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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一般人家买‘团圆饼’,是按着人口来的。这时候聚族而居,一家人十几口、几十口是常事,大家按着人口买来的‘团圆饼’自然不会小。可是姚家,就是算上郑卓也才四口人,选的已经是最小的了,姚太太拿了刀子一横一竖就分完了,宝茹看分到自己跟前的那一块,自己是吃不完的。

    好在吃‘团圆饼’只是一个样子,大家尝一口也就罢了。虽然觉得有浪费食物的罪恶感,但宝茹还是想去尝更多好味的别的月饼。

    各地月饼有不同风味,而同一处的月饼也能有不同的花样。就算这些月饼做的精致,个头都不大,宝茹也只能选自己喜欢的下手品尝了。

    桌上月饼的种类也算多了,京式月饼、苏式月饼不消说,几乎是南北最多的月饼了,只怕家家户户都是要吃的。还有湖州本地俗称‘麻饼’的月饼,本地月饼自然必不可少。再有就是其他少少的两三样了。

    郑卓有些惊讶,他的面前正好放着一盘泉州月饼,泉州月饼没什么名气,外地人是不会特地吃这个的。而且,郑卓知道宝茹最厌咸口糕饼,但是闽地月饼正是咸口。只怕碟月饼是特意为他留的。

    郑卓在姚家已经待了了些时日了,姚家上下待他都很好,他很看重这份恩情。只是他也知道,姚员外是没有这份细腻心思的。姚太太待他是朋友家的子侄,十分客气,但是不会这般上心。

    只有宝茹了,想到这里郑卓忍不住抬头看宝茹。宝茹此刻正捏着一个小小的苏式月饼,苏式月饼最初叫做‘酥式月饼’,最不同的就是外头有一层又一层的酥皮。

    宝茹最爱苏式月饼里的百果口味儿,只是那一层层的酥皮实在恼人,古代女孩子可不能吃的太‘豪放’,弄得满身都是。宝茹只得拿帕子托着小口小口地咬,实在不过瘾。

    这样看在郑卓眼里,就是再伶俐不过的少女却被一块月饼难住了,既十分想吃,又很不耐烦,实在可爱。

    这其实是郑卓第一回过中秋节,中秋节是团圆节,自他记事起就是和父亲在伯父家过活。每回中秋元旦,大伯家自会过节,父亲是卧病在床的,自己自然是‘识趣’地在房里照顾父亲。所以正经说来,自己竟是从来没过过中秋的。

    中秋佳节,郑卓知道自己身边却没得一个亲人了,本来心中自然是难过的。可是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了,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察觉到了许多的好意,姚员外的,姚太太的,伙计们的......还有宝茹的。

    这些比他过去好些年得到的,还要多了好多。甚至他有时候会想,寺院里的老和尚不是说要‘积福’么。可见人这一生福气是有限的,他前头什么福气也没有,可是现在他知道了,他也是有福气的。

    他的福气已经到身边了。

    第28章 准备考评

    时间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存在,前半段会过得很慢,等过了一半后你觉得还有一半,那是很长的。可是实在去经历就知道了,每当过了一半后,就会飞也似的过去。

    学塾上学一年是放两回假的,一回是为了避暑,一回是为了避寒——不过听说那些为了下场的学子在书院是没得避暑,也没得避寒的。假期把读书的日子分成了上学年和下学年。每回假期将至,也就是考试将至,这一点和宝茹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中秋节一过,也意味着下学年过了一半。然后,几乎是眨眼之间大家加厚了衣物,同时也加厚了书本。好像夏日里盼望上学还是昨日的事,居然离着避寒回家就不远了。

    “我今年也要去我外祖父家玩儿呢!夏日里与表姐表兄都说好了的。”玉楼说的眉飞色舞,继夏日去乡下避暑后,她今年冬天也会去。当然不会像夏日呆的那样长,毕竟要在湖州祖父母家过年么,也只能年后小住几日罢了。

    “你们知道怎样捉麻雀么?我夏日里就问过我大表哥了,他说只等冬日里下雪,天寒地冻麻雀找不着吃食的时候。把院子扫出一块空地,用约二尺的木棍支上筛子,筛子下面撒上粟米、高粱之类的,木棍上系一根长绳,人就扯着绳子藏好。等麻雀来吃食时,把绳子一扯,筛子就把麻雀扣住了。”

    玉楼活灵活现地描述,活似她抓过似的,最后还喜滋滋地道:“我与表哥都说好了,他们让我来拽绳子喱!”

    宝茹完全不知道‘拽绳子’是什么了不得的荣耀,她只是拿出一根长针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龚玉楼的想象泡泡。

    “你大概忘了冬日放学前还有功课考评了吧?若是再一次好多个丙等,我想你哪里也去不成了!”

    学里考试都是算等次,只有甲乙丙丁戊五等,丙等其实是合格的等次。女孩子功课本就不甚严厉,又顾及着女孩子脸皮薄,只有极少数会算成丙等以下。

    虽说家里也不是指望女孩子们学成个才女,但是既然来了学里,家人们就有了攀比之心。女孩子们的父母因着女孩子们是同窗,其实都是有交际的,彼此之间难道不知道女儿的功课好坏,为着那一点体面,哪能半点要求都没有。

    上回过年时候玉楼就因着功课考评不好让她母亲在妯娌间失了面子了,今年再如此,真的说不好还能不能让她去玩儿。

    其实玉楼母亲也百思不得其解,玉楼平时多机灵啊,学东西也不慢,怎的功课就这样让人着急?而且她的两个好朋友,宝茹和周媺,都是功课上等的,按这来看,熏也该熏会了罢。可是她就是能不开窍。

    “呀!姚宝茹!和尚念经,不听不听!”

    玉楼捂住了耳朵,好像只要听不到就能不考评似的。

    “扑哧!”

    还是旁边正在背书的周媺笑了,连书本也没法儿背了,合上了书册,拿指尖点了点玉楼的额头。

    “宝茹说的很有理呢!这是正经事,你还是快快把书本捡起来罢,不若到了考评时候,又是‘临时抱佛脚’。上回谁与我抱怨,点灯熬油三日多,眼圈儿都青了,可还是尽是丙等?”

    “媺姐,怎么你也这样啊!”

    玉楼跺了跺脚,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温柔可亲的周媺会同宝茹一起这般打趣奚落她。

    玉楼决心和这两个一点不担忧考评的朋友绝交一会儿,只是没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和宝茹说话,宝茹正在练字,专心致志的,只是‘嗯、啊、哦’之类的话轮着回她。好在玉楼本意也不是她能回个一二三来,她只是想有个人听她说话罢了。

    下学年的书本都学完了,现在每日丁娘子只让大家背书,或有不会的就去她的屋子找她。所以学里是既紧张又浮躁,紧张自然是因着考评将近,浮躁则是为了没人管束以及马上要放假了吧。

    在这样的环境里,玉楼浮躁得没心思念书。偏生她还格外紧张,一旦不念书,只自顾自地玩耍,她就十分过意不去,觉得很愧疚来着。

    她就是想找人说一说来着,说完了,她自己也觉得这样不行,可是有什么法子。她就是控制不住她自己,她就是想玩儿嘛!

    说完以后玉楼耷拉着脑袋,忍不住问道:“宝茹,媺姐,你们说我这般是不是很不成样子啊?”

    一向没心没肺的,一下子居然自我检讨起来,宝茹没想到她居然因着考评的事儿这般消沉。字也不练了,只看着玉楼。

    “还来得及呢,你若是正经想上进,我和媺姐都会帮你的。”

    在宝茹看来这些考评都容易的很,毕竟丁娘子也不是要难为她们这群不可能考科举的小娘子,只消平时有认真听课,又能按着丁娘子的意思做功课,基本上拿乙等就不成问题了。若是要拿甲等,这就是各人努力的事情了。

    “真的能行么?”

    玉楼自个儿都有些没信心,她只觉得下学年过去几月里她什么也没学,只知道玩儿来着。她可不愿意两个好朋友为了她的事儿,自己也不能好好温书了。

    “当然可以,只消有心,学起来是很快的。”

    这回说话的是放下书本的周媺,她一惯那样好,只要玉楼是真的想学,需要她的帮助,她就一定会帮忙的啊。

    说干就干,宝茹和周媺先把三人书案上的杂物清走,再替玉楼把考评用得着的书本整理出来,摞成一摞。

    玉楼有些敬畏地看着那看起来一尺多高的书本子,她完全不知道她下学年学了这么多啊!

    “咱们下学年学了后半本的《声律》,《唐诗》又讲了一百首,《四书》里只教了一本《大学》,再就是《古文观止》上了二十篇。”

    周媺指着书,一本本与她道。

    “再有就是一直上着的《九章算术》了,学了好几年了,这学年讲的章节就不用我来提点了吧?定是多多地择了才讲的来考评,以前的也会考校,但是不多了。这要问宝茹了,她的《九章》向来是一个不错的。”

    周媺与玉楼说话时,宝茹就翻了翻玉楼的书本。啧啧感叹,看来古今不读书的少年少女也差不多么,书本都是一样新啊。一套《唐诗》多厚啊,这学年讲的一百首应该有特定的标记不是,不然可得弄混了,可是玉楼的居然一个标记都没得,不说挑出这学年学的,只说挑出学过的就是老大难了吧。

    《唐诗》是这样,不用翻看宝茹也晓得她其他书本也是这样。

    “咱们一样一样的来,《唐诗》最是容易,你先订一个小簿子,把这学年的一百首抄上去是来不及的,我与你挑二十首便行了,这二十首要熟读能背,这二十首又还能拣出七八首来,这就非得深解其意不可了,你只管照着我的笔记来看。”

    宝茹以前是学文科的,这些和她以前划重点也没什么不同的。后头几门功课也是一般,很快就与玉楼讲清楚了。

    玉楼觉得宝茹应该是把所有的功课了如指掌了吧,只拿着她那几本半个字没写的书本子,她就能把一样样说的清清楚楚。虽然明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自己朋友,自己还是升起了微妙的敬畏感。玉楼不是现代女孩子她不知道,这就是学渣面对学霸是最普遍的感觉,你会觉得你和她读的不是一本书。

    宝茹倒是觉得寻常,这些功课是大部分的背书加上少少的理解,只要有心,背书谁不会?至于理解,她至少是比普通女孩子理解能力好吧。唯一靠近理科的是《九章算术》,只是有以前的底子在,她甚至觉得比需要记忆背诵的功课更简单呢——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九章,最难也不过就是初中简单题的水平。

    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事,那些消遣玩耍,除了和朋友一同出去外也没什么趣味。反而功课呢,则更像以前的消遣了,譬如如今练字,以前不是只有书法课才学么。还有弹琴画画,哪个不是陶冶情操用的,甚至连考级的压力都没得了。

    以前宝茹也觉得自己不是爱学的人,不过现在她也能好笑地说一句‘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了,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反转。

    随着宝茹的讲解,玉楼觉得自己那一尺多的书本子竟然变矮了。真不是她的错觉,宝茹的确抽调了一些不太重要的部分,按她想如果说短时间内提高,哪能面面俱到,只能抓些重要的呀!

    “其实还能薄很多,譬如你那《唐诗》若按我说的把那二十首抄写到簿子上,笔记也记上,这一套书都用不着了,只要那簿子便尽够了。”

    宝茹对玉楼循循善诱,书都是越读越薄的,一开始还是一本书,后头就是一张笺子的重点了。

    宝茹说的这样有目的、有条理、有层次,玉楼一听就觉得简直大有可为!这可比以往自个儿蒙头蒙脑‘一把抓’地临时抱佛脚强太多了。竟让她有了一种迫不及待念书的想头,好像照着这个做,这回考评她就能脱胎换骨,教人刮目相看似的。

    呼!宝茹松了口气,她自己知道自己是用上了以前晓得的传销组织的手段,总算把玉楼鼓舞起来了——这样突击冲刺当然是有用的,只是能不能那般见效就要看玉楼有多用心了。所以先要让玉楼有个美好的前景么!

    第29章 置产想法

    同窗对考评是又期待又紧张,这也是常理,期待着考评的轻松和假期,但是紧张考评后的结果嘛。

    但是这一回玉楼却不是这样,要她来说她只剩下期待了。倒不是说她这回信心多高,只不过她从没这样用功过,实在在书案上憋的久了,好想去玩儿!就想着快快考评,这样便松快了。

    当然依旧有同学是只盼着考评慢一点,再慢一点,只是考试从来不会因为学渣的恐惧而慢下来,这一点,从古至今从来没得变化。

    如是这样,考评如期而至。

    宝茹怀里揣着一只小暖炉,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手指,这才接着往下写。今日是考校的《古文观止》呢!前面都是些帖经题,那些古文宝茹背的多熟啊,一口气不停地便写完了。后头就是一些评论,这也不难,要紧的是最好照着丁娘子说的来答,宝茹的笔记上都好好地记着这些呢!

    最后就是最决定考评等次的文章了,宝茹现在心里打了个腹稿,做到成竹在胸,这才下笔。宝茹觉得今日思路似乎特别清晰,一路下笔也没个停顿,两刻钟的功夫,那张文章纸已经是墨迹淋漓。

    宝茹搁下笔,拿小火箸拨了一下自己的小火炉,这才用来捂手。一面待手上缓过来,一面也查验一回前头的正误。

    一番确定下来宝茹才把几张答题纸按着次序又放好,双手奉着,呈给丁娘子。

    丁娘子也不意外,宝茹也不是头一回计时的线香没有燃尽就呈了考卷。她让宝茹去隔壁茶间取暖休息,自己则阅起了宝茹的考卷。

    丁娘子考评向来是当堂评阅考卷,等到下一门功课的考评开始前,女学生们也就知道前一门的等次了。这也是因着人少么,才不过十二个女孩子,十二分考卷,也不用费什么功夫,下一门功课前自然能阅完。

    至于影响下一门功课考评,可能这时候也没有这个想头,夫子们也是不在意学生心里的难熬的。

    几日考评后,不出意料的,宝茹都拿了甲等,周媺也是差不离的。至于玉楼,她简直红光满面,她根本就是要亲宝茹和周媺两口。她这回只一两个丙等,余下的多是乙等,居然还破天荒有了两个甲等。

    这回考评她简直不能信,她头一回觉得这试题她都是认得的,只不过有的熟悉,有点模糊罢了。不像以往脑袋空空,只能十分煎熬地枯坐,偶尔下定决心,下学年开始一定要好生认真——当然,‘下学年复下学年,下学年何其多’也是当然的。

    最后这一日说完考评等次,丁娘子是挨个说了一遭儿,只说这学年完了,在她的学塾里,大家也只有半年好待了,以后大家再进别的女学堂,总不好让人家觉得她的学塾里出来的女孩子都没甚的本事吧。她决心明年的上学年非得给学生们紧一紧皮,总之明年先不说,至少今岁留的寒假里的功课就能看出她的决心了。

    因着下学年是连着除夕和春节的,往岁都是功课极少,不过意思意思,今次竟然比夏日里留的还多,这就很容易想见丁娘子的决心了。

    抱着功课,宝茹和其他同学一起与丁娘子行礼作别。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来学堂了么,所以也有谢师恩的意思。

    丁娘子则回了她们一份糕点,和来学时学生与夫子奉上糕点对应,到了放学时夫子则是与学生准备一份糕点,以示勉励关切之情。

    到了马车上宝茹才打开糕点封儿,竟然是糯米白糖糕,因着是刚刚蒸出来的,外头温温的,里头还是烫的。正好宝茹也有些饿了,直接就和小吉祥分着吃掉了。

    寒假的日子说悠闲自然是悠闲的,可是忙碌也是有的。近了年关,家里可不得好好预备着,好在这些都是往年都有定例的,只要‘萧规曹随’便没得挂心,姚太太只要不是正好这时候卧病在床,料理这些还是绰绰有余的。

    宝茹唯一帮忙的是姚员外的账簿。外头商家之间生意,好多是逢年开销,平常都是挂在账单上,只等着过年人家与他结了款子,他才能与人家结。

    姚员外是零卖货物的,只除了几个大主顾,都是没欠单的。反倒是他差着别个许多货款没结清,宝茹正与他仔细验账呢!

    宝茹打着算盘与郑卓报账,郑卓再记了下来。如今他两个是姚员外的左右手,在家里他差遣他们两个,自己躲个清闲。

    郑卓不知怎的只在打算盘一事上没得天分,‘二一添作五’之类的口诀也会背了,可真要上手,却怎么也不能了,让姚员外只能跺脚叹息,这样能干的后生,怎的在这一道上那么艰难?

    两人帮忙当然就只能宝茹打算盘了,好在不用一面记账一面算,宝茹觉得已经比去岁松快多了。

    晚间吃饭时,姚员外还问起账目的事情。

    “今年倒是多了好些进项,白放着也不像样子,别的营生倒怕亏本,我也没那个心力,倒是想买些铺子房子,专租出去。虽来钱不多,但是却十分稳妥,且大小也是个进项呢!”

    今年因为姚员外跑了一回货的缘故,家里结余确实多了好多他想着置些产业也是常理,毕竟稍有些见识的都晓得,银钱这东西,最是喜动不喜静,白放着难不成能生出小崽来?

    姚宝茹家开销一向是照着他们这样的人家的谱儿来的,从来不错。就是每年的进项要存下来一半,以防着家里有什么大开支——譬如将来宝茹嫁人,这笔银钱只怕大多都要做了嫁妆。

    说是一半,其实存下来的更多,只说去岁那开支里宝茹的璎珞就能占了二百多两,可是这些首饰都是黄金宝石的,买来了其实和放着银子在家又有甚分别?

    宝茹心里暗自算计这些年家里的银钱,平日不算还不觉得,今日一细想才觉得不可思议。

    自家家里十几年没得大开销了,年年存下来,加上今年跑货的利润,家里只怕有万把两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