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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唉,可惜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到底还是比不上松风。”

    蓬莱散人说道,那幽幽的语调乍一听,倒好像是在可惜那个不久之前被他自己亲手杀掉的徒儿一样。

    那小道童听得蓬莱散人这番话,一张脸已经白得像是寿衣店里新扎出来的纸人一般,只有眼眶处还泛着一点红,好像下一秒钟就要被吓得流出眼泪来。

    “仙……仙人……饶命……”

    不等他把求饶的话说完,蓬莱散人忽而在阴影中嘶嘶笑出了声。

    “龚宁紫那小狐狸如今怕是真的快不行了,若是往前数十年,你这样的人恐怕都进不了持正府,可如今他们竟然还敢就这样让你到我这里来做任务了,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

    伴随着蓬莱散人恶鬼一般的嗤笑,原本就异常昏暗的烛火莫名地颤抖起来,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也在伴随着它的声音舞动。

    道童脸上害怕的表情随着蓬莱散人的话渐渐地凝固,眼中的惘然与恐惧也逐渐变得冰冷沉静。

    带着哽咽的恐惧求饶戛然而止,沉默中他抬眼望向了蓬莱散人终日盘踞不出的暗室。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形舒展开来之后,在旁人印象中平凡无奇的瘦小年轻人却有着一副精干修长的体格。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站在原地的那个人便已是截然不同。

    “唔,这才像话嘛。”

    蓬莱散人继续嬉笑着,即便是赞叹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都仿佛带着粘稠而恶臭的毒液。

    那名潜入摩耶精舍的持正府暗探身上散发出了冰冷的肃杀之气。

    他并没有因为那个老怪物看似和蔼可亲的赞叹而放松一点儿警惕,宽大的道袍下,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他甚至有点儿过于紧张,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背上和手心都有那么一点儿细微的潮湿。

    没有人不会紧张,他想。

    潜伏在这座所谓的仙人精舍之中的时日里,他见到了太多匪夷所思且骇人听闻的手段。恐怕这世界上只有持正府府主龚宁紫站在这里,才有可能不因为那近在咫尺的怪物而感到心思动摇了吧。

    “龚宁紫派你们过来,是想知道我究竟想要干什么。”

    蓬莱散人没有在意那名年轻人的沉默,他慢条斯理地嘀咕着。

    “怎么样,你们可是查到了什么吗……”

    那名持正府的暗探眼瞳微微一缩。

    蓬莱散人顿时大笑起来。

    “想来到了这个时候,你们那个龚大人也应该猜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如今正在我的手上。”

    听到这里,暗探不由讥讽出声:“原来所谓的真仙,竟然也在渴求这凡间的长生不老药。我倒还以为,只有那下三滥的骗子才会被这等胡言乱语蒙了心窍。”

    “骗子?呵呵,你们这等凡夫俗子竟真以为长生不老不过是乡野传说?愚蠢,愚蠢啊……”

    蓬莱散人的笑声到了最后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嘶鸣,当然那名暗探却并没有在意这个。他之所以出言嘲讽故意说起那被半路劫走的“东西”,只不过是希望能激起蓬莱散人精神上的一丝波动,好让他能寻机脱身。

    果然不出他所料,蓬莱散人平日里倒是还能伪装出个所谓的仙人模样,可是这些时日只要提起“那东西”,便会亢奋不已近乎疯癫。这时候暗探挑起话头,蓬莱散人便已掩不住狂喜与疯癫,又是哭又是笑地说起了那等长生不老死而复生的言论。

    烛光在伴随着蓬莱散人的气息簌簌抖动得愈发厉害,幔帐投下的影子在墙上宛若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暗探动了。

    暗色的影子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陡然朝着屋顶某处弹去,快如鬼魅。

    很早之前,在摩耶精舍建造的时候,持正府便已经有人混入工匠之中,在精舍的正厅屋顶处留下了一扇暗门。

    而只要能够到了屋顶,之前便守候在摩耶精舍四周宫墙上的其他持正府暗探自然能够帮他清扫出一条突围的道路来——暗探的脚步很稳,也很快,快到不过是这个念想在他的脑海中倏然一划的功夫,他便已经踏上了房梁,而他的指尖几乎已经碰到了那扇暗门。

    然后,他的眼前陡然一黑。

    烛光灭了。

    浓重的黑暗中,一道腥风打了过来。

    “滋滋——”

    湿润而粘稠的声音响起,然后是怦然一声闷响。

    房间里的血腥之气又添了几分。

    “嘻嘻,既然是送上门来的好肉壳,倒是方便我来试一试……”

    蓬莱散人吃吃笑道。

    “叽咕……叽咕……”

    接着,便有粘液与肉块摩擦的声音连绵而起,仿佛有什么庞大而潮湿的东西窸窸窣窣自摩耶精舍的正厅里滑行。

    再然后,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一直到几刻钟后,一直守在摩耶精舍门外,脸色苍白的杂役道士才听到门内传来一声陌生又熟悉,怪异无比的吩咐。

    “进来收拾下。”

    那杂役与同伴互相看了一眼,战战兢兢推开了门,慢慢走了进去。

    点起蜡烛,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了房内的景象——

    那杂役道士们不由看向了房间中正站着的那人。

    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唔——”

    其中一名杂役道士不由低呼了一声,然后往门口退了一步。

    他被吓到了。

    那名年轻人的胸口上有个清晰可见的大洞,杂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被强行撕开的肋骨与挂在身体外面的心肝脾肺肾。灰色的脸颊与口鼻眼睛里溢出的鲜血表示出那人已死的事实,可是偏偏这一刻那年轻人竟然还能稳稳当当地站着,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转过身来,态度和蔼地同已经快要吓到魂飞魄散的杂役们打了一个招呼。

    “莫怕,这里乱糟糟的倒也不怪你们,早些收拾干净就好。”

    年轻人说道。

    只是他说话时发出声音的地方却并非喉咙,而是那个血糊糊的胸口大洞。

    “砰!”

    这是另外一名杂役道士惊慌中踩到满地粘稠的污血,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先前他们尚且没有察觉,可那人既然说了话,他们自然而然便也注意到了那本应该是尸体的年轻人胸口里镶嵌的那团东西。

    那正在对他们发号司令的……“怪物”。

    畸形的眼球,四散的牙齿,红彤彤的血网罩在粉色的脑髓之上。

    蓬莱散人悠然自得地将自己镶嵌在了那持正府暗探的残骸之中,颇有些生涩地操控着这具新鲜的尸体。

    这是这群杂役们第一次真正到见到摩耶精舍主人的真面目。

    当然……

    也是最后一次。

    ******

    汀水镇天仙阁中,林茂因为一股莫名的寒意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而抚在他长发之上的那双手,也因为这小小的寒颤而轻颤了一下。

    “师父受凉了?”

    常小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难掩担忧地开口问道。

    在这之前,他正手持一块极柔软的干布,小心翼翼地为其擦拭长发上的水汽。

    “我去吩咐人煎一幅药上来——”

    几乎是与常小青同时开口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理所当然,那人只会是乔暮云。

    常小青,林茂与乔暮云三人此时正待在先前的房间里,气氛却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将那西沙帮的一干人等打发走之后,林茂自然草草结束了沐浴。

    只是他的衣服早在先前的慌乱之中落入水中,已是湿成一团不能穿着,乔暮云便将自己的衣衫借给了林茂穿上。然而乔暮云身形高大,林茂如今却生得纤瘦小巧,穿在乔暮云身上刚刚好的衣衫披在林茂身上却是空空荡荡,脖子胸口露了一大片出来,袖口却耷拉下来拖了好长,一件外衫活生生被林茂穿出袍子的意味。

    倘若林茂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的穿法多少有些好笑,奈何以他现在的容貌风姿,就连这空荡荡撑不起衣衫的模样,也凭空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风情。

    乔暮云明明知道面前的少年压根就不是他那心心念念的木公子,可林茂换好衣服自屏风后面缓步走出来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愣上了一愣,心跳如擂。

    好在他身边有那常小青目光如锥,眼刀淬毒,带着浓重杀气的一瞥刺过来,好歹没有让乔家这位大少爷失态。

    然而乔暮云与常小青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因为前者那短暂的一愣而愈发险恶。

    到了这时候,常小青亲力亲为伺候自己家师父擦拭头发,那乔暮云竟然也不避开径直坐在两人身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茂。

    常小青冷冷看了乔暮云无数眼,只见到这赖皮公子全然没有挪位的意思,顿了一瞬,与林茂的互动却莫名其妙变得格外亲昵肉麻了许多。

    乔暮云身上的杀气也陡然间重了许多。

    这两人凭空角力,互不相让,暗自过招也不知道多少来回,夹在他们中间的林茂却是头大如斗,如坐针毡。幸好他年轻时便时常落入这样的境地之中,现在便也依旧循了早年的例,眼观鼻鼻观心,两边都不搭理两边都不偏袒,假装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两人之前的暗流,依旧做平常状。

    第136章

    林茂以为自己在那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之间当个敲不响的木鱼便可以万事大吉,可是很显然那乔暮云与常小青却不这么想。

    那乔暮云既然开口要命人为林茂煎药, 常小青便也毫不留情冷冷开口。

    “师父早年多病身体娇弱, 寻常的汤药对他来说不仅无益反恐伤身, 乔公子还是不要擅作主张。”在他说话的同时, 他的身体也似乎是无意识地挡在了林茂的前面, 那个角度恰好可以挡住乔暮云投向林茂的视线,“师父的事情自然有我料理。”

    常小青道。

    “哦,是吗?”

    乔暮云微微挑起了眉毛。他也是个十分俊秀的青年, 一直以来都显得诚恳而无害, 可是在这一刻,那对寒星一样的眼眸中却透露出了一抹细细的凌厉杀意。

    他用一种明显嘲讽的目光慢慢打量着常小青, 后者身上的衣裳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十分破旧, 而常小青本人更是伤痕累累, 难掩憔悴。

    “原来你就是这样照料林前辈的吗?”

    乔暮云一字一句缓慢开口。只不过在说出林茂的称呼时,眼瞳一暗。

    常小青闻言动作一僵, 想到这一路来林茂收到的那些苦楚,不由脸色一白。

    房间里骤然落了一瞬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