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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阮阮抬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前面坐的是集简家所有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他可不是善茬,向来脾气古怪,没人能摸透他半分,现如今打碎了他的玉壶,岂不是等同于自寻死路。

    让太夫人发现,兴许只是将她打一顿赶出简家,要是让他本尊知道了,那一手凌厉皮鞭招呼上来,她哪里还能有命在。

    那就只能跳车了,泪光闪烁着在眼眶中打着转,小丫头吐了一口气,牙床紧紧咬住,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挂在了脸上。

    罢了,马车速度也不快,与其等着被小少爷发现,不如赶紧跳了这车来的痛快!

    做好了决定,阮阮将自己的下衣摆揉成一团,塞在束腰的带子里,一左一右地撸起袖子,平平稳稳地走到车尾,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慷慨情氛一把撩开马车的后帘,眼闭心横,膝盖一弯,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

    可阮阮不知道的是,她这猝不及防的一跳,吓坏了刚准备撩开车帘的简玉珩。

    那张美玉一般的脸一瞬间花容失色,他连闪身都没来的及,就被那一团浅色的影子撞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的身子带倒,顺着向下倾斜的山坡滚了几滚才停下来。

    “嘶”阮阮倒抽了一口凉气,着实她也没能料到,迎接她的并不是荒芜的山道,也不是坚硬到能将她撞得头破血流的石头路,却是一个柔软的带着熏香味儿的怀抱,她抬头,入眼的是简玉珩那张美到令人无法自拔的脸。

    可正是这张美到不像话的脸,此时此刻却比那狰狞的石板地面,还要恐怖三分。

    ☆、第2章 浊世佳公子(二)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简玉珩诚然也没反过味儿来,他手里还拎着那猎来的两只兔子,原本准备将它们放在马车里,免得一会儿下坡颠掉了,却没料到自己手还没伸出来,一个人影尖叫一声就飞了出来,直接将自己扑倒在地。

    “嘶,你干嘛。”简玉珩的声音清澈的像是九天之上的冰泉,但此时又明显有些抖,他的薄唇微微开合,一双满载怒气的眼睛盯着怀里豆芽儿菜似的小人儿,刚刚她那像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撞了他的胸口,疼的他几乎说不出来话。

    刺杀!简玉珩一瞬间大脑空白,能想到的只有这俩字儿,他立马把兔子撇到一边儿,一个挺身扎马,紧接着一套擒拿之术行云流水般地就使了出来。

    简玉珩眉峰一挑,朝地上人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他呼吸之间便已经压在了阮阮身上,膝盖顶着她后背,一条小胳膊给掰过来压在脑后,骨骼崩裂的声音响起,听起来狰狞又可怕,可他却仿佛很享受这个声音,更加用力的往上掰了掰,紧接着就咔嚓一声,彻底断掉了。

    “你倒是说话啊!”

    以往那些话本子里讲的,英俊潇洒的侠客遭遇暗杀后,往往都会以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刺客,然后沉着嗓儿冷着脸,幽幽地问一句,你的主人是谁,身下的人也必然是一副好汉饶命的熊样儿,忙不迭地向他求饶。

    可眼下身底下这小家伙,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带吭的,真是个榆木脑袋,连配合一下都不会,实在无趣,无趣。

    半响过去,压在身下的小豆芽儿还是不出声,简玉珩的手僵着,开始有些酸痛,转念一想,怕不是自己力气太大,把这瘦不拉几的豆芽儿给弄死了。

    像是隔空挨了一拳似得,简玉珩身子一凛,立马就缓了手上的力道,心里也跟着泛起了嘀咕,他只要一想到祖母劈头盖脸的骂,那脑仁子子就刺生生地疼,他赶忙松了手,拎着小人儿的后衣领子把她提溜起来。

    “噗,咳。”

    阮阮刚刚被按在地里,仓促之下吃了一嘴的黑泥,这好不容易把脸拔了出来,下意识地就往外头吐,只听噗的一声响,那一嘴的脏泥别无余地的,全招呼在了简玉珩的脸上。

    阮阮又是一声惊叫,耳畔嗡嗡直响,她也顾不得肩上剧烈的疼痛,趁简玉珩两眼被泥糊住的功夫,一骨碌爬起来,扭头就跑,几近挣扎着逃出了他的魔爪。

    完了完了!

    阮阮每跑上一步,心里头就跟着凉一截儿,好死不死的,她竟然吐了简玉珩一脸的烂泥,那可是前宅的小少爷,她们每天晚上茶余饭后话本子的男主角,就这样被她吐了一脸的泥,可但愿他没看着自己的脸,不然今后这天大地大,哪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阮阮踉踉跄跄地,像个惊扰了狮子美梦的兔子,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得亏了身子还有些灵巧,闪身进了茂密的树林。

    “你他丫给我站住别跑!”

    简玉珩的声音炸裂一般回荡在她身后的树林里,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太夫人怀里娇生惯养的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暴怒之下的小少爷一蹬腿跨上马背,手里的皮鞭展开,抡圆了胳膊往马屁股上挥,那老马当下痛的直甩脑袋,只见它呲着牙花子,尖利而又沙哑地嘶吼一声,离了弦的箭一样,甩开蹄子往外奔,直直地冲进了林子里。

    马一利索起来,后面的马车就显得太过笨重,只见那车子卡在两棵大树之间,被迫和前面的疯马脱离开来。

    “呼呼,呼。”

    因着身子弱,阮阮没跑出去几步便已经精疲力竭,她用没折的那条胳膊扶着树,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心底慌乱到了极致,阮阮回头,那墨绿色的衣衫跳跃在树林里,马蹄声凌乱,正一点一点地逼近阮阮。

    罢了,天命如此,死在前宅小少爷的皮鞭下,说出去也不是太丢人,他靠着树坐下,手掌摊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唉,就是可惜了她这一双手,从没摸过钱就要死了,阮阮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就是这一平静,她才听到自己那擂鼓一般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人到底还是惧怕死亡的。

    “前面的人,快让开!”

    不止一匹马的蹄声响起,阮阮眼睛倏地睁开,从树后面弹出半个脑袋来,这才看清了当下的局势,此时此刻,在她的前方和后方,各有一匹疯马相对而来。

    简玉珩正驾着一匹疯马从东边疾驰而来,但他那样子显然不懂得如何驭马,阮阮转头,西边迎面而来的,是一匹年轻的骏马,后面还拖着略微小巧些的马车,不知道那马是否是受了惊,但此时坐在马车上的两人,无论如何也停不住那飞奔着的马匹。

    “你躲开!”

    简玉珩哪里停的住这疯了似的马,胳膊胡乱地摆动了一通,于是乎,原本还有可能碰不上的两匹马,经过简玉珩的这一通瞎指挥,正正好脸对着脸,风似的飞驰。

    ‘嘭!’

    阮阮抬手,袖子紧紧将眼捂住。

    两匹马撞得头破血流,瞬间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西边那小巧玲珑的马车也散了架,车底的横梁飞了出来,撞到简玉珩的头,一下子把他的身子带飞了出去,一时间鲜血直流。

    “唔”阮阮蹲下,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此时的简玉珩,就倒在自己脚下不远处,他的脸上没了血色,绝色的五官被鲜血盖住,一双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那一刻的她仿佛觉得他离自己很近,近到她一伸脖子便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以及他身上那悠悠然的熏香味儿。

    为什么,他这副样子,会让她的胸口闷闷的痛,明明刚被他折了胳膊,可一看到他的血,她心里的一个地方便蠢蠢欲动。

    阮阮的手握了握,一瞬间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什么冰冷的东西,是什么,是梦里的那把弯刀?

    原本坐在车上的两人也朝前飞,不过那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且他们和简玉珩不同,只是落在了相对较软的草堆里,看那样子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低声咒骂了几句后便站起了身子。

    “大哥,快去看看车里的……”摔在近处的那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紧张了起来,另一个人也爬了起来,神情如前人一般凝重,他们朝马车那边望了望,横梁抽离,马车已经是一团废墟,而那废墟之中,流淌着几缕枣红色的鲜血。

    “和可怎么办,如何和老爷交代。”矮个子的人哆嗦着,就快要哭出来。

    “嘘”个子略高些的男子一把捞过同伴的脖子,手掩住了他的嘴,他的眼神往阮阮那边瞟了瞟,示意同伴往那里看。

    矮个子定定神,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去,良久,二人发出了异口同声的赞叹,“像,真像。”

    阮阮缩着脖儿,望着他们俩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她吓得往后退,身子撞在树上,阮阮一个激灵,身子如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掉头就要跑,那两人又如何能让她逃了,粗糙的大手一把将她拉住,胡乱地在她脸上抹了一通,把那上面的脏泥抹掉,紧接着又发出了啧啧的感叹。

    他们二人此行是受了林家老爷的嘱托,护送林家的小小姐回家,大致原因听说是林家的家主作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曾负过的一名女子被鬼附了身,搞得他一整天一整天地心神不宁,原本都被抛弃掉了的一对母女,就这么被写进了林家的族谱上。

    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儿,可他们此行正赶上山城瘟疫爆发,她那可怜的娘亲已经没了命,只剩下她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趴将在路边,还是他们俩及时找到了她,这才令她多活了几日。

    没想到下山的途中马匹受惊,那本就羸弱的身子,此时怕是已经香消玉损了,不过还好,让他们在这儿看见了阮阮,这小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可看那鼻子那眼儿,就是说和林家的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阮阮才被鲜血淋漓的简玉珩吓的心惊胆战,现在又被两个魁梧的汉子擒住,小姑娘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嗷的一嗓子便哭了出来。

    这一哭哭的昏天黑地,饶是两名壮汉也不禁慌了手脚,他们一人拍着阮阮的后背哄她,另一人弓着身子探了探简玉珩的鼻息,见他还活着,便稍稍松了口气,胳膊上一蕴劲儿把他拖起来,拉到了一旁的草堆上。

    “小姑娘,你先停下来听我们说,我们不是坏人。”

    高个子的男子一通胡乱地哄,他从怀里掏出早就凉透了的土豆,塞在阮阮的手里,哄着她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许是食物由嗓子滑落进胃里的感觉太过舒服,又或许是觉得他二人不会伤害她,阮阮的防备卸了三分,她渐渐地停止了大哭,不过还是小小地抽泣几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害怕。

    “你是谁家跑出来的丫头吧。”那人将阮阮上下打量一番,很轻易地便得出了结论,见小姑娘点头,那人温和地笑了笑,接着道:“你可知道西边的林家?”

    她知道一些,东域简家的太老爷曾为先皇的左丞,因着祖上的贡献,简家的后人也都封了不小的官职,简家的家主简召也在几年前接任了左丞一职,而那西边的林家,是新崛起的一脉氏族,原本只是前朝太子手下一介幕僚,后凭本事一步一步壮大,待到太子继位时,便直接一纸诏书封了爵,是当今朝野之上,最受宠爱的一股势力。

    阮阮下意识地点点头,抬头正对上那人有些狡黠的目光,她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又摇了摇头,这一点一摇之间,惹笑了两个男子,他们两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冲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复又扭过头来,盯紧了坐在地上的阮阮。

    “丫头,你怕不怕死?”

    自然是怕,阮阮耷拉着眼儿,拼了命地点头,“怕,很怕。”

    “可你看了我们的秘密,就不得不死。”那人眼底有戾色划过,阮阮张了嘴又要哭,被他一把堵住了嘴。

    “我有一个法子让你活命,你记得,从今天起,你就是林家寄养在外的小小姐,老爷听闻小小姐你病重,心急如焚,传召你回林家,如果你想活着,便忘掉你以前的名字,以前的朋友,等你再醒来的时候你只要记得,你是林家的小小姐,名唤林莞尔。”

    话音一落,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招呼在阮阮的后脖颈上,眼前的种种场景,在那一瞬之间尽数被黑暗吞没。

    “大哥,这丫头看着一点也不机灵,可不能让老爷看出端倪来吧。”矮个子的男子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阮阮,他晃了晃她的肩膀,确定她已经昏睡过去,这才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下自己的筋骨。

    “无妨,就是这种胆小怕事儿的,才不会漏了陷,再者说正牌的小姐也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况且这丫头长的肖像老爷,任谁看了都不会过多怀疑的。”高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些安慰,“我们只需要将小姐送回林家,剩下的也就不必在挂心了,也不归我们管不是。”

    矮个子突然沉默了,他再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阮阮,内心竟又划过剧烈的同情,这小女孩儿十四五岁的模样,到了林家势单力薄,若是不讨老爷喜欢的话,保不准要遭多少罪在身上。

    “看她的造化了。”

    幽幽地声音升顶在林子中,复又沉沉地消散开,头顶上是不是地有几声鸟鸣,将整个林子映衬的异常宁静。

    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两人不敢耽误,一把将阮阮扛在身上,刨了土,将那马车里可怜的姑娘埋了起来,捡了一块青石做成一个小小的墓碑。

    “大哥,那小子怎么办?”

    简玉珩的身子在寒风中渐渐变凉,头上的伤口被寒风冻住,血已经不往外流,但仍是昏迷不醒地躺在草堆上。

    “他的身子骨好的很,一会儿自己就醒来了,你把外衣给他留下吧。”高个子的男子一眼便能看出简玉珩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相较于常人定是强上许多,那一点血还要不了他的命,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他再在这儿躺上一阵,怕是没被撞死也被冻死了。

    “可这天儿,我没了大衣也抵不住多久。”矮个子嘴撇了撇,一双手恋恋不舍地解着腰间的束带,他们一会儿送完人,还要原路返回他们的住处,这一路的严寒,也不是一般人能承的住的。

    束带解到一半,矮个子眼睛突然亮了亮,“不如咱们把这丫头的外衣给了他吧,反正她一会儿就送到林家了,还怕她会冻死在那儿不成。”

    高个子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解了阮阮的外衣,盖在一旁简玉珩的身上。那外衣有点短,只能将将盖到他的腰际,但这料峭的天气,多一件衣服就是对生命的多一重保障。

    风吹过阮阮的外衣,一股伴月香的气味儿钻进了简玉珩的鼻子里,若是仔细看简玉珩的脸,便会发现他的嘴唇正发着异样的青紫,他眉头皱了皱,手指不可察觉般轻微地一颤。

    “走吧,时候不早了。”

    ☆、第3章 浊世佳公子(三)

    林家的后宅里腾出了一间空房,阮阮带着一身的伤安静地躺在屋内的大床上,旁边是两位大夫轮流搭脉。

    “林大人,小小姐这一身都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这断了的胳膊。”

    说话的这人是养在林家的老太医,原本是服侍皇上的,前些年林记成头疾复发,皇上直接大手一挥将这老太医赐给了林家。

    林记成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一身锦绣朝服还未换下,他刚刚下了朝,家丁来报说小小姐已经找到,心下一惊,扔了公文便来了后宅。

    算算莞尔这丫头今年也该十四岁了,可能是因为多年的穷困令她的身子发育的不是太好,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算高,一张脸也因为伤痛没什么血色。

    林记成走到床边去看她的眉眼,不由得小小地吃了一惊,这孩子当真像极了他,还有几分像那杨湖湖畔的女子,他负了她,现如今他位高权重,却还一直没勇气将她们接回来。

    “老爷,这病人房里阴气重,您还是到外屋去等。”他那正牌夫人刘氏,娇着一副嗓子推了推他的后背,若不是亲眼看到,谁又能相信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林记成,回到家来却是一个怂怂的,极听夫人话的人,只见林记成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外屋走去,末了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儿,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向了远方的杨湖。

    眉眼温柔的女子手腕轻扬,柔柔清风中靠着他的胸膛,“记成,我猜一定是个女娃娃,我们叫她什么好呢?”

    林记成说好,“初见你时你一笑莞尔,我们便叫她莞尔吧。”

    “都听你的。”

    林记成掩面坐在外室的矮凳上,比不上政堂上的心狠手辣,他在感情上一直都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初一心为了功名,在太子的推引下,迎娶当朝公主,在朝堂之上一展才华,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姑娘,直到现在才有勇气,以一个噩梦为由,接她母女二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