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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很快便有一名宫女弯腰走入,手上捧住一盅醒酒汤,在递与薛相的时候却像是没有端稳似的,汤汁都洒在了薛相的衣襟上。

    薛相低呼了一声,看来被烫到了。那醒酒汤熬得又浓稠,这下那身衣服便穿不得了。

    皇上看到这一幕,立马就要治那宫女的罪。薛相摆摆手道,“今日是喜庆日子,莫要为了这些个坏了兴致。”

    那宫女也立即跪下求饶,单薄的身子颤颤的,像是枝头飘零的花。

    不得不说这个宫女是有几分姿色的,皇上却仍是皱眉,“这宫女胆大包天,不治她的罪,日后这些个贱婢也要泼到朕身上来了。”

    清元天师适时站出,低声在皇上耳边道,“陛下,少添杀孽。”皇上这才缓了眉目,随意挥手道,“罢了罢了,将她赶出宫去就是。”

    若这个宫女是个无依无靠的,被赶出宫与当场仗毙其实差不了多少。

    清元天师说的话比薛相还管用,底下的人都悄悄去看薛相的脸色,果真见他似乎有些不虞。薛相的性子一向耿直不留面子,众人见他沉着脸,心下都在等着薛相与天师杠上。

    可方才清元天师毕竟是说了薛相想说的话,没有叫那宫女当场被仗毙了,薛相也只“哼”了一声便作罢。

    当朝宰相竟然不如一个半道上杀出来的劳什子天师,叫人唏嘘。

    ☆、第50章 暗汹涌

    薛相被宫人带去换衣服的时候,那步子虎虎生风的,看样子他心里那股子郁气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皇上却仿佛无知无觉,仍是笑呵呵地与挨得近的几个说话。与太子说话的时候,太子回得很是恭敬小心,皇上笑骂他像个鹌鹑,行事不洒脱大方。皇上说这话的时候,虽是笑着的,却叫底下的人呼吸都放轻了些。

    皇上这是……又要拿太子开刀么?

    这段时日频频打压太子,要是太子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洒脱大方不拘礼地与皇上说话,那才叫奇怪,说不得皇上还会觉得这叫城府深不可测。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

    众人见太子垂首称是,心里头感慨不已。皇上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郁。

    皇上好似想起了什么,同卫国公道,“哪个是朕未来的儿媳啊?”

    司马毓立马坐直了些,随后在皇上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殿中央。行礼之后,司马毓并未站起身,直觉得此时周遭的沉默似乎漫长了些。

    半晌才听得上头的声音传来,“怎么跟我儿子一样拘谨木讷?卫国公啊,你可得把你的好孙女的性子改改,朕喜欢活泼可爱点的儿媳。”

    司马毓浑身冰凉,仍是看着地面上铺着的大红软毯,听到祖父称是,皇上叫她入座,这才起身。

    起身的时候,她觉得有些恍惚,好似大殿顶上都在晃。

    闻昭静静地看着。从前她也这般难堪。就是换个再活泼可爱的儿媳,在这样的情形下,都只能像个鹌鹑,除非那儿媳是个痴傻的,分不清楚状况。

    她还知道,皇上与太子马上就要决裂了。

    这场戏薛相没有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换了一身新衣裳,似乎对周遭奇异的安静毫无察觉似的,只管笑着同皇上告罪,说自己失陪了这一会儿,扫了皇上的兴致。

    说话的样子的确比太子要随意地多。

    不过若是皇上对太子如同对待薛相那般,太子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了。

    皇上笑呵呵地叫他入座,又道,“既然薛爱卿告了罪,那便自罚三杯!”

    薛相也不扭捏,当即抬手就饮。众人又赞薛相好酒量。

    苏穆宛的视力极好,看着薛相的时候也看清了他的袖管,当即面无人色。

    闻钰感觉到身边人的摇摇欲坠,连忙扶住她,关切地问她可是身子不适。苏穆宛像是陡然回过神来,立马以手扶额,像是头晕似的。

    薛相却好似察觉了似的,坐下之后往身上瞧了瞧。随后往易择那边靠了靠,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易择见薛相突然说起最近的江南雪灾一事,不敢怠慢,与薛相一问一答了起来。

    苏穆宛见薛相在说话时候,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袖管,一颗心陡然往下沉,仿佛坠入无边深渊。

    他发现了么……

    闻钰再次问她,苏穆宛靠在他身上,只说身子不舒服。闻钰要带她去偏殿歇息,方才苏穆宛还不同意的,现在却连连点头。

    到了偏殿,苏穆宛仍是不敢说,闻钰看她的表情,也知道了事情不简单。但宫里耳目众多,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闻钰揽着她,沉默在偏殿里头蔓延。

    而正殿里头却正喧闹着,皇上叫卫国公与荣国公两个比比谁的酒量好,这两人平日里就不大对付,听了这道“圣谕”,当下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这两个纵横官场多年的老臣,到底是有分寸的,喝得差不多了就收了手。闻昭就坐在离祖父不远处的地方,她见祖父放下酒杯的时候竟然翘了下小拇指。

    闻昭竟不知道祖父有这样的小习惯。心里正有些好笑,却在转眼间见到对面的卫国公好似也翘了一下。

    极细微的动作,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出来的。

    见到了这两人的小动作之后,闻昭心里头却有些不平静。这二人的动作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挑衅示威,二是在互相通气。

    而历经了前世,闻昭自然是倾向于前者的。可是……她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喝了一口梅子酒,又看了眼二哥二嫂的位置。也不知道二嫂是怎么了……

    “莫喝了,梅子酒喝多了也是要醉的。”正担忧着,手里的酒杯却被秦氏夺了去。不说还罢了,秦氏这一说,闻昭方才觉得脸上有些烫。

    莹白如玉的脸,一旦染了霞,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当下已经有好些视线或明或暗地扫过来了。

    “那是荣国公府的二姑娘吗?”一道柔和却难掩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嘉平长公主。皇上一听,好似也有些兴趣似的看过来

    闻昭起身向上首行礼,“正是臣女。”

    长公主笑道,“一别数月,姜二姑娘出落得越发好。”

    秦氏担心闻昭不会应付,忙接道,“长公主殿下过誉了。”

    长公主摆摆手,笑得柔和,“上回春宴上本宫就极喜爱你家的女儿,觉着是个美人胚子,现下看来果真不假。”她的语调有种雍容的迟缓,叫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专心听她说话。

    在这样的宫宴上能得长公主当面夸奖,是难得的荣耀,与亲事方面也极有助益,秦氏心里头很是高兴。

    谁知长公主下面就来了一句,“陆侍郎觉得如何?”

    在众人各异的眼神里,陆然落落大方地起身回道,“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这正在筵席上,陆侍郎这句“秀色可餐”再合适不过。

    众人听了,面上都带了笑,这陆侍郎果真是个风流的,据说不久之前还一口气收了皇上赏赐的十来个美人,现下又当众毫不掩饰对姜二姑娘的欣赏。

    果真风流出少年。

    同去了春宴的人却听出了别的意思,那诗的下一句便是“窈窕多容仪”,叫人实在不难想到那一曲《关雎》。长公主笑得眉眼柔和,与驸马两个互换了个眼神,好似时光回溯,那个少年仍在光阴深处涨红着脸向她示爱。

    自打皇兄给陆然赏了美人,她就知道了皇兄并不同意陆然与姜家有姻缘牵扯,可她看着陆然清隽年轻的脸庞,好像也被这慕少艾的心思感染了似的,心下就想帮帮他。

    这个小插曲叫这场宫宴里头的火药味消弭殆尽,唯有那个众人夸赞的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于闻昭而言并不算难受,可这个盛赞她的人不是旁人,叫她羞窘不已,直担心爹爹与母亲会不会瞧出点什么。

    闻昭面上却笑得腼腆知礼的样子,向陆然福了福身。

    余光瞥见太子朝她看过来,眼里也有赞赏之意,却也仅止于此了,闻昭心下松了一口气。

    坐回位置上,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闻昭朝那边看去,却见司马毓若无其事地冲她举杯一笑,同二哥喜宴上的动作如出一辙,可这回眼里头却没有得意,却是种难以描述的深沉。

    身旁的听兰酒杯一抖,便洒了些许出来。

    方才陆然的话是叫她心如死灰,可却再没有旁的感受了,二姐姐比她优秀那么多,她就是再不甘再争抢也无用,可当司马毓看过来的时候,她却陡然一慌。

    看来还是不能做坏事啊,一旦做了,仿佛永远不能安生似的。就像她,好似一夜间陡然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听兰的身体里头了。

    皇上沉吟了一瞬,笑呵呵地看向广安王,“朕记得襄儿与姜二姑娘好似是一般年纪?”

    广安王看了眼乖乖巧巧的儿子,笑着回道,“正是,过了年关就十四了。”

    皇上抚须赞道,“襄儿也这般大了,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唇红齿白的模样比之姜二姑娘也是不差的。”竟是拿世子和一个姑娘家比,众人心里头觉得怪异,却仍是笑着附和他。唯有陆然心里一沉,一个猜测在他的心里头发了芽。

    李襄面色微红,看了眼闻昭。不一会儿脸色又如常了,好似并没有觉得难堪。众人见了纷纷觉得这个世子是个好性子的,又或者是比较单纯,没有觉得这样的称赞有何冒犯之处。比较起来,闻昭看着都比他尴尬。

    广安王的面色微微一黑,瞧得出有些不虞,却极快地掩饰过去,扯着笑点头,称李家的血脉自然是不差的。言下之意便是希望皇上能顾及皇家颜面,说话注意些。

    皇上听了这话仍是面色不改,好似对品鉴别人外貌上了瘾,又往姜家看去。

    “姜家的人生得好啊。那个便是姜二姑娘的弟弟了?”皇上看着闻酉,眼里是浓郁的喜欢。

    八岁的小男孩还是粉团子一个,软糯惹人爱。

    秦氏笑着称是,将闻酉牵了出来。闻酉不哭不闹的,一片乖巧。

    闻昭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却并没有什么理由阻止。太子与陆然两个皆是盯着皇上面上的神情。

    “哈哈,真是生得好。”皇上笑赞,又同荣国公道,“好生培养他,日后定是栋梁之材。”

    孙子被皇上夸赞了,自然是极高兴的,荣国公府笑着称是。旁人心道荣国公府这是走了什么运了,竟有两个后辈都得了夸奖,十足的体面。

    就在这个当口,皇上的视线在底下一逡巡,又问,“那位就是我们明威将军的新妇了?”

    沈秋桑垂首称是。

    “沈神医之女,果真名不虚传。当年朕请他都请不出来,如今女儿却嫁到了京城,这世间的缘法,当真是说不清呐。”

    众人一听,心里都一凛。听皇上的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要迁怒于神医之女了。

    沈秋桑欠身道,“家父身子不好,不便下山,臣女代家父请罪。”语调不紧不慢,颇有神医世家的傲骨,却更委婉有礼些,因为她现在不仅是神医之女,也是姜家的长孙媳妇,必须不卑不亢,不能堕了姜家的颜面,更不能给姜家带来灾祸。

    殿里静默了一瞬,姜闻道咬牙正欲替沈秋桑说话,却见皇上陡然笑开,朗声道,“哈哈哈,是啊,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说的……罢了罢了。”

    皇上看了一眼清元天师,笑赞道,“朕有天师便足矣。”

    底下有些臣子见状都附和起来。这些人总是看谁正炙手可热,便要去蹭一点荣宠。闻熠几个默默不语,他们混迹官场也有几年了,看见这些人捧高踩低的嘴脸还是会心中不适。

    陆然摇了摇酒杯,淡淡地看着那些个人蹿上跳下的。有个刑部的郎中甚至当场作诗以颂功德,诗曰:尧舜传天下,同心致太平。人间知几代,今日见河清。

    皇上笑得合不拢嘴,显然是被他取悦了。

    陆然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眼庄起。这出戏,当真精彩。

    庄起没察觉这道视线,只知道那人与他同为郎中,今年考课之后便要决定谁要擢升了,在这个当口他却使得龙颜大悦……庄起将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

    宴席结束之后,苏穆宛这才同闻钰一道回去。才进房就将门关严实了,苏穆宛钻到闻钰怀里,身子发着抖。

    “我看到,薛相的袖口上沾了棕色的毛……”

    闻钰的脑子极好用,一听她这么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也沉重起来,这件事着实不小。若是披露了,必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薛相好似发现了!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易侍郎那边抖了袖管……”

    苏穆宛说完觉得有些害怕,“薛相那般权势滔天的,会不会杀我灭口?”

    闻钰一下一下安抚她,口上道,“这几日不要出府,我会保护好你,莫怕……”

    薛相果真是个不简单的,若当真那般耿直简单,又岂会在发现身上又不妥之处的时候,能立马洗脱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