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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他和何昱从这一刻起短暂结盟,何昱告诉他当年的旧事,他则借着出诊之机,去杀死岱朝宰辅史孤光。

    总归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了,不论死前要做什么,能得知当年的真相,他总可以心安。

    事已至此,绝无退路。

    林青释难以抑制地涌起倦怠和无力感,他扶着栏杆起身,埋首在堆叠的药箱中,掩住了一瞬流露出来的茫然神情。清苦的药香蔓延氤氲着将他覆住,他忽然觉得难言地安心。

    “林谷主是盲人,怎么分辨出这些药?”何昱看着对面人手指如同流水,从药瓶之间熟练划过,有些好奇。

    “因为我并非生来就看不到的。”林青释淡淡道,神情从容得仿佛是在讲毫不相干的事,“我的视力在七年前缓缓失去,我知道自己总有一日会看不到的——”

    他语声一顿,唇畔柔和的笑意愈发深邃:“所以我以前能看到的每一眼,都拼命去记住所有东西。”

    “可惜了这么美的眼睛,像凝碧珠一样。”何昱紧盯着他,没有错过药箱的瓶瓶罐罐中,葱白的手指微微一滞。

    林青释微怔,有些恍惚地笑笑,平静地旋开羊脂小玉瓶,用玉勺取出一粒药丸递给他:“这是吐真丹,只能用玉制品接触。”

    “我问,你说。”林青释听到他喝水吞咽下吐真丹的声音,用手撑着额头,仿佛不胜疲倦。

    “关于谢羽成为谢家宗主之前,追煦小筑里有哪些情报?”

    正文 第58章 生哀第七弦其三

    “罪门之后,生而不幸。据说他在年少时曾与璧月关的一位道长相交甚好,后来是他自己灭了璧月观,算得上阴鸷狠辣,喜怒无常。”

    “谢羽成为谢家宗主的那一年,都发生了什么?”

    “谢家内乱,他的长姊谢芩将他囚禁半月之久,后来谢羽逃了出来,杀死了他几乎全部的家人——不过这些所谓的家人曾杀死他母亲,这也不过是复仇而已。”

    “谢羽为什么要同意让苏晏加入谢家作客卿?”

    “谢羽想借助他的力量炼尸、称霸。苏晏杀琴河人、操控凶尸的事被揭发出来,谢羽明面上惩戒了他,两人暗地里却仍旧来往密切,直到七妖剑客纪长渊无意中撞破这事。”

    “后来呢?”

    “谢羽一时被群雄声讨,众叛亲离,几乎岌岌可危。”

    “……那,谢羽有过什么得力的助手或者密切的好友吗?”

    “林谷主,你这个问题真有些奇怪——时人评价他,阴鸷狠辣,像毒蛇一样不能帮,偏偏又心肠刚硬。那时候谢氏也不算强盛,朝不保夕,谁愿意和他做朋友?”

    “方庭谢氏是怎么发展成中州四大家族之一的?”

    “他自己乔装成落难公子,作为内应,潜入夔川欧阳家族——那时候还与凝碧楼鼎立。他灭满门且吞并了欧阳家,随后挑唆南离殷氏和兰畹纪氏相斗,坐收渔翁之利。”声音顿了一顿,“谢羽用的大多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苏晏没走前,作为他的外援,倒是一对恶友。”

    “方庭谢氏气候已成,当初是什么作为导火索,众多世家才联合起来剿灭他?”

    “史孤光上书文轩帝,说是谢氏勾结隐族——谢氏想要一家独大,逐渐成为众矢之的,旁人只需要一个进攻的借口罢了。”

    “然后史孤光还做了什么?”

    “七月十五他组织了第一波进攻,在传说中午夜鬼节、鬼门大开的时候,他组织豢养的灰衣杀手攻入方庭山大道。谢羽和属下打破这第一波进攻,但是元气大伤,只能暂时休整。”

    “邓韶音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是那个给各世家传信的人。”

    “最后进攻的过程是怎样的?”

    “第二天子夜,各方世家进攻,一个时辰后,红莲劫火燃起,伴随着轰然的爆裂声,直烧了三天三夜,几乎烧掉了半座城池。”

    “那个谢羽也真是个人物,面对十方精锐敌手攻击,一步一步率领着族中仅剩的五十多人退入主楼,层层设伏,最后放下了铁栅栏。”

    “来手链尸体的人说,尸骸都在主楼里,交错叠加,十分惨烈。”

    “史孤光的长子亲自刺了谢羽一剑,洞穿了他的手腕,谢羽抱着一张画像,在全身骨骼尽数碎裂的情况下,和对方同归于尽。”

    “如果你是谢羽,你死在大火前的一刻会想什么?”

    “我要死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一场问答结束后,已是月上中天。林青释仿佛身心俱疲,阖眸侧卧在床上,启唇轻声道:“夜深了,何楼主回去吧。”

    “桌上是化解吐真丹的汤药”。他淡淡道。

    林青释微微一迟疑:“真对不住……最后问那样的问题。”

    他抬起手,仿佛能感觉到月华流逝过指尖的冰凉温度,一时仿佛痴了——凝碧楼主说那一句“为什么”的苍凉语调,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

    当初谢羽在火海里,只怕会更加剧烈而绝望地嘶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当初自己要走?

    为什么总是来晚一步,总是太晚?

    林青释茫然地将脸埋进掌心,有泪盈睫——原来,有些事并非他刻意不去想就能避开,纠缠命运丝线的那只纺锤从未有过片刻松懈。种种恩怨铭刻入骨,如同抽刀断水,除非一死,根本无法了结。

    “子珂”,他低低地唤着从窗外跳进来的少年,怔怔,“我这次去京城,若我回不来——”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霜刀听雪、长刃破冰的冷肃,连同整张脸都是木然的,仿佛已经心如死灰:“那就把我的骨灰带回药医谷。”

    “不过,我又有何面目去见药医谷在上的祖师?”他犹自喃喃。

    药医谷的前三任谷主,每一位都是大慈大悲的杏林医隐,妙手仁心,回转春风,一生救死扶伤无数。唯有他,如今居然要拚却一身医术,去干一件与初心背道而驰的事。

    ——他要去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