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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张大人在翰林院当差不多不少也有二十年了,看过的史书有半个藏书阁之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没看过,什么荒唐不羁的话本没听过,他自认自己比大儒也毫不逊色了。不过,最近朝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皇上居然任命一个女子为侍诏,与诸多男臣们同朝为官。不仅如此,听说那女子原本还是伺候皇上膳食的大宫女。

    一个宫女做官,她当朝廷大事是烹饪佳肴呢?

    原本以为这种荒谬的事儿内阁会在第一道圣旨出来的时候就被无情的驳回,结果,居然一路顺畅,经内阁批阅,三公默认,甚至连朝堂上也没激起一朵水花。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女子为官,前所未闻!

    皇上的后宫是摆设吗,一个女人都塞不下!皇上被色迷心窍了吗,居然让女子公然涉及朝政?满朝文武干什么去了,居然对皇上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女人视而不见,他们都眼盲了?

    张大人气得连胡子都扯掉了半边,在那魏姓女子走马上任的第一日就视而不见,用眼神无视她,用全身每一个毛孔蔑视她!

    魏溪头戴四品官帽,身穿一袭青色长袍,束着玉扣白带,面如冠玉,眉如山峰,比做宫女时多了锋利,比太医院医女装束多了几分庄严,远看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少年才俊。秦衍之还没下朝,朝安殿里现在安静得很,偏殿倒是陆陆续续进来了一批中低等官员,有的是等着皇帝召见,有的是等着皇帝开会,有的是来碰运气,想要求见皇帝。

    张大人进来时照例先是将殿内所有的人都扫视一遍,见到官职比他高的就笑容满面拱手作揖,见到比他低的就高扬着脑袋等着对方撅腚对他高呼一声‘张大人好’。唯一的例外就是魏溪了,别说对方路过她时眼高于顶了,连鼻孔都要冲到天上去了。

    芍药给魏溪上了一碗暖呼呼的红枣姜茶,偏向张大人的方向对她眨了眨眼,笑声道:“张大人在翰林院多年,人脉广阔,非一般人能比,你可得敬重他些。”

    芍药说话不轻不重,殿内大部分的人都听得了。张大人的头仰得更加高了些,只要魏溪露出一丝不服气的表情,他就准备借此给魏溪点颜色看看。哪知魏溪接过茶盏,慎重的点头道:“能与张大人同殿为官,是下官的福气,日后有问题一定会多向张大人请教。”说罢,就站起身来对着张大人鞠了一躬。

    张大人冷哼,道:“伴君如伴虎。在皇上身边为官可得把脑子带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得谨慎,别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给弄掉了。”

    魏溪点头,神情恭敬:“多谢大人提点。”

    张大人见她受教,神情更为倨傲:“别说本官没提醒你,宫女有宫女的规矩,为官有为官的规矩,你可别把妖媚惑主的那一套用到朝安殿来。朝安殿可不是昭熹殿,不说皇上会如何,本官作为你的上峰,就绝不容许你污了朝安殿的地!”

    魏溪目光一厉:“妖媚惑主?”

    张大人的大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怎么,本官说得不对?”他左右看一眼,特意提高语调引来其他官员的注意,“女子为官前所未有,若不是你耍了阴谋,皇上会纵容你与我等平席而坐?”

    在偏殿等候的官员们原本也对魏溪颇为好奇,看她服饰明明是官员,看面貌又偏阴柔,端坐时身姿硬挺,毫无女子软柔,还以为对方是男生女相,结果张大人一说,众人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明白对方正是最新上任的女侍诏。一时之间,好奇者有之,轻蔑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也有。等到‘妖媚惑主’之语一出,众人的面色就大变了。

    张大人是侍诏,而且是从皇帝登基以来就在朝安殿当差,也算是天子近臣。一般官员中的印象,只要是就近伺候天子的,消息总比外面的人灵通,故而,他对魏溪一番‘点拨’,瞬间坐实了魏溪来历一般,没有几个人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假了。

    魏溪手中的茶盏在茶几上发出‘哆’的一声闷响,她面色冷凝,直面张大人:“大人这是在指责皇上小小年纪就沉迷美色不分公私,还是指责皇上自视甚高,为奸人所用而不自知?”

    魏溪魅主,那不就是皇帝沉迷美色吗?用美色换官职,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魏溪一下子就把皇帝给拉下来给自己垫背,完全不说自己冤枉,只说皇帝蠢!

    皇帝蠢,被她美色说谜,是皇帝的错!这话能说吗?这话能承认吗?

    别说张大人不肯承认了,在座的任何一位官员也不敢说皇帝蠢啊,被一个女人利用啊!他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张大人连忙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她大喝:“胡言乱语!”

    魏溪冷笑:“怪不得张大人在侍诏位置上一坐就是九年呢,想来您从当官一来就进了翰林院,一直没有升迁吧?你知道原因吗?你真的以为是皇上无识人之明吗?你以为你真的才学通达智谋无双吗?”

    “你,你……本官的事与你何干!”

    魏溪冷道:“你既然可以污蔑我妖言惑主,凭什么我不能戳你脊梁?”她一撩衣摆,翘腿靠坐下,嘲讽道,“你一定不知道,你在皇城茶馆与人喝茶胡侃的时候,皇上在行宫差点命悬一线是我半夜爬下悬崖救下的吧?你在府里闭门不出躲着瘟疫时,是我陪着孤身一人的皇上在昭熹殿挣扎求生的吧?你知道皇上在宫中遇刺多少回吗?知道他被人暗中下毒多少次吗?知道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一点也不比你们这些为官的轻松吗?你知道,只要皇上出了一点差池,你这做官的顶多换个主人奉承,而宫里的人大半都要陪葬吗?你以为做官就真的比后宫里伺候的宫人要高人一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张嘴闭嘴都是天道不公小人当道!告诉你,没有我们后宫中这些‘小人物’,你以为你还能在少年天子面前倚老卖老吗?”

    一番话说得在场官员面红耳赤,亦说得朝安殿中一直被官员们鄙视的宫人们眼眶泛红。朝安殿伺候的人大多是老人了,几乎都与张大人一样,从皇上登基起就在朝安殿当差,与这些臣子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对方真是官居一品,对宫人们不假言辞也就罢了;偏生对方也就是个二十年没有动一下屁股,在翰林院老死的四品官员,就这样,他居然还横看竖看挑剔宫人对他不够恭敬,对他伺候得不够用心,每次来,都少不得打着官腔‘指导’宫人们一番,朝安殿中人早就看不惯他了。

    魏溪一番话简直是替朝安殿的太监宫女们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芍药拉着魏溪的衣袖,低垂着眼道:“少说两句吧,大人们看不惯我们宫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你出了头,隔天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污言秽语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叫他们是大人物呢,要踩死我们这些宫人就跟踩死蚂蚁也没区别。”

    魏溪压着芍药的手背,几次撅嘴想要再说都被芍药给拉住了,最后憋得自己也鼻翼发红,眼中含泪,跺脚道:“他们男人是人,我们女人就不是人了吗?合着他们都不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的,也不是女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欺负我们宫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欺负自己的母亲为老不尊,去骂自己夫人红杏出墙,自己女儿不守妇道啊!”

    一时间,朝安殿内隐隐约约的响起了啜泣声,户部穆大人进来时,还抬起头问了句:“怎么了?”

    张大人一见来人,脸上的尴尬窘迫就迅速掩盖了去,几步上前拱手道:“穆大人来了,快请坐。”

    穆大人前些日子进宫的时日多,对常伴皇帝左右的侍诏也混了个面熟,闻言也拱了拱手,问:“无缘无故的,她们哭什么?”

    张大人正想要岔开话题呢,想要再嘲讽几句又怕魏溪再发飙,忍了又忍,反问对方:“穆大人今日进宫是向皇上汇报抚恤金发放进度的吗?”

    穆大人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含糊道:“是皇上宣本官入宫,本官也不知何事。”

    张大人立即笑道:“想来是抚恤金之事穆大人做的不错,皇上又有新差事吩咐下来呢。”

    穆大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前几日皇上于太后争执的事儿他是知道的,这个档口,皇上应当不会再安排事务下来给他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大人有意没话找话,穆大人是心不在焉的敷衍,好在没多久皇上就下朝了,魏溪与张大人依次进殿见礼。

    秦衍之看着魏溪一袭官服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会着宫装呢,这样也不错。”

    魏溪心情不好,也没有回话,直接行了礼就去角落的拍末的桌边,张大人在首位,偏头看她一眼,他落了座,看魏溪跟着坐下,无端的,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暗道一句女子难养也。

    小吴子依次宣了户部尚书吏部尚书和穆大人,几人刚刚跪下,秦衍之就丢了一本奏折下来:“这个月参奏户部穆爱卿贪污阵亡将士抚恤金的奏折就接连不断,这是户部的事情,户部尚书,你怎么看?”

    户部尚书年岁已高,再过一年就要致仕了,皇帝连续宣了他和穆大人进来,他就知道是个什么事。按常理说,户部里面的规矩只要是当官的没几个不知道。户部掌管国家的口袋,里面银子进进出出无数,十万两报上来,到了国库只剩下八万两算是同僚手下留情。同样,皇上拨款,五十万两银子拨下去,还没出户部大门可能就只剩下四十五万。大家默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银子大家分。

    将军们大胜归来,三品以上的官儿的赏银那基本是不能动的,三品以下动个一成,五品以下动个两成,哪怕将士们拿到手里数目不对,也不会声张。一旦声张,说不定下次赏赐到了手上估计连一半都没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你根本就没有战可以打了,因为会有人阻拦你去战场的脚步。这就是官官相护。

    结果,谁也没想到,户部居然出了穆大人这个奇葩。你说,你走太后的门路,包揽了抚恤金的发放,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你背后的靠山硬呢。错就错在,平日里你事情没干银子也没少拿,等到你有了差事,结果就一个人独吞,同为户部的官员们,连一口汤都没得喝,这就不对了!哪怕大家没苦劳呢,可平日里你也没苦劳啊,结果你也有银子收。

    所以,御史们参奏穆大人中饱私囊的奏折,皇帝按下不表态,户部的人也不急躁,即不添油加柴把穆大人推向火坑,更不会出面替他周旋洗清冤屈,为的,就是将户部彻底摘出来,显示户部就这么一个毒瘤,跟其他人没关系。

    哪知道皇帝直接当着穆大人的面把参奏的奏折给丢给了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好歹也是几十年的官儿了,哪里会被这么一点小事给拦住,直接道:“皇上,官员的罢黜封授由吏部负责。穆大人此事,还得听吏部大人的意见为好。”

    皇帝转头,问:“吏部尚书,你的意见呢?”

    吏部尚书暗骂一声老狐狸,斟酌了一番,道:“按法典,但凡官员私吞国财中饱私囊,该送刑部,等刑部审查确有其事后,根据犯官罪责轻重再行定夺。”

    秦衍之好像早就知道两位尚书的答案,也不看穆大人跪在下面摇摇摆摆几乎晕倒的架势,随意又翻了其他基本奏折,突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侍诏:“张爱卿认为穆大人罪名是轻是重?”

    张大人立起身来,神色端正,拱手道:“皇上,穆大人身份不同一般,若是按照寻常罪臣的法典来定罪恐有不妥。依微臣看,最多革去他四品官职,贬为五品,如何?”

    私吞了差不多十万两银子,居然就降一品官职,然后没有一点惩罚?

    户部尚书掀了掀眼皮,看了张大人一眼,不附和也不摇头。吏部尚书知道对方话中‘身份不同一般’是什么意思,不外乎对方是皇帝的舅舅吗,所以任何罪责都会从轻发落。想归这么想,可吏部尚书不会这么直白的说。这就是官方老油条与小官员之间的区别了。

    秦衍之没想到张大人这么蠢,只差直接说皇上,穆大人是你家亲戚,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叹口气,他再往下看去,笑眯眯的问:“魏侍诏,说说你的看法?”

    ☆、66|66

    朝廷大事,问一个侍诏的意见?

    张大人当场蹭的就要站起来,想要阻止皇帝的任性,身子还没站直呢,冷不丁秦衍之甩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张大人一愣,膝盖还弯着,人就不动弹了,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他这帮尴尬的模样,奇怪的是殿中的其他几位大臣居然视而不见,纷纷转头去看魏溪。

    同样是侍诏,皇上既然问了张大人的看法,自然能够问魏溪的看法。这一点,为官多年的户部和吏部尚书们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傻乎乎的去劝谏皇帝。

    魏溪浑然没有看到众人不同的神色般,泰然自若的回答:“皇上,小臣为官不久,对朝政之事还在摸索阶段,实在没法回答您的问题。”

    秦衍之‘哦’了声,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不用站在臣子的角度回答朕的问题,将自己当做寻常百姓吧。你游医多年,见多识广,定然对穆大人所作所为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魏溪的视线落到跪在殿中已经镇定下来的穆大人身上,嘴角微撇:“皇上,解铃还须系铃人,穆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其实不该问微臣,也不该问户部吏部两位尚书大人,您应当去问一问那些阵亡将士们的亲眷。看看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遗孀们如何过日子,看看没了父亲卖命钱的遗孤们如何挣扎求生,看看失去了儿子的老父老母们是否愿意原谅吸了他们救命钱的蚂蝗。若是他们愿意对穆大人格外开恩,朝中大臣们也会无话可说,皇上对太后,对大楚千千万万的百姓们也有了交代。”

    秦衍之眼神一亮,旋身看向另外两位大臣,尚书们没想到魏溪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将陷入水火中的他们给拉扯了出来,甚至直接解决了这个难题,不由心中暗赞了一回,纷纷点头。

    于是,秦衍之大手一挥,直接换了出宫的衣衫,领着两位尚书和罪臣穆大人,以及魏溪一起浩浩荡荡的出了宫

    皇城南城区只占据城中最为逼仄的一角,人口却是其他城区的两倍。从高处望去,狭小陈旧的木头房子像是杂乱堆积的腐朽木块相互挤压着,屋子与屋子之间透不出一丝的缝隙。

    平老爹坐在只容得下一张四方桌的堂屋里抽旱烟,劣质的烟草散发着一股呛鼻的酸苦味。里屋隐隐约约传出妇人与孩童的哭泣声,老爷子磕了磕烟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扶着被蚂蚁蛀得空空的门框站起来,对着屋内的儿媳妇喊了声:“别哭了,哭也没用。”

    里屋的妇人哭声顿了顿,不多时,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出来。娃娃看起来都不大,皆瘦骨嶙峋,男孩儿稍小些,黑不溜丢一团缩在母亲的身后,妇人却揽着女娃娃不松手,哭诉道:“爹,我还再去多找一份活儿,不管多脏多累我什么都能干,只求你,别把茵茵卖了!”

    平老爹眼角有点泪,也不知道是被烟草给呛的还是怎么,听了儿媳妇的话半响都没说一个字。他也不想卖掉孙女啊,可是眼看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唯一的壮丁去当兵,还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两个孩子,哪怕儿媳妇没日没夜的绣花织布,养活老两口加上两个孩子还是难上加难。

    平老娘抹着眼泪随后出来,哽咽道:“不卖了茵茵,我们一家子迟早会饿死。”

    妇人捏紧了女娃娃的手,嘴皮子都咬出了血:“卖了她也只能让我们一家子填饱一时,往后的日子还长,难道再过不下去的时候再把我儿给卖了吗?”

    平老爹犹豫道:“我们只是把茵茵卖去大户人家做丫头,等……的抚恤金下来,我们就把孩子赎回来。”

    妇人直接捂着脸又大哭了起来:“爹你别瞒我了,抚恤金早就下来了,否则前些日子您也不会无缘无故的买了块猪肉给孩子们吃。”

    平老爹呼吸一滞:“听说日后抚恤金是每年都有得领。我们先把今年过下去,等明年……明年我们再把孩子赎回来。”

    妇人问:“若是明年再过不下去呢?”

    平老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呐呐的道:“怎么会过不下去呢!一年又一年,等到孙儿大了,我们再送他去当兵,日子就会好起来。”

    妇人干脆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您送我夫君去当兵,一年军饷才二两银子,夫君死在战场上,抚恤金一年都没二两。就这样,您还要让我儿再去送死,您怎么狠得下心啊!”

    妇人一哭,两个孩子也哭了起来,纷纷抱着母亲说不要走!哭声一路穿透破旧的大门,在狭窄的小巷里面穿行。

    魏溪遥遥的看着从屋内蔓延出来的一团阴影,低声道:“那户人家早些年还有些积蓄,原本是要搬出南城去北城区,结果皇城大疫,老爷子直接病倒了。他们的独子刚刚成亲不久,为了给老爹治病花了不少冤枉钱,后来和安堂免费看诊,太医们见他家实在是穷,就送了药材,后来独子感恩朝廷,义不容辞的去当了兵,没想到西蒙进犯,他死在了边关,留下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因为阵亡得最早,抚恤金反而最低。”

    户部尚书望着那妇人手中的孩子,问她:“他们怎么舍得卖掉孩子?”

    “他家独子当兵多年没回来,媳妇一个人支撑着早就一身病痛,每日里织布绣花没停过,还要给大户人家浆洗衣服。去年寒冬下雪早,她一双手都烂了,还是和安堂的童子看不下去,亲自来送的药膏。再多找一份工,又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一旦她病倒,一家子就只能等死,卖掉孩子是不得已为之,至少可以让她喘口气。”

    户部尚书固执的说:“那也不能卖了孩子!”

    魏溪冷冰冰的道:“不卖掉孩子,一家子都会饿死。”

    户部尚书瞪着她:“那卖掉的孩子活得下来吗?”

    魏溪回望着他:“卖给大户人家至少有吃有穿,比饿死强。这一点,尚书大人不是深有体会吗?”

    户部尚书厉色一闪而过,最终转过头去。他自己就是户部官员,知道在场诸位肯定都知道他过去的经历。没错,户部尚书就是被卖掉的孩子中的一员。

    “大人认为被卖掉的孩子苦,可是家里若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谁家父母会愿意把亲生骨肉卖与他人呢!那跟割了自己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大人别看他们现在卖的是女儿,若是明年抚恤金再少一成,说不定儿子也要卖掉。到那时,那妇人说不定就直接一头撞死了。一家子离散,两位老人家又怎么活得下去。”

    秦衍之问:“怎么明年还会少一成?”

    魏溪轻笑,面露冷色:“老爷,人的贪欲是深壑,只会越来越深,永远都填不满。”

    一直尾随在最后的穆大人面色惨白,浑身冷汗,偶尔抬头望向魏溪的眼神都带着明显憎恨。

    魏溪根本没有回头看,她指着不远处摇摇晃晃而来的一位挑着豆腐摊的老人:“哪一位老爹七十高龄了,如今家里除了他,只有一位瞎眼的老伴与他朝夕相守。”她问吏部尚书,“大人知道那老爹原本有几个儿子吗?”

    吏部尚书看了眼沉郁的户部老尚书,摇了摇头。

    魏溪伸出手指:“三个儿子。每一个都上了战场,有一位甚至是老将了,驻守边关多年。大人们一定没去过边关,不知道边关有多苦,甚至不知道将士们的军饷克扣有多严重。我也不怕说实话,我去边关的时候,将士们才领到前一年的军饷,是一年而不是一个月。据士兵们透露,那也是唯一一次发足了军饷的一次,往年,一位六品将领军饷十两,拿到手不足六两。等到银子托人送回给父母的时候,家里早已欠债累累。”

    “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一大悲事。其实,真正的人生大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魏溪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让吏部尚书冰封的脸瞬间动容,他偏过头去看着老人家挑着担子从自己身边慢悠悠的走过,一时之间恨不得自己亲手替对方接过重担,替他们的儿子为老人家抚平额上的皱纹。

    几人一路走一路看,秦衍之从头至尾的沉默。他虽然微服私访的时日很多,可平日里去得最多的是官员聚集的东城和商铺林立的西城,北城和南城距离皇宫里甚远,又是分在两头,也不知是领路的禁卫军统领有意还是无意,迄今为止,少年天子居然只在两城之间路过,从未深入窄巷体察过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