盯着木静,见她听见自己要休养好几个月才不会落病根的时候眼神分明闪了闪,越发的肯定自己的推测了。

    木静是别人派来的,而这个别人,多半是嫡母了。

    “姨娘,”顾九曦躺在床上,拉了拉黎氏的手,道:“木静说纳鞋底,没顶针用。”

    黎氏转头看了看她,半响才道:“我那儿有,你跟我出来。”

    顾九曦抓着黎氏的手不放,黎氏声音放缓了许多,“我马上回来陪你。”

    顾九曦这才松手。

    看着木静跟着黎氏走出卧室,顾九曦生生从她的背影里看出来几分不情愿,她留恋的眼神全部都在那个针线篓子上。

    等到屋里没人了,顾九曦又下床,将针线篓子放在了桌上的显眼处,又将那个一看就是给祖母做的抹额放在了明处。

    顾九曦站在屋里,将屋子打量一番,又看阳光映照在桌脚上的印刻,知道祖母她们差不多该来了,便又躺回床上,等着黎氏进来。

    若是重来一次还能被人算计到,那她也不用再活了,还不如直接去死了事。

    木静方才进来,肯定不是因为听见屋里的动静,而是嫡母要她拿走屋里的针线篓子。

    做针线活是绝对不能留指甲的,这一点只要是个女人都知道。

    祖母做了几十年当家主母,现在年纪虽然大了,但是依旧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什么都逃不过她一双眼睛。

    如果祖母在屋里看见她的针线活,那么对于她抓破嫡姐脸这件事情就会产生怀疑了。

    嫡母正是怕这一点,想将她们的后路全部暂短,这才让木静来她屋里收走她的针线篓。

    借口也很是合适,要用顶针。

    顾九曦心里呵呵两声,这计策看着很是冒险,可是对付她们两个来说,已经足够了。

    虽然不过是事后的两句话,就能把这件事情说明白了,可是谁敢说呢?谁又敢替她们母女两个出头呢?

    没人敢。

    再者就算替她们母女二人出头了,又能带来什么利益呢?

    完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