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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宝茹还能说什么呢,这些太太们每日闲着没事可不得闲话一番么,什么事遇上她们也成了筛子,能漏的什么都不剩!

    “你唐婶娘却不是随便听哪个不相干的人透露的呢。”说到这些新闻,饶是姚太太这样性子软弱的也十分兴致勃勃.起来。

    “她是从张太太那儿得知的,就是家里与周推官是儿女亲家的张太太,原来丁娘子与张太太原来是同窗来的,这回这事情丁娘子求到了张太太家呢。”

    宝茹开头还只当是这些闲人太太们又有什么闲话了,并不在意,没想到却一下点中了自己在忧心的。立刻竖起耳朵来,听这件事有了什么转机。

    第24章 化妆课上

    “原本丁娘子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据说她做小姐时在学里是最出色的一个,可没曾想临了嫁人后她却是最没得好前程的,所以说,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么。”

    这句话姚太太不只与宝茹说了一两次了,似她这样的妇人最是笃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嫁不着一个好人,后半辈子便没得什么指望了。

    宝茹想听丁娘子的事儿到底如何了,只得忍耐着她的陈词滥调,随便听听这些‘封建糟粕’。

    “多少年了,丁娘子当年先夫死了,她回湖州那会儿多艰难啊,都没有求过人,这回求了张太太,张太太也是她当年的同窗啊,这样的小事只与亲家周推官略提一提不就成了么。”

    “就这样?”宝茹有些不可置信了,之前让她忧虑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虽然她晓得这‘官本位’的时代,肯定‘就这样’啊。但还是一下惊讶,话就出了口。

    “不然怎样呢。”姚太太不知宝茹怎么想,还正经回了她。

    “哎!真可惜!十来年前,湖州有那一回捐官,你父亲那时也打算捐一个来着。银钱虽然不凑手,但紧一紧倒也不算拿不出,只是最后还是舍不得。如今单个捐的话,又委实太贵了。若是家里有个官身什么行事都要方便许多,这回丁娘子的事,张太太不是略抬抬手就行了么。”

    “人家那推官可是实职!”宝茹忍不住提醒道,那周推官是正经考了科举,又一步一步升上去的,既有尊重,又有实权。

    “也是!”姚太太也只是想想罢了,她哪里不知道那等捐官也只是名头上好听呢。

    “丁娘子先夫家也太没章法,难道不知那一句老话‘不到皇城不知官小’,虽然咱们湖州不是皇城,但比起一个小县贵人又多得多了,丁娘子一个女人家在这边开着女塾,还颇有些名气,这些年来一个闹事的都不曾有过,又怎可能没有一些关系。就算不是什么铁板一样的靠山,左右至少也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么!”

    姚太太最后这样作结,还颇有些优越感地耻笑了一番外县人——宝茹最后觉得是好笑的,姚太太自己也不是湖州城里人啊,她娘家在湖州周边一个叫龙王村的地方。

    宝茹本以为会很有一番响动的事情就这样,以一种风过水无痕的样子结束了。好像前一天学堂里还在说这一件事,不知生出多少种猜测。

    晁月娘还说若不是最后一年了,不好去别处念书,她家定是要送她走的。丁娘子家这般多事,这回是没什么事,若真有什么该如何是好,难道对外说自家姐儿是个妾教出来的吗。

    后头一天丁娘子便重新回来上课了,宝茹没在她身上看出什么异样,心想丁娘子这样要强,必然是不想人看出她如何了。

    丁娘子不提,大家一开始还议论。久了,这新闻便成了旧闻,大家就不再说了,竟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今日我们来讲讲如何做些香皂来。”

    这一日照常上课,来上课的是已经荣升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夫子的郑娘子,连宝茹也不能免俗。毕竟比起严肃的丁娘子,还是活泼温柔的郑娘子更可亲,更何况她上课全然不落流俗。

    第一回就不是什么化妆,而是手把手教她们调香开始,告诉她们一切的装饰都是从‘香’开始的。虽然时间太短不能教得精细,但好歹让她们知道如何品鉴。

    后头还教她们做了调在水中的香露,兑水后就是香汤了,宝茹回去后还照着方子试了一试,洗浴过后果然满身芬芳几日不散,比外头买的强得多。

    “本来要教你们如何制澡豆,只是这样的东西如今也没几个用的了,还是香皂罢,你们平时都在用着呢!”郑娘子拿出香料等物,温声与她们道。

    这时候的香皂倒是与宝茹知道的香皂很有不同,虽则加了皂角等,但宝茹不能说这和她知道的香皂是同一样事物,只是可惜,她也不记得实验课上做过的香皂如何做的了。

    “你们自可挑自己喜欢的香味,如茉莉花香配茉莉花露,玫瑰花香配玫瑰露,只是可惜,今日咱们用的都是现成的花露,说来蒸花露也是调香呢,只是上回没说,过些日子,你们要是想学我再教你们。”

    “如果要做应景的,就要用桂花和木樨清露了,只是太香了些,我也不常用呢。”

    宝茹与周媺玉楼一处,三人合做一只香皂儿,她们就选了木樨的。她们三人喜欢的花香也不同呢,还不若干脆应景做成木樨香皂。

    “说来是要过中秋节了呢,今年要一同来玩嘛。”玉楼一面用药杵把桂花碎末捣烂,一面问宝茹周媺。

    宝茹与周媺都是摇头,之前七夕节便罢了,本就是给小娘子玩乐的,一同出去玩倒也算正理。这中秋节是什么,还有别称叫‘团圆节’呢,正所谓人月两团圆,正是要家人一同过节,哪里有同朋友出去的道理。

    三人又一面调粉,一面说些话,虽然不怎么专心,但竟是最先得了的。这样全赖玉楼,她家开香料铺子,这些事她都做过,就当玩一样就会了,话又说回来,这本就是玩耍嘛。

    开头郑娘子与她们说制香露时,玉楼还忍不住炫耀了一番。

    “那蒸花瓣的琉璃器我六七岁时就会玩儿了,蒸出来的花露也不比外头卖的坏呢!只是这香露还是从海外卖来的最好,特别是安息国、身毒国,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巧法儿,就是比我们的好,就是广州那边,说仿的好,也是芳香可人的,但还是不如呢!”

    宝茹周媺也是点头,两人都是用过外国卖来的,也用过广州仿的,自然深有体会。

    “只是那安息国的香露犹贵,比香料还贵许多,说是香露要用玻璃瓶子装,海上走了半年,损耗也多,所以就格外价贵了。”

    玉楼还这般可惜道。

    三人把制成的木樨香皂与郑娘子看,郑娘子赞许地点点头,算是她们的功课过了。三人松了一口气,这才好轻轻松松看别人怎么做。

    特别是一边的白玉奴,她和另两个同学,玉晓霜、蔡淼一处的,三个人似乎都没得动手的天资,女红课就十分艰难了,没想到学化妆也是这般。

    宝茹与白玉奴虽不如周媺玉楼两个亲密,但也很好了,连带着周媺和玉楼也与她相熟,于是一同来帮忙。特别是玉楼,她几乎是手把手地教着玉晓霜如何把香露汁子调匀。

    玉晓霜之前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这时候有宝茹三个来帮忙,立刻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对三人笑了笑。

    正在几人格外用心时,另一张案上打碎玻璃瓶的声音就格外刺耳,弄得玉晓霜手一抖,差些弄洒了手上的薄荷露。

    循着声一看,正是晁月娘那一桌。晁月娘是与金瑛并另一个叫甄静静的同学一起,晁月娘并不喜欢金瑛,也与甄静静不相熟,与这两人一处是有缘故的。

    郑娘子让女孩子三人结成一组,十二个女学生,正好是四组。这时候便很能看出关系亲疏了,平时晁月娘虽和韩四娘韩五娘关系不错,也算有话说。但是要紧时候韩家姐妹还是觉得莫道聪性子更好,更能相处,自与她结成一组了。

    别的人呢,要么是有了要好的,要么是不喜欢晁月娘的骄纵脾气,都婉拒了。晁月娘只得和金瑛甄静静在一处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被别人剩下,不愿结组的人后,晁月娘已经很咬牙切齿了,最后要和金瑛一处就更加生气。如果说,宝茹的杂货铺小姐的身份是她看不上的话,那金瑛她就是看不起了。

    平日里金瑛拮据样子,她就没少白眼过,如今在一处她就更看不上了。

    郑娘子教化妆,香料等物都是提前说好,各自准备的。三人一组大抵都是各出一些,像宝茹这三人实在亲密的还会恨不得自己准备全部。

    可到了晁月娘这一组,准备东西就成了老大难。香料都不是便宜的,金瑛哪有那个余钱,最后只能勉力凑办。

    就算是这样,她带来的也只能是最便宜的了,有些本就是边角料。这样的东西,不要说晁月娘了,就是甄静静也颇有微词。若这一组是好朋友,那还能互相体谅,偏偏又不是。

    后来晁月娘不要金瑛准备了,她自己自备两人的,听着好像是帮助了金瑛,实际上更伤人了。

    因为后头晁月娘就不怎么肯动手了,若金瑛和甄静静指派她什么活儿,她便说嘴自己多出了一份钱财,只让金瑛多做。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金瑛就是再不忿也是气短了,只得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计。

    刚刚就是忙里出错,金瑛不小心摔了花露瓶子。

    瓶子一碎,强烈的花香便散开来,香味十分细腻,显见得是高级货。但却没人赞叹,因为晁月娘的脸色已经像冰霜一样难看了。

    恰好此时郑娘子不在屋内,女孩子之间的一场风暴在所难免了。

    第25章 月瑛之争

    “你说!你是不是有心故意这样的!”

    晁月娘把帕子往金瑛身上一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帕子竟扫在了金瑛的脸上——这一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场面变得十分难堪。

    金瑛平时是有些缩手缩脚,这大抵是因着有些自卑吧,但这样的场面,就是个木头人也能扎出血来了。

    “你别赖我!是!瓶子是我打的,可我故意打翻香露做什么?难不成我能得什么好儿!”

    晁月娘却不信她这话,只冷笑道:“谁知道!我只问你,平常夫子不是还赞你手巧么,怎么调个香儿粉儿的,不是昨个跌了盒儿,就是今个摔了瓶子?就是真的手脚拙笨的,几次三番下来也该多用心了吧?”

    本来宝茹是想上去帮帮金瑛的,她是课长,管一管也是应当。但听了晁月娘这话,她犹豫了。她其实和金瑛也不熟,只是同情她的尴尬处境,偶尔不动声色地照顾照顾她罢了。就算晁月娘再跋扈,但也不能说今天这事她说的真的毫无可能啊。

    毕竟宝茹与金瑛不熟悉,她可不敢给她的人品打保票。虽说都是十岁的女孩子,哪里至于故意损毁人家东西,但是晁月娘平常那般奚落金瑛,若女孩子的一点脾气上来了,一口气不过,有心无心的只怕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金瑛听了晁月娘的话,脸色通红,不能辩驳。有心还是无意,这事本来就只有自己清楚,偏偏自己给自己证明,这谁能服?

    “我哪里是有心的,还不是你,你的手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打的?多少次,你略抬抬手,帮帮忙不成么?我既要做自己的事,你的活计又推给我,乱糟糟的,可不就容易这般!”

    金瑛憋了一会儿,才说出这话,听起来有理,只是太像推脱口吻。她自己都没得什么底气。

    “呵!你也认了常常损坏东西,可见我不赖你!至于说我不帮忙,”说到这儿,晁月娘假笑了一下道:“我就是懒得做不成么?况我也不白占你便宜呀,你的香料难道不是我出的,有本事你不要呀!我让你做事的时候,你不也认了么!”

    最后头,两人的争吵也没得一个结果,因为郑娘子回来了。郑娘子平常出入各户后院,见过多少人,各色小娘子她又接触过多少。她自然知道人多是非多,小娘子们在一处读书,又不比全是自家姐妹,还有家人管束,不许伤了情分之类,似这样闹翻了,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有。

    郑娘子最后让晁月娘一组人全到屋檐底下罚站去,甄静静完全是被牵连了,她事后和别人抱怨,自从和这两个结了组,就没得安生了。

    下午休息,吃些茶点,玉晓霜提着食盒到了宝茹一桌来。宝茹、周媺和玉楼三人虽然常常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这样的歇息时分,有其他同学过来也是常有的。

    宝茹让里面坐的两人往里挪一挪,给玉晓霜让个位子,又将桌子上的茶点拢着放,给玉晓霜的食盒腾地方。

    玉晓霜家原是茶农,后来做的大了,如今也有两三座茶山。她的点心里总要有一两样茶味点心,水准十分高。她一拿出来宝茹就捏了一个,玉晓霜见宝茹是真的喜欢,又把那样点心往宝茹面前推了推。

    “嘻嘻,我家就这样点心最拿的出手了。”

    四人一面吃些点心,一面说话。玉晓霜颇有些神秘地凑近了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刚才金瑛与我说她想来我那一组呢!”

    宝茹确实有些意外,她与周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疑惑。换组可是太为难了,难道郑娘子见晁月娘和金瑛合不来没想过隔开两人吗?可换谁呢,大伙儿自由结组,定都是寻十分要好的,冷不防拆开,谁肯!

    “那你怎么说啊?”玉楼好奇地问。

    “诶,我能怎么说啊,换她进来,谁出去?我和玉奴蔡淼虽然都是笨手笨脚的,但好歹一处这样久了,处得也很好么,至少没什么不舒心喽。”

    “而且啊,好像她一开始是想和你们一组呢。”

    后头这一句玉晓霜说的格外小声。

    宝茹三人有些哑然失笑了,这怎么可能,她们三个多要好,整个学里都知道吧。

    “不过,肯定是知难而退了。”

    之后几人就不说这个,转而说起一些功课上的事,毕竟事不关己,想着这事应该就此打住了吧。谁知场面立刻反转,刚刚屋子里的女孩子都在舒舒服服地吃点心、休息,晁月娘和金瑛又争吵起来了。

    起因宝茹没看见,左不过就是一些小磕小碰,定是上午的火气还存着,这才又闹起来。宝茹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太闹心了,无论古今,自己总会遇上这样的事——班上总有那些闹翻的女同学。

    “你到底要怎样!”金瑛红着眼睛道:“是,我是没得钱,可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凭什么这样糟蹋我?你家也不过是和人家合伙开了一个倾银铺子罢了,不知道的,当你家是富可敌国,还是有人为官作宰,有甚好得意的,难道你比我高贵?”

    晁月娘难得的被金瑛堵得说不出话来,金瑛这话说的没错,丁娘子的塾学颇有名气,能来附读的都是些殷实人家的小娘子。但是这其中却是没得官家女子的,那些官家女子大都是家里请了西席,自在家中教导的。

    所以,学里的同学们都是平头百姓,没得谁比谁天生高贵些。但是细究起来又不是这般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就宝茹知道的,学里总有两类人是高于众人的,一类是成绩好的,一类是家中有钱有权的。这一条,古今中外,莫衷一是。

    晁月娘气得不行,她从小家境优越,家里堂姐妹表姊妹的,都是捧着她的。她早习惯了用钱财多寡衡量地位了,在她看来,自己家在学里的同学间是数一数二的有钱,自己尊贵些不是自然的么!

    可这话她却不能说,她再傻也晓得,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做什么都要叙财势,但是大家也不会把这说出来。

    情急之下,她高声道:“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谁不知你家哥哥是入赘的呢!虽说女孩子跟着哥哥嫂嫂过活也是常见,但是我却从没见过跟着入赘的哥哥的,你住的宅子姓金不姓金?你家是没人了的!”

    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都知道金瑛是什么境况,但以往晁月娘与她不和,也没拿这个说嘴过,可见今天是真急了。

    金瑛一听这话,立刻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我自知道我家是不成的,但也没得你这样糟践人的!糟践我也就罢了,什么叫家里是没人的,不说我,就是宝茹家家里也只她一个女孩子,兄弟俱无,你这话是戳谁的心窝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偷偷看宝茹。宝茹,宝茹只觉得自己躺着也中枪了,两人怎么又捎带上自己了。

    宝茹本准备劝一劝的,这会儿也不去了——事实上,她本准备帮一帮金瑛的,无论如何晁月娘这样也太过分了。

    可金瑛这一句话让她不想上前了,其实她知道金瑛说这句话无非是想让晁月娘犯众怒。不是宝茹自矜,她在学里人缘的确很好,她又是课长,金瑛这样说,肯定会有人替宝茹抱不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