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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席宴清认得这人,毕竟在这家的云记肉铺子里买过几回肉。只是这一回,这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最大的那是个女孩儿,约莫六七岁,梳着两个不大对称的辫子,另两个小则一个看起来三四岁,一个多说了也就两岁的样子。两个小的都是男孩儿,他们被放在木制的推车上。

    这几个孩子大小不同,性别不同,但相同的是穿得无比破旧。卖鲜肉难不成不赚钱?!席宴清心里闪过一丝疑问,而这时那汉子开口了。

    “大梅,爹上去送肉,你看着你两个弟弟,可千万不中乱跑知道没?”与景容身型差不多,可能比景容还瘦些的汉子扛起一大片猪肉,对女孩说。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些肉,看上去应该是牛肉和羊肉。

    “爹,您放心吧。”女孩儿搓了搓手,“我肯定好好看着弟弟们。”

    汉子点点头,往福悦楼进了。不一会儿,他数着银子从里头出来,让女孩儿也上了推车,推着他们去了井掌柜所在的药铺子。

    席宴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赶紧进福悦楼。福悦楼这会儿还没开始营业,但却是可以进的,而且这个时候没什么客人,要说谈事情正合适。但可能他潜意识里也知道人家老合作商刚进去送完肉,他这会儿紧着跟进去说这事不好,也可能就是单纯的某种好奇心作怂,反正他站在离福悦楼不远的地方呆了很久。

    久到那汉子带着孩子们又从药铺子里出来了。奇怪的是,这人没回去,而是又到了福悦楼,并且还是让三个孩子等在了外头。

    席宴清有些好奇,背着东西跟了进去。

    “掌柜的,您看,要不您先预支我二两银子,往后我再给您这送肉就不收钱了,从那里慢慢扣……”这是男人说话的声音。

    “大云兄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上回从我这预支的钱还没补完呢。我今儿个是算了日子知道你又到了得给你媳妇儿买药的时候,所以才破例从柜上给你结了今儿个这肉的钱。”洪掌柜的叹气说,“这买卖毕竟是东家的,我也就是个伙计,实在是帮不了你啊。”

    “可是我买药的钱还差二两,您看……您就通融通融吧。”

    “实在是通融不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洪掌柜的欲言又止了片刻,“大云兄弟,咱俩也认识几年了,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依我说,你、你还是把心思多花在孩子们身上吧,不然这可啥时候是个头?”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救啊。”万大云说完握了握拳,垂着头离开了。

    “掌柜的,这位兄弟看起来有什么难处?”席宴歉然地笑说,“对不住,不是我要听墙角,是刚好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谈话声。”

    “他家婆娘生三娃的时候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命是保住了,可人烧的时间长了,落下了毛病,这都快三年了,下不得炕,也干不了啥活。天一冷就爱犯毛病,咳得撕心裂肺的。他家四个孩子呢,你说一个人养活五个,还带着常年吃药的,能容易么。”洪掌柜坐下来,“人家的家事,本也不应对你多说。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便也不瞒你。他家的事我们老板也知晓,所以老东家也说了,往后收肉就收他的,算是帮帮忙吧。”

    “老东家宅心仁厚。”

    “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大善人呢。”洪掌柜怔了下,“对了,席兄弟你今儿咋来这般早?可是要送雪糕?有好些个客人问我找呢。”

    “是带了些。”席宴清说,“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伙计,让他拿阴凉处了。”

    “那可太好了,走,我给你算银子去。”洪掌柜在这事上素来痛快,给席宴清点了数之后又问:“席兄弟可是用过早饭了?没有的话咱爷们俩一块儿吃些。”

    “吃过了,谢谢的掌柜的美意。”席宴清起身,“那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家里人还在等着我。”

    “也好,这天怕是要下一天了,早些回去家里人也早放心。”洪掌柜的抱了抱拳。

    席宴清也抱拳,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福悦楼。

    “掌柜的,人都走了,您咋还瞅?”伙计问洪掌柜。

    “我一直奇怪啊,石老板与一个乡下汉子称兄道弟,这人倒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今儿我算是知道了。”洪掌柜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也是个厚道人啊。那羊肉味儿香得我差点儿忍不住问他讨要点儿了,他倒是提都没提。”

    “啥羊肉啊?”

    “是啊,啥羊肉啊,这般香。可再香也不及这个人。”

    “啊?!”伙计瞪大眼,无比震惊,“掌柜的您别不是看上这席大兄弟了吧?!我听说他可是有媳妇儿的人啊!”

    “去去去去去!胡说啥呢你?!我老洪是那样儿的人吗?!听不懂赶紧干你的活去!”

    外头的天越来越阴,倒真如洪掌柜说的,有下一天的意思。

    席宴清出了福悦楼,却没有第一时间往回走。

    他去找到了那个,离开福悦楼之后再次走进药铺子里的大云兄弟。

    第60章 善缘结来的生意

    松林镇有一条主干街道,这一条街道把整个镇子一分为二,南边住的大都是富庶人家,而北面则聚集着整个松林镇的绝大多数平民和贫民。永林巷更是其中的典型,一进了这里,便再难看到一件完好的衣裳,再难看到看起来身体还算健康的人。

    这里的人大都消瘦,面色蜡黄,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常年营养不良的印象,少有些身体不错的,就像万大云一样。但这些人白日里都忙于生计,很难在这里看到人影。

    今天算是个例外了。

    “叔叔,前面,前面那个门前放了两块大石头的就是我家。”万大云的女儿说着在前头引路,似乎很高兴于席宴清能来她家里看看的样子。

    “让席兄弟见笑了。”万大云说,“平日里我都在肉铺子忙活,家里很少有人过来。”

    “忙起来是这样的,有时候吃饭都顾不上。”席宴清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虽说没至于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呆过,但在现代的时候,有一阵为了赚学费四处忙活,最难的时候可能也不比现在强多少。

    “唉,我自个儿倒是还好,可苦了这几个孩子了。”万大云抹了把汗,“吱呀”一声把门推开,“二雪!家里来客人了!你倒两碗水出来!”

    “知道了爹!”里头又传出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席宴清还以为这个小女孩儿被留在家里应该能比那叫大梅的大一些,但万大云叫的是二雪,所以他又心存疑惑。

    没想到过一会儿屋里出来个小姑娘,还真比先前那个看起来还要小。这小姑娘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大眼睛,黑眼仁特别黑,一笑还有酒窝,模样倒是挺喜人的。她端出来两碗水,一碗给万大云,另一碗则递了席宴清:“叔叔,您喝水。”

    “这是我家二丫头。”万大云给席宴清搬把椅子,“席兄弟你先随便坐。我这儿地方小,你可千万别嫌弃。待我换身衣裳就随你去肉铺子看看。”

    “万大哥不用客气。”尽量穿着干净整齐地接待客人,也是一种尊重,席宴清还挺欣赏这一点的。他接过小女孩儿手里的水,笑笑说:“谢谢小姑娘。”

    “不客气”,万雪说完瞅了眼席宴清的布包,嗒嗒嗒跑过去跟另外三个孩子一起玩儿去了。

    席宴清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是个一进院的小院子,进院有一间墙体都已经有些歪了的房屋,西边还有个仓库,也十分破旧,看起来有些年头。院子里什么都没养,倒是清静。

    几个孩子时不时地看看席宴清这里,说话很小声。

    席宴清对最小的那个招了招手。

    事实上他有件事想不通。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洪掌柜的说的是万大云的妻子是生了三娃的时候险些丢了性命,此后一病不起。那为什么万大云家有四个孩子?!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有三个么?总不可能一病不起又有了一个。席晏清仔细看了看,四个孩子里也不存在有双胞胎的可能,倒是最小的那个,不论是眉眼啊还是神情方面都和其他三个孩子不太像。

    “我家婆娘夜里咳得厉害,一宿一宿睡不着,她每日里也就这个时间睡会儿,雷都打不醒。”万大云换了件只有一处补丁的干净衣裳,对四个小的说,“你们好好在家里。药爹已经熬好了,吃的在锅里。二雪你别忘了给你娘喝。大梅你到时间了记得带弟弟妹妹吃饭。”

    “知道了爹,您放心吧。”两个小姑娘异口同声。

    “她们能弄好么?”出了门之后席宴清问万大云,“我看大的才不过六七岁。”

    “大的都九岁了,就是长得小。”万大云叹气,“先前两年没办法,背着一个,领着一个,今年开始倒是好些了。”

    “确实不容易。”席宴清走了片刻突然停下来。因为他突然听到里头传来几道稚嫩的声音,好像是“好香啊”“叔叔身上肯定有吃的”这样的话。这让他突然想起来包里还有好些个馒头和还没来得及夹进馒头里的羊肉呢。

    “怎么了?”万大云问。

    “没什么,走吧。”席宴清原是想到把布包里的吃的拿出来给了几个孩子再走,但想想,他毕竟是第一回 见着这几个孩子,贸然给了东西吃,万一人做父亲的不放心怎么好?再说馒头和羊肉早已经凉了,只怕几个孩子也没法好好热,与其糟蹋了口感,不如留着回头给万大云,等他回家的时候再给那几个孩子做。

    席宴清这一次来就是想跟万大云聊聊能不能卖他家的羊肉,毕竟一家家的去谈,不如把这一家送货的拿下来实在。

    就现在看万大云的情况也能猜到这人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亲自养牛羊和猪什么的,那也就是说,万大云卖的肉也是从谁那进的。

    席宴清还真没听说这附近谁家养猪养羊,还有牛什么的。牛市倒是有,但那都是个体户集中在一起,顶多有些人家多几头而已。

    “席兄弟你说得没错儿,咱们这儿没有搞养殖的大户人家。原先有一家,养猪的,后来生了猪瘟,那一批猪全都死了一头都没剩下,赔得那家男人直接上了吊。打那之后这镇上就没有大量养的,都是一家养个两三头,多点的也就五六头这样儿吧,养好了卖些钱补贴家用。你瞅着我这铺子里的肉天天不断天天都有货送,那是因为我都提前一个月挨家挨户找了跟人谈好,这样才没断了肉。”

    “那也就是跟谁家都没有长期的合伙关系?”席宴清觉得这个好!

    “是,都是谁家的适合出了,想出了,我就收来。”万大云并无保留,因为之前席宴清帮他在井掌柜那做了保,让他今儿个成功给妻子拿到了药,所以他是打心底感激席宴清的。

    “万大哥,实不相瞒。我有位兄弟原本家里就是开牧场的。不过他家不养猪也不养牛,就养羊。他手里现在能有四十来头羊吧,打算卖一部分。我是想着,如果你方便的话,以后能不能也去我们那儿看看。如果合适,也可以从我们手里收羊。肯定给你算得便宜一些。”

    “这自然没问题。如果可以,倒也省得我四处跑了去找了。”

    说话间云记肉铺子也到了。席宴清又向万大云了解了一下每种肉每一天的销量,还有价格浮动之类的。

    他问得这么仔细,要不是因为井掌柜的说了他是卖药材卖雪糕的,而万大云又恰巧有那么两三回在药铺跟福悦楼见过席宴清,席宴清都得被怀疑是不是要抢人生意。

    席宴清是想尽可能地了解一下行情,毕竟他不止想卖羊他还养卖鸡鸭,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了。

    “席兄弟,今儿多亏了你在井掌柜的面前帮我做保,可帮我解决了大问题。这样儿吧,中午你留在我这儿吃个便饭再走。我这也没啥好东西,但就这些个肉你随便想吃哪样我都能给你做点儿。”这里还升着炉子,万大云是认真的。

    “万大哥你还是别麻烦了。我出门的时候我家那口子给我做了些吃的,你要不嫌弃都是你吃惯了的,你就跟我一块儿吃些得了。”席宴清拿出馒头和羊肉,“正好你这里有炉子,把这馒头烧烧,把羊肉热一热,这肉夹馒头吃味道不错。”

    “嘿,还真不怕你笑话,你这包里的香味儿我老早就闻着了。”万大云说,“我去拿壶酒去!”

    “别别别,你下午还得做生意,再说我媳妇儿怀着孩子呢,你说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要喝了酒回去,他再多想,那我上哪儿说理去啊?”席宴清说,“酒就等下回再喝吧。咱们今后也算是朋友了吧,喝酒的机会总还有。”

    “嘿你小子,我咋听着你媳妇儿是个母老虎啊?”

    “母老虎?”席宴清缓慢地掰着馒头,突然笑了笑,“怀着我的小老虎崽儿,说母老虎,其实也差不多吧。不过他就是嘴巴厉害,心里软着呢。”

    “成吧,那就不喝酒,尝尝你媳妇儿的手艺。”万大云其实对肉没有什么太大的喜好,毕竟天天卖的就是这东西,好肉他不舍得吃,卖不出去的边角料还不吃得多了?也真没觉着咋好吃。顶多就是好的肉口感好。可他按着席宴清的做法把肉夹进馒头里之后,顿时就愣住了。

    咋能这么好吃?!

    这也太香了!

    这馒头烧过之后外皮金黄,脆脆的,咬一口仿佛能听到“咔嚓咔嚓”的脆响,而馒头心裹着炒羊肉,馒头心排羊肉上的油吸住了,羊肉吃着嫩而不腻,馒头也不会有太干的感觉。

    万大云猛地咬了一大口:“席兄弟,你还别说,你家里人这手艺是好啊。”

    他卖了好几年的肉了还从没这么吃过呢,都是一口馒头一口肉,那还得是家里不那么紧巴的时候,炒点边角料。但那会儿也没觉得有啥特别啊,怎的今儿吃的这么好吃?

    席宴清说:“要不是家里忙不过来,我媳妇儿现下又不方便出来,我都想摆个摊子卖这东西了。反正吃过的人都说是好吃。”

    万大云说:“是好吃。”

    他几大口吃进去一个,又喝了些热水,最后一共吃了三个。

    别看人瘦,食量还是在线的。席宴清估摸着还是刚认识不太好意思,不然肯定还能吃。

    两人吃过午饭之后还剩下了六个。没错,席宴清拿了不少,毕竟想着让福悦楼掌柜和东家尝尝,拿得太少也不好。席宴清也没把剩下的装起来,只说:“我回去家里还能做。既然万大哥觉着味道不错,那便带回去给几个孩子们也尝尝吧。小孩子都喜欢个新鲜玩意儿。”

    万大云没客气,东西收下了,但是他也不白收。席宴清走的时候他愣是给塞了一条牛肉。牛肋条上的肉,带筋皮子的肉,最适合炖来吃。

    席宴清就这么把馒头和羊肉换成牛肉回去了。

    如今天越来越长,席宴清回来得也算早,到家的时候天还亮呢。

    “回来了清哥?”罗非本来在院子里给羊喂水,听到开门声,“事情谈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现在还不好说。”席宴清走过去接过小盆,“说了多少次了别这么蹲着,起来的时候容易头晕。”

    “知道了知道了。唉,我咋每次不听你话的时候都能让你逮着呢?”罗非抓着席宴清的手站起来,“啥叫现在不好说啊?他们尝了烧馒头夹羊肉了吗?”

    “没,我给另一个人吃了。”席宴清把在镇上遇到的事儿给罗非说了说,“反正当时那个情况,如果我再想着去推销咱们的馒头夹羊肉,就算再好吃,估计洪掌柜心里也不会对咱们留下什么好印象。那人挺精的,也还算仁义。所以我送完雪糕也就离开了。至于万大云以后能不能帮咱们卖这个馒头夹羊肉还不好说,现在先争取让他收咱们的羊就行。但我觉得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毕竟他现在缺钱,光卖鲜肉又似乎不大够用。如果他能接受多加一项,就是件双赢的事。”

    “嗯,所以说,人还是得心存善念。你要是不去帮他,估计也没后面的事了。”罗非进了屋之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席宴清,“清哥你知道你这人哪儿最吸引人么?”

    “哪儿?”

    “就是给人一种特别真诚可靠的感觉。”罗非歪头看着席宴清,“我觉得吧,本来咱俩到这儿之后刚碰到一块儿时还是我占上峰的,因为你喜欢我啊。可后来不知不觉就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开什么玩笑?你什么时候占过上峰?”席宴清边换衣服边说,“你见过播种机朝天播种的么?”

    “外边儿没见过,咱家有一台。”罗非戳戳席宴清腰,“不就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