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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他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了几个度,杜恒言夹着鲜贝的箸子忍不住抖了抖,嘴里刚扒拉进去的贝肉一口囫囵吞了下去。

    辣椒油一时贴在了喉咙上,一手捏着喉咙,脸憋得通红,艰难地道:“水,水!”

    慕俞手快,立即起身拿起茶壶,对面的人双手捧过来一只五瓣花形白瓷茶碗,慕俞看了张宪一眼,利落地倒了水,自然地接过张宪手中的茶碗,道了一声“谢谢”,又递给了阿言:“阿言,温热的,慢点!”

    杜恒言灌了几口,感觉喉咙里的辣椒油才咽了下去,缓了口气,不由有些埋怨忽然不正常的张宪,不满道:“你说,你不爱吃你点什么……”

    却不防一抬头撞见张宪一双桃花眼正灼灼地看着自己,面有焦色。

    电光火石之间,从元宵节的夜晚看花灯,小茶巷子的再遇,至今日种种的诡异,忽然都连成了一条线,一下子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面前的一盘鲜贝的鲜香味,一直往杜恒言的鼻子里窜。杜恒言忽然垂了眸,将鲜贝移到了小胖墩跟前,道:“慢点吃!”

    移盘子的手微微颤抖。

    小胖墩鼓动着嘴,幸福地笑道:“谢谢阿姐!”

    慕俞见她面上比刚才咳的时候还红,像熟了的软脚虾子,问道:“阿言,可是还不舒服?”

    杜恒言忙摇头:“没,没,吃饭,吃饭!”

    赵元益望着杜恒言面上飞起来的玫红色,暗叹杜家小娘子甚聪慧,仅那一瞥,竟就看懂了子瞻的心思。

    杜家真是出栋梁之才。

    举箸夹了一块还元腰子给小胖墩道:“多吃!”看着小胖墩一口吞一个,心里感叹,以你两个姐姐的资质,你日后估摸也是一个小栋梁!

    一边想着一边又夹了一块!

    小胖墩“啊唔”一口吞了!

    杜恒言心里跳的慌,端起茶又喝了几口。

    赵元益眼尖,不动声色地给她满上。

    杜恒言道了“谢谢”,又喝了几口,今个这茶好像比家里的好喝很多,清香,甘甜,一会走的时候向掌柜的买些回去给阿婆尝尝。

    自个将茶壶拿了过来,又添上。

    桌上的人一时都望了过来,小胖墩咬着嘴里的肉,含糊道:“阿姐,再喝要醉了,我和阿宝不认识回家的路!”

    杜恒言奇怪了一下,一低头这才发现,她刚才心不在焉的竟然连着喝了三杯!银瓶酒!

    林承彦夺了杯子,急道:“阿言,你又贪杯!”语气里的焦灼袒护,让杜恒言心又沉了一沉。她都造的什么孽啊!惹了这么两朵桃花债!

    忽地,眼前的慕俞面容晃了晃,杜恒言摇了摇头,便见慕俞的脸粉若桃瓣,手心微微发痒,微微发痒,发痒,痒!

    “啪”一掌,轻轻贴了过去!

    嗯,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q弹!

    屋子里的几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林承彦瞬间面若朝霞,灿灿生辉。

    小黑娃吞了一小口米饭,微微叹着滑下了椅子,将自家阿姐往身后拉了一把,对着林承彦道:“慕俞哥哥,你莫介意,阿姐喝醉了!”

    小黑娃睁着和杜恒言相似的一双杏眸,无辜地看着林承彦,似乎在说:我家阿姐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早已看呆了的赵元益,猛地灌了手边的一盏酒,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位小娘子,原来美人不仅长一个模样儿,连无赖起来也是一般无二。

    张宪端起桌上的凉茶,一口饮尽,胸口的火,这一回是怎般都压不下去了!

    ***

    杜恒言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紫云见她醒来,笑道:“主子,昨个奴婢们可给你吓死了!”

    杜恒言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怎么了?”

    紫云咬唇笑道:“主子,昨个遇仙正店的焌糟将你送回来的时候,你一路在唱着什么‘锦谷春,银瓶酒,玉天仙燕体莺喉,不向樽前醉后休,枉笑煞花间四友。’主子,你们昨个行酒令了?”

    “我们?”

    “对啊,送你回来的不是有张家小衙内、林家小衙内和一位小郎君吗?”

    杜恒言心一跳,“阿婆呢?阿婆是不是生气了?”这回自个真是将把柄往赵萱儿手里送啊!竟然醉酒而归,还是男子送的!她本来就一张草帖子没有,还闹了这些事儿。

    阿婆怕是又得哭了!

    紫云轻声道:“主子放心,昨个奴婢去嘉熙堂接主子的时候,老夫人笑呵呵的,对了,昨个少夫人和婉小娘子不在府中,去了肃王府,晚间才回来!听说好像是肃王府出了什么事儿。”

    杜恒言起来洗漱好,紫云替她梳着头发的时候,紫依拿了一封信进来,道:“主子,凌妈妈说是李御丞家的小娘子让人送来的!”

    杜恒言接过来,摸着甚厚,不过歇了一日没去上学,李菁竟存了这般多的话?

    拆了信,一时却不由看住了,陈语冰竟然寄给了李菁一封信,将昭城郡主这些年抹黑她的事都一桩桩记录在册,李菁随信将陈玉冰的信附了过来。

    杜恒言一边看着,一边觉得好笑,昭城郡主抹黑她的事,她自来知道,有什么好说的,陈语冰难道是因着哄了杜婉词那般久,最后却做了太子侧妃而恼羞成怒?想怂恿自个去帮她斗杜婉词?

    呵呵!

    杜恒言缓缓收了信,这些小娘子真当她没脑子啊,她再怎么和赵萱儿不和,也不会给旁人做刀剑使啊!

    杜恒言摸着犹有些不舒服的头,忽然想起来,能喝酒的是现代的杜恒言啊,不是大赵国的杜恒言啊!

    大赵国的杜恒言滴酒未沾过啊!

    想到这里,杜恒言猛地捂住了嘴,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她是怎么回来的,到底有没有嚷些乱七八糟的?扭头问紫云:“阿宝呢?”

    紫依蹙眉道:“今个阿瓜一早不知怎的就跑不见了,阿宝找了它一上午,刚才回来见你还没醒来,又出去找了!”

    杜恒言道:“你们快去将阿宝找回来!”

    紫云和紫依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这般急慌慌的找阿宝,两人不由互看了一眼,还是依言出去找阿宝了。

    杜恒言拍着脑袋,心里默念:一定没有瞎说,一定没有丢人!

    又蓦地想起昨个张宪看她时灼灼的眼神,心里又是一木!“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真是造孽啊!”

    第32第

    今个崇祯殿里头的太子和张宪一直处在神游状态, 太子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脖子,捏捏自己的脸颊,好像在试手感。

    张宪一上午坐如松一般, 腰脊挺直, 虽不曾懈怠过半分,但是上头的太傅唤了他一声, 他竟然置若罔闻一般。

    沈太傅无奈摇了摇头,想着许是昨个太子才受封, 学生们可能心头有些波澜, 未到午时, 收拾了书本,道了一声:“今天就到这里吧!”

    沈太傅一走,后头的楚王府世子赵延简收拾了书箧, 好奇地问道:“你二人今日是怎地了,老师可看了你两好几回。”

    赵延简今年十五,性子自来纯良,功课也极好。

    赵元益看着堂弟, 不由打量了起来:明眸秀眉,好一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

    赵延简见他的眼神十分古怪,又唤了一声“哥哥”。

    赵元益缓过神来, 动了动唇,忙掩了神色,叹道:“还有九日,哥哥我将要一口气迎五位美人进府, 想想不是烦闷的紧!”

    赵延简向来谨守古礼,是赵家最规矩的男儿,听到是这事,皱眉道:“怪道哥哥今个一直捏脸摸颈的,原来是怕小嫂子们看不上哥哥。”

    见哥哥睁大了眼,红了脸,赵延简忙认真地宽慰道:“哥哥是储君,不必在意自己的色相,为皇家延续血脉才是正经。”

    赵元益眸中隐有震动,难道在习之的眼里,他就是一条配~种的猪吗?

    微咳了一声:“习之说的在理!”习之是赵延简的字。

    别过了赵延简,愈加郁闷的赵元益带着张宪默默地回了太子府,进了自个的地盘,赵元益猛地跺了跺脚:“子瞻,你说,世上怎会有这般的小娘子!”竟然说他脖子短!

    张宪淡道:“唔,阿言自幼性子不似旁家小娘子。”他说的清浅随意,只是素来肃峻的一张脸上现着一抹诡异的红色,映在二月薄薄的日光下,竟有了些许春意。

    赵元益别过了脸,一时觉得对眼前的人有点不忍直视。可一想到昨日杜家小娘子醉眼朦胧地说他鹰鼻峰眉,丹凤眼儿越挑越媚,末了拍了拍他的脸道:“坏一点就有帝王霸气了!不过面皮儿虽嫩,就是脖子短!”

    被夸了几句美色的赵元益顿时犹如被淋了冰水,透心凉。

    此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目测了张宪的,“子瞻,你看中的小娘子怎地这般没眼光?”他的脖子哪儿短了?

    张宪侧身,一眼朝太子望过来,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里略带讶色,却只淡道:“殿下所言甚是!”

    这句话说得再恭谨不过,可是赵元益不知为何,在子瞻的注视下,竟觉得脖子果真矮了好些。气恼地甩袖走了。

    张宪望着太子匆匆而去的背影,忍不住轻抬右手,食指放在了唇间,昨日那双柔荑带来的灼~热感,似乎仍旧隐隐留在唇间。

    她说,“不染而朱!”

    原来,在她眼里是这般看自己的,原来果真是美人爱娇郎。

    素来不曾注意过自己容貌的张宪,在十七岁这一年,默然发现,“女为悦己者容,士为悦己者死,”实该改为“女为悦己者容,士亦为之!”

    张宪随手拦了太子府的一个小宫娥:“你可知京城里哪处有精美的布匹?”

    小宫娥垂着首,望着张家小衙内的黑缎面银色云纹的靴子,一时呐呐不成言,忽地脑子灵光一闪,道:“奴婢听说东角楼有家姬姓的成衣铺子,里头的花样十分别致,衙内许是会喜欢!”

    小宫娥话刚说完,便见那双黑缎面银色云纹的靴子抬脚便朝大门外走去。

    待人走远了,小宫娥才抬起头来,暗暗嘀咕,都说张家小衙内性情孤冷,切勿靠近,她这不也没事!这般想着,小宫娥昂着头,软着腰肢,款款地去找小姐们了。

    ***

    杜家里头,杜婉词坐在窗下,看着花架上摆放的一只定窑绿釉剔花长颈瓶里头插着的几支疏淡的帖梗海棠,忍不住拿起了剪刀,开始修剪,枝枝丫丫。

    昨日里,肃王府喊她和娘过去,阿婆这回直接和她说,只有她才配得上太子正妃的位置。

    娘亲说了她不愿意,可是素来疼爱她的阿婆,却说:“婉婉原就是母仪天下的命!”

    阿婆说的是“命”!

    而所谓命者,人所禀受也。

    她和娘一直靠的是肃王府,肃王府里的阿翁阿婆疼娘,许娘嫁给她爹,却不允许她嫁给旁人,他们为她定了“命”!

    花瓣、花萼、花蕊、花梗,一点点地全被剪刀一点点地剪落。

    花架上,窗台下,零零落落地又是红又是绿,堆了一小片。镂空的碧玉香笼里的苏合香轻轻袅袅地燃着。

    翠微忍不住轻轻捏了捏鼻子,她最不惯这苏合香,每每像是要把人熏醉一般,见主子倚在窗前对着地上的花枝发呆,几次想上前劝慰两句,又不敢,终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了珠帘边。

    自从昨个小娘子从书院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下午去肃王府的时候,是碧萝跟着的,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碧萝,碧萝也摇头不知,小娘子回来一宿没睡,也不要她们伺候,合衣坐在黄花梨双月洞杂宝床的脚踏上。

    翠微思绪正远游着,忽地听到了小狗的叫唤声,见主子皱了眉,心头一紧,忙轻轻撩了珠帘出去。

    外厢里,竟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一只小灰狗,口里正咬着一条碧色香罗裙,翠微暗暗松了口气,这条裙子是府里按例做的衣裳,两个小娘子一人一套,一个绣的是惊雀别枝,一个绣的是牡丹团花自家主子自来不甚喜欢。若是别的裙子,主子怕是又要罚她们几个办事不周。

    翠微出去唤了低等的小女使如非进来,轻声道:“抱走,别吵了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