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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程素素道:“先生请讲。”

    “第一,娘子不可兼并敛财,不可擅自作主收受财物代人说情、为谁撑腰,干涉官司、逼勒官人循私枉法。”

    程素素的脸黑了一半。

    “第二,衙门有司等事,娘子不可安插亲信、任人唯亲、不问贤愚。”

    程素素的脸全黑了。

    “第三,到任后,娘子不可为逞威风干预东翁为官诸事。”

    程素素整个人都裹在了黑色的雾气中,慢慢地慢慢地……

    江其真还没说完:“就先这三条吧,以后想到了再说,东翁,这三条你也要记住!切记!切记!”

    谢麟却笑了:“先生,先生这是将我娘子当成我那位叔母了吗?”

    江其真头摇得像波浪鼓:“不要提那个人、不要提那个人。先说你家,就说行不行。不行我就走,银钱还你也不要再受气了。”

    程素素气结。

    东宫稳固,之前的计划就要做整体的变更。新任地方,预案还没有完全做好。还有到了地方之后的配合问题,毕竟,江先生是谢丞相找来了的,以祖孙关系而言,程素素有点担心他会给谢丞相通风报信之类的。然而江先生确实有真材实料,又舍不得不用他。

    程素素还琢磨着怎么在路上能够与这位江先生拉点关系,让他能够偏向己方。等等等等,都计划在这赴任的路上开个好头的。

    第一个驿站落脚,正好与谢麟说一说这些打算。

    现在好了,与江先生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就听到这样的“约法三章”。

    【王八蛋啊!你特么这是要把老子一个准备下副本的满级大号一刀砍回新手村啊!】

    江其真见状,也不催促,也黑着脸,坐那儿等着。

    谢麟一边是比较认可其能力的幕僚,一边是老婆,处境犹如夹在婆媳之间的可悲男人。不同的是,谢麟比那些人更狡猾一些。

    微笑着对程素素作揖:“江先生不知道娘子家风清廉质朴,是我的疏忽,不曾告知先生,娘子恕罪。”

    江其真更担心了!这特么活脱脱一个气管严啊!你家搓衣板还好吗?

    程素素也是给台阶就下,江其真提的这几个条件,特别的政治正确,公开叫板,等着被弹劾的折子淹了吧!娘家婆家都得被淹。

    所以,程素素也认真地玩起了文字游戏:“朝廷自有法度,用人自有吏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度。”

    江其真道:“别说虚的!这话我已经听过一回了,说得没你斯文,意思跟你差不离儿!你们谢家是不是都串通好了的?词儿都不带改的!”

    他上次可受了气了,好多年没缓过来。这也不怪江先生,想当年,丞相的次子、九卿的女儿,都是书香世家,多么好的组合!江其真唯恐其太斯文迂腐,还想着怎么让他们圆滑一点。

    结果呢?

    江先生一天在心里骂八回街,也没办法把这俩给掰回来!谢源就成了江先生幕僚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败笔。没有弄出什么美名然后步步高升不说,东家还被参了下来。

    江先生不介意谢源笨,他可以一点一点地指示着谢源去做,就怕这人蠢还不听人劝、听不懂个对错。在这其中,郦氏的坏影响居功至伟。

    遇到了谢麟之后,江先生对谢麟的资质是十分赞赏的。程素素那里,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头一回见面,就发现这是一个喜欢与人别苗头的妇人。这样的人,有两种情况,一是能力不错,所以有骄傲的本钱,一种就是纯傻,还自以为了不起。

    江先生不敢再冒险,终于找了个机会,要将话题摊开了讲。限制一下,利大于弊。他可不想再败第二次!谢麟多么好的底子呀,不撺掇出一个丞相出来,真对不起自己拣到了一支潜力股。

    江先生平生爱好,不在自己做官,却喜欢隐居幕后。无论是隐居幕后,还是亲自上阵,都没有人想失败!

    谢麟和程素素心有灵犀,心里将二房夫妇俩骂得狗血淋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咬牙切齿,却是同一个想法:先糊弄过去再说,反正我/你又不是郦氏那个蠢货!日后相处,总能慢慢摆平江先生的,可不好上任就把这个熟手给开了!

    岂止是程素素满级大号有被砍回新手村的危险?谢麟现在就是被砍回新手村的途中!

    谢丞相在这方面倒不藏私,一针见血地说:“你会应付阎王,可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小鬼!天天说吃相,让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吃相难看!”

    江其真就是一个很明白个人手段,水平又极高的人。

    程素素也明白,哪怕还有同样水平的人,也未必不会像江其真这样想,换来换去,自己硬与谢麟的幕僚们叫板,十分误事。不如逮着这一个,慢慢磨。钱,她还真不在乎,亲信?她哪里来的人?收钱求情,她还真没想过。

    当下,由程素素开口道:“好!既聘了先生,就不是要先生做摆设的。”

    谢麟且没有她这般坚决,有点犹豫地低声道:“六郎?”

    程素素摆摆手:“就这样吧。”

    江先生舒了一口气,起身长揖:“娘子明理,东翁之幸。”

    程素素笑道:“那这一餐饭,可许我上桌了吧?”

    江先生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虽然十分正确,未免有预先将程素素视作会胡作非为的意思,也不在意她这话里有话,搓搓手:“娘子,在下是被整怕了。”

    他老人家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口一个在下,且又后还要仰仗他,程素素也不好意思再刻薄他。当下笑着邀他坐下,一道吃饭。

    江先生先满斟了酒,举杯道:“先小人,后君子,我必为东翁尽力谋划。东翁,此行艰难,恕我先前无礼啦!”

    谢麟与程素素也起来举杯:“先生金玉良言。”

    三人饮罢,坐下慢慢说话。江先生拣了箸笋丝,慢慢嚼了咽了,才说:“不要怪我多事,老相公有意磨练东翁,这地方选得不可谓不用心。可也难出政绩,难推托责任。膏腴之地,财赋出色。贫瘠之地,稍有起色便是大有改观。唯中等地方,温吞水,上不去,下不来!泯然众人。故而不得不慎呐!”

    他三再目视程素素,模样十分诚恳,程素素也没得话说。这些东西,她是真的不懂,也许真该先老实窝着再学学了。再看谢麟,他也听得认真,得,俩都砍回新手村了。

    一餐饭,就在江先生说、夫妇二人听的过程中,结束了。过后,程素素才发现,江先生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麟与程素素还是分房睡,只是睡前谢麟跑来开解程素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晚饭的时候就想问你了,这看的什么?”

    就是程素素拿的那张纸,上头写了八个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八个字,乃是与程犀道别的时候,程犀特别痛心疾首讲的。引自《孟子》,意思乃是孔子反对殉葬。齐王府恰才做了一件人殉的事。

    谢麟笑了:“对了,这件事情,还没有与你说……”将与齐王的对话,一一讲了。

    程素素也惊讶了,她对齐王也不够了解,但是这个时候不停地问安泰郡主?“郡主有不妥?”

    谢麟道:“你也这样想?”

    “看起来不像呀。”

    “那就先记下来,万一用得着呢?”

    “哎……”程素素心里沉甸甸的。

    谢麟起身道:“早些安歇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好。”

    次日,二人启程,问起驿丞,驿丞道:“齐王殿下昨晚就走了,去哪里,就不是小的们能知道的了。”

    二人也不再停留,谢麟匆匆写了封信,火漆封上,交驿丞递往东宫。程素素知道,他给太子写的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是令太子不可放松警惕之意。暗忖,齐王这回算是真将谢先生给得罪了。

    却不知谢先生也在忐忑:好像对娘子交代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第87章 准备好了

    “娘子要路上准备?”江其真的口气里充满了诧异,明显的不赞同的意思。

    路遇齐王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哪怕相信科学如程素素, 也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第一座驿站与齐王分开之后, 赴任的大队人马便再次上路了。虽然有了所谓约法三章, 程素素还是觉得, 该她说的话,还是要讲的。比如大家对赴任之后的准备工作之类的。

    不插手所谓衙门官司正事,正经的正室娘子, 该管的事儿也是一大堆的。这里面是不可能完全不波及谢麟的公务的, 譬如说到任之后, 谢麟要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一府之下属, 程素素得有相应的配合, 这个戏要唱下去,得有个剧本吧?

    诸如此类, 细务还有很多。

    这些事情,总能说的吧?

    长途漫漫, 程素素先与谢麟讲的, 谢麟让听风去对江其真说了。江其真就跑到主人家的车辕上坐着,隔着半张车帘, 与里面答话。透过另半边打开的车帘, 他脸的表情明确无误地展露给谢麟看——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多少年来, 谢麟都没有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了,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程素素没直接看到这表情,情绪比谢麟稳定:“难道要到了地方再准备吗?”

    江先生道:“娘子还没‘准备’好?”

    程素素略懵, 疑惑地道:“地方的上事儿,我们不很熟,故而请教先生,先生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江先生道:“娘子说的准备,是足以应付诸般事务,是不是?”

    “对呀。”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所有的事没有发生,就先准备好了怎么应付,连给你添麻烦的人,都要照着你想的去做,等着被你收拾。那也太巧啦,”江先生不客气地说,“娘子读过《吕氏春秋》吗?刻舟求剑要不得。这可不是东翁去考秀才试,背下经义,填上去就算成了。”

    这个道理当然是对的啦,可是——“难道就不准备了吗?”

    江先生道:“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凡事不要说‘准备好了再如何’。二位想,真遇到了事儿,谁会留功夫给二位去‘准备’呢?要是觉得准备好了就心满意足,那就等着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永远比别人慢一步吧。‘准备’好二位自己,可比准备好什么如何应对,要好得多。”

    谢麟问道:“那么先前在京的说的那些?”

    “那叫后手,”江先生慢悠悠地道,“谁能不犯错?谁能算无遗策?谁能事事如意?谁能让连与他作对的人都全照他的心意来?不能够的。出错不要紧,能弥补过来就行。这是用兵,重兵堆于前,后方空虚,易为人所趁。”

    二人对望一眼,只觉得江先生将赴任地方说得像是进了龙潭虎穴一样,不晓得当年谢源夫妇给他的心理阴影居然这般大了。不过也觉得他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也一齐点了一下头。

    哪知江先生却猜到他们的心思,笑道摇头:“二位已经很礼贤下士啦,不过有些事情嘛,自己不经过,别人讲了也是隔靴骚痒。咱们且看一程,如何?”

    “好!”谢麟一口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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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答应得痛快,谢麟与程素素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疑惑的。从江先生之前的举动来看,这话说得绝不是无的放矢。将会遇到什么事情呢?二人心里都打了个问号。

    接下来又过一个驿站,还算太平。走到第三个驿站的时候,却热闹了起来。

    谢麟这样的人物,注定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跑到邬州的。地方官上任,踏入本州境内,就能被当地人知道,这个谢麟早有心理准备了。沿途上住在驿站,要核对身份,会被沿途官员迎送,这也是惯例。

    是以当地官员一窝蜂跑过来的时候,谢麟是一点也没有意外的。接到帖子,便也整肃停当,并不介意地携程素素赴宴去了。江先生也换上一身簇新的书生袍,摇着扇子,晃在谢麟的周围。

    兴许是觉得之前对程素素提的条件略显苛刻,江先生特意提醒程素素:“娘子,先说场面话,说京城风物。”

    程素素会意,不就是不要交浅言深么?懂。

    江先生这才提着扇子,晃到谢麟的背后。读书人、想附庸风雅的人、想讨好相府的人,都十分重视谢麟。对于程素素,他们让家眷准备了厚礼,仅此而已。

    谢麟的名头很响,官员们准备的是风雅的酒席,作诗、赏花、二三雅妓。江先生轻咳一声,凑到谢麟耳边说:“东翁,我与娘子约法三章,独独没有约东翁狎妓之后不可欧打亲夫。”

    谢麟面皮一抖:“先生说笑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江先生道:“路上一遇而过,风流韵事,东翁自己斟酌。到了邬州,一举一动可就不是流窜了。”

    谢麟正色道:“我与同侪吟诵唱和,指点后辈,听不懂先生在说什么。”

    江先生满意地道:“小爱好嘛,可以有可以有,回来咱们再讲。”

    将谢麟给憋得不轻。

    吃完酒回来,听风、看雨抱了好大一兜子的名刺、诗稿。程素素自家拿着柄宫扇扇着风,她也吃了点酒,正在发热。见了问道:“这是什么?”听风二人如此这般一讲,程素素道:“都收起来,采莲,去找个匣子装了,贴上签子写明日期来历。”

    江先生摇着扇子,听到她这样吩咐,不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