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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邹县令捏着高家这申请,且气且笑,终于仰天狂笑起来!干!他要干!

    他们夫妇俩,比谢麟夫妇更懂底层的人心。赵娘子拉程素素入伙放贷时,说的话是带着真情的,大家族看起来兴旺,分到每一房、每个人的手上的就没那么风光了。相府嫡孙,在赵娘子看来都有窘迫的时候,何况高氏?他们找起高氏的缝隙来,比谢麟还要厉害。

    谢麟找到的高据,一心怀怨恨的少年而已,毕竟年幼。邹县令抬抬手,先压了高氏分宗备案的卷宗。继而找了几个穷又不算太穷,远支又不算很远的高氏族人。

    邹县令心里很有数,只要放出风去,拿住一个犯法的,旁人就能多分些家产,自家人就能互相咬死。大家族,团结的时候是真的团结,要散架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存有私心告密,千里之堤,就要溃于蚁穴了。

    他只要压上几天,也不算故意拖延,就能够高家受的了。一个,他只要一个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父母老病要钱,儿子读书要开销,女儿出嫁要嫁妆,偏偏自己钱不够”的人,就够了。

    邹县令活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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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县令上天入地寻刀的时候,谢麟的刀自己跑了来。

    谢麟与江先生依旧是在书房里,他们得研究春耕,研究灌溉,研究接下来怎么借这道风,整肃邬州。江先生正说在兴头上,谢麟的书僮看雨耳朵动了一动,往外一走,刚守门的差役来报:“有个叫后生求见,帖子。”

    看雨将帖子一扫,这种式样的他看过——高据。

    江先生对谢麟道:“约摸是河东没允分宗,他急了。”

    谢麟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他来吧。”

    高据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了,他这么痛快答应为谢麟办事,又这么恨家族,是因为父亲死后,族里侵占他家田产,欺负孤儿寡妇。这么急着来,却是因为:“求大官人高抬贵手,叫高家早些分宗,我好接回姐姐。再拖下去,家姐的命就要没了。”

    再冷漠的少年也得向现实低头。好在早就料到,与官府打交道不会太顺利。所以一直盯着消息,跑来再听驱使。

    江先生奇道:“令姐?”据秋蛾说,那是高据父亲在世时订下的亲事,高据父亲的朋友。公婆都是正经人,江先生也听说过,只有那家的儿子好吃个花酒。然而年轻人,倒不算大毛病。

    高据憋屈地点头,脸憋得都青了。江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高据父亲死后,他年幼,母亲老实厚道,家产日渐被族人侵占,他姐姐眼看不行,便想:夫家也算兴旺,嫁过去之后,娘家看她婆家的面子上,也不能太欺负了她娘她兄弟。

    哪知道高据只是年轻才没守住财,其实并不好欺负,倒是她,她爹为她定的是娃娃亲。订亲的时候看与亲家投不投缘,成亲的却是小两口。不幸叫她赶上了个败家子,往花街吃了酒,吃醉了回家便往死里打老婆。

    公婆都看不出去了,说:“养出这样的儿子,是我们的不是,你父亲死了,我们不可欺负孤儿寡母。不然以后没脸见你爹。”

    公婆做到这个份儿上,高据也是没有怨言的。想接姐姐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难题。第一,他姐不愿意;第二,他娘不同意。

    他姐的想法简单:离婚了,回娘家,不就又回到原点了么?

    他娘的想法也简单:当初同意女儿早早嫁掉,是担心越拖财产越被侵占,女儿剩下的嫁妆越少。接回来,嫁妆回来了高家了,又要被人占便宜了。这次嫁的人家知根知底,公婆心疼叫她管家。再嫁,就是高家男性长辈说了算了,亲爹都能看走眼,族里给她嫁什么人,那可真就不好保证了。再有,族里有个张氏,守节得了旌表,女儿要离婚回了娘家,族里逼死女儿也未可知。还不如留在婆家呢。

    综上,两个女人不答应,高据一个少年,拗不过她俩,只得另谋他策。左思右想,只有让高家完蛋了,母亲和姐姐的顾忌没有了,才能将姐姐接回来。他还年轻,他姐姐也不过比他大上三岁。他爹能吃的苦,他也能吃,他爹能挣的家业,他也肯去挣,哪怕不如父亲,也不会再叫自家人受罪了。

    如此,江先生对他的不喜转化为了同情,琢磨着怎么为他说几句话。

    高据见二人都不开口,不由急了:“我还可揭发……”

    谢麟摆了摆手:“不必。你做得已经够多啦,再揭发,对你不好。”

    “可是家姐!”他姐要是被那个败家子打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江先生主意多,主动说:“令堂病了,去接令姐回娘家看看吧。府城赁间房儿,就近看好大夫。等事了了……”

    高据眼前一亮,这主意他也想得出来,只是不知道官府的打算,故而不好谋划而已。江先生这话,就等于向他透了底儿,高据欢喜得紧,脸上也有了少年该有的朝气:“谢先生指点。”

    江先生戏道:“谢先生在那里呢。”

    这话,高据就不知道如何接了。

    谢麟重新打量了一下高据,问道:“你书读得如何?”

    高据心底涌上喜悦,旋即又冷了下来,苦笑道:“并不擅于此道。”

    “高氏不读书?”

    “读的,这个倒没很亏待我,只是……小人无心读书。也曾想,读出个名堂来,好叫人不敢欺侮,委实不是那块料了。”

    江先生心头一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先接了令姐出来吧。”

    高据犹豫了一下,道:“家父留下的产业已经不多了,城中只有两间偏僻铺子,三间浅屋……就在府衙后街上,是要搬过来的。”此外,他母亲名下还有二十亩薄田,因是在嫁妆单子上的,倒还保住了。除些而外,就是他姐姐的嫁妆了——这个估计要得回,不过他不打算全要,拿回一部分,另一部分给亲家,权当谢他们照顾自己姐姐了。

    江先生笑道:“不错不错。你说学业不甚好,毕竟读过书,可会写会算?”

    高据隐隐有了点猜测:莫非是知府要我代他经营?这倒也好,看来他们不是刻薄的人,我正要借官府之势。当即点头:“是。家父便善经营,小人也……”

    江先生道:“先办你家里的事儿吧,办妥了再谈。”

    高据也不着急问,看谢麟点了头,躬身一礼,悄悄退下,自去办他的事情不提。好在高家人心惶惶,病倒的也有人在,他也混在大众里,雇辆车,将母亲送到府城“就医”。他母亲不全是没有主意的妇人,见高家这样,不好意思地说:“过阵子,可以将你姐姐接回咱家来啦。可惜了,与亲家没这个缘份……”

    高据当时不答,直到了城里,才说:“我这就去接姐姐。”

    高母且笑且哭:“是我不顶用,有你爹在时,也说我是精明会管家的娘子。你爹去了,就只能受人欺负,也泼不起来。老天开眼,你们都好好的,就好。哎,咱们先寻个泥瓦匠,将房儿收拾了,新模新样的,等你姐姐回来。”

    母子俩商量着日后的生活,高据讲了自己的打算,收拾旧铺子,做他爹做过的老行当等等。高母提出自己还有些首饰,可以先当了做本钱,等儿子挣了钱再给她打新的。

    十分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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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厢,江先生被谢麟的眼神儿看得发毛:“干、干什么?”

    谢麟道:“先生很热心呐。”

    江先生搓搓手,原地踱了个圈儿:“这个,东翁您看,我那个儿子,傻乎乎的……”

    “想收个学生?”

    “哎~”

    “看着再放心些,还招个女婿?”

    “哎~不不不,都是先想想。您看,这年头,聪明人呢,都读书做官儿去了。想找个不读书做官儿的,难呐!傻子呢,谁爱要?他不爱读书,可是聪明,手段狠,有心计,胜在心地还不错。像我,哎,这就是缘份呐!”

    谢麟想了一下,缓缓地道:“尚可,还要看看。”

    江先生堆起前所未有的甜笑来,谢麟一阵恶寒:“干、干嘛?!”

    “那,能求娘子件事儿么?”

    “做什么?”

    “就在府衙后街上,帮忙照看一二呗。他家有女眷,我一中年男子,不大好……”

    谢麟道:“你与娘子说去。”

    江先生看他,他也看江先生:“我惧内。”

    江先生憋得双颊都鼓了起来,谢麟心里偷着乐。江先生也知道谢麟就等着看他吃一回瘪,有事儿求程素素一回。索性放赖,就坐在书房不走,等程素素过来,还给了谢麟一个“走着瞧”的眼神。

    谢麟醒觉了起来,等看他如何作派。

    程素素到了书房,就看到江先生也在,惊讶道:“是我来得不巧?”

    江先生摇头晃脑地:“正与东翁说一件奇事。”

    程素素便问:“什么事?”

    江先生添油加醋,将高据的事情讲了出来,重点讲他姐姐如何之苦,做弟弟的又怎么为姐姐着想,极言大家族之恶。程素素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精彩的故事了,问道:“这个高据还真有点意思,就要搬到后街上住了?”她看过好多打脸爽文,高据就是个爽文开头啊!

    谢麟踱了过去:“咳!咳!”

    江先生很满意程素素对高家感兴趣,忙说了:“在下想再考较考较他,收他做个学生。这个,在下家眷没带来,能否劳烦娘子照看一二?”

    程素素明白了,这是要拉拢一下人才。当即应允:“好,我过两天就亲自去看看。哎,他姐姐什么时候过来呢?”她对高据的姐姐也挺佩服的。

    谢麟低声道:“你什么身份?这么热切,反常即妖,绷着点的好。”

    程素素收敛了表情,道:“不错不错。我先叫富贵派人送点东西过去,过两天等他姐姐来了,我再悄悄过去看一眼,也不用带多少人,就顺便夸一夸江先生。不就得了?他的母亲和姐姐,我得亲自看看合不合缘,要是都合上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了,我以后也多了些说话的人。”

    江先生兴奋地道:“谢娘子啦!”

    谢麟道:“当然是谢娘子。”

    江先生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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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第二天就派人去看着后街,看雨是见过高据的人,一见他来了,便缩回后门,回来递消息。张富贵再带人,往高宅去。高宅不大,三间正房带院子。许久不住人,有些朽败了,因在府衙后街,倒没进个乞丐落脚的破窝。

    高据带来两三旧仆,正要洒扫房舍,张富贵便到来。

    高母吓了一跳:“大郎,怎么……”

    高据微吃一惊:“大管事?”

    张富贵笑道:“哎哟,可等着你们了。娘子昨天听说了府上的事情,就说,孤儿寡母这般坚强,不容易。听说府上要搬来,叫来帮忙收拾暖宅呢。昨天我就来看过啦,这房子虽有些朽坏,可底子结实,略修修就能住啦。匠人也雇下啦,家具、用具也都带来啦。”

    高母颇为惶恐:“这如何使得?哪值得娘子这般关怀?”丈夫在日,她也见过些世面,见这家具虽不奢华却也做工精良,物件都是新的,米面果蔬肉食也是新鲜的。冬天鲜菜比鲜肉还难得呢。

    张富贵道:“娘子说,要是只会哭着被欺负,也就罢了,谁个也没心思做保姆。自己个儿不肯认命的,才叫人欢喜。”

    高母感慨万分,又觉得这话略有些怪。唯高据心知肚明,心道,这位娘子倒可算是知己了。客客气气谢过张富贵,又要送茶钱。张富贵笑着推辞了:“知道小郎君不是憨人,不过府上这样,我再要你茶钱,就不合适啦。收拾好了,赏碗水就是了。”

    于是一起动起手来,府衙赏得厚,匠人做活计也是飞快,边做边说:“不用大修,换些朽掉的小物件就行。”

    太阳落山,小院里枯草除尽,水井架上了新辘轳,室内粉饰一新,配上新家具,俨然是个新住处了。旧有的破纸朽木头,都折了当柴火烧了。高据烧了一壶热水,泡了好茶来请张富贵喝茶,又要留饭。

    张富贵喝他半盏茶,笑道:“还得回去复命呢。娘子的意思,待令姐回来,知会一声儿,娘子倒想来看看的。”

    高母连说:“这怎么敢?该我们去磕头的。”这会儿她也猜出两分来了,必是儿子做了什么入了府里的眼,才拉了他们一把。

    高据按下激动,心道,看来府衙是想接着用我,真个能为知府效力,重振家业便快了。若无靠山,单是高家那些族人,就是个麻烦,一个姓儿的,他们过得不好了,要上门来,帮是不帮?帮着,恶心!不帮,风评不好,做事就要受阻。

    也说:“该小人往府衙去的。”

    张富贵笑道:“听我一句劝,府里说什么,你们照着办就是了。”

    高据便道:“是。”

    第二天便将他姐姐接了来,高氏的公婆点完了头,还说:“高家那事儿我们也知道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那个畜生又翻墙跑了,你们到了城里遇到他,千万别理会他。”又包了一包钱给高据,怕他求医问药不凑手。

    高据一一接了,一字不露,接了姐姐,一路往城里去。高氏还问:“阿娘怎么样了?”高据道:“都好,你去了就知道啦。”到了府衙后街,高氏焦急地寻母亲,迎头见到高母扶门等她,问道:“阿娘病着,怎么还出来?”

    高母一道抹泪一道笑:“我是想你的病,你就是我的药啊!”扯过女儿来,到了房里,慢慢与她说。高据撩开帘子出去,自请了个郎中来给他姐姐看伤。高氏已知前因,伤感地道:“婆家只有一个人待我不好,旁人……”

    高母摸着她身上的血痕,低声道:“我可只有一儿一女了。唉,得赶紧写帖儿,给府里送过去,看府里什么时候答允咱们去磕个头。”高氏道:“不错,难得有个靠山了。那边家里就算有在京城读书的,能高得过状元去?”

    这也是母女二人不得不忍耐的原因了——高据聪明,读书考试是真的差了点火候。他作诗的水平,是比程素素还要差八个谢麟的,只此一条,就将他拦在了科考门外。民不与官斗,富不与官斗,高家眼瞅要出官儿了。

    一家人写好了帖儿,又写封信回高氏婆家,道是多住两天。

    程素素接了帖子,便想,人家骨肉团聚,总要给人个时间,自己就不好在这个时候去刷存在感了。决定第二天再去看看,就带张富贵、小青外加一个带见面礼的老婆子。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谢麟坐堂问案,程素素就简装自后门出去,围观“将要逆袭的人生”。

    张富贵先前来过,高宅守门老仆打开门一看,便将几人迎了进去:“大郎,昨天的大管事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