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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于是,答案是明摆着的,宋卫民碰了壁。

    别说麦乳精了,连一块布头都没要到,赵红英才不想惯着,为啥不能穿旧衣裳?不穿拉倒,她倒是要看看,袁弟来会不会把扁头一直光着身子。

    得了坏消息的袁弟来又是一通哭,直接把原本不多的奶水,给哭得更少了。

    不得已,宋卫民只得再度想法子。

    亲妈不支持,那就只能跟别人借了,想起先前大哥提过的,有困难去找大哥,宋卫民果断的寻上了宋卫国。

    听完了来意的宋卫国大开眼界:“麦乳精?新布料?”臭蛋也许根本不是烧傻的,是随了亲爹吧?

    “对对,大哥你能借我一些钱吗?”宋卫民一脸的期待。

    可惜,宋卫国也不想惯着他:“你知道麦乳精要多少钱吗?喏,前头赵建设他媳妇儿生了,再往前曾校长他媳妇儿春耕那会儿不也生了吗?他们都想法子买了罐麦乳精来,一罐,五块钱!就这个,也不是你想到买就买的,得到处托人。”

    见蠢弟弟还等着自己,宋卫国一脸的无奈:“我,当个生产队干部,一个月津贴是八毛六分钱,我得至少攒上半年才能攒够一罐子麦乳精的钱。再说一罐子能吃多久?我还替你养着臭蛋呢!”

    宋卫民很是失望,他听出来了,大哥这意思是不借。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五块钱真不是个小数目了,宋卫民算术就没好过,可一想到半年的津贴才够买一罐子,的确是太贵了。转念一想,他好像记得,卫军的津贴有好几十块?

    为了确定这个事儿,宋卫民特地往赵建设家跑了一趟,张嘴就问宋卫军的津贴有多少。

    赵建设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照实告诉他:“你家老四最初应该是二十七块五,后来涨了好几次,上个月我陪姑去县里邮局拿钱,是六十六块钱。”

    宋卫民惊呆了。

    其实,他俩都不懂,这年头的工资是定额的,军人的津贴也是有规定的。六十六块钱,相对应的是正排级干部,换句话说,光是看津贴,就能得知宋卫军此时已经是个正排长了。

    可惜,这里没懂行的,包括赵建设也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照实说了之后,他问:“你打听这个干啥?对了,去年你就是说要给他写信吗?信呢?他咋没给你寄回信呢?”

    这年头寄信可不是挨家挨户送上门的,而是按照地址送到公社那头,再由各个生产队大队长拿去发给下头的社员。赵建设确定他没收到过回信,先前没想起,这会儿突然提起还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宋卫军不是那种会把亲哥晾在一旁的人。

    “我、我上回没寄,我大哥他借钱给我了。”宋卫民迟疑了半天,又说,“上回那个信封我还留着,要不你再给我写两句?这回我想买几罐麦乳精,想跟卫军借多点儿。”

    赵建设倒是不介意帮着写信,可他真不看好宋卫民,还借多点儿,可能吗?

    不过到了最后,赵建设还是帮忙写了信。宋卫民收好了信,又跑去跟宋卫国借钱,因为只借了八分钱,宋卫国也没太在意,甚至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根本就没抱蠢弟弟能还钱的希望。

    ……

    满载着宋卫民殷切期待的信,最终还是寄了出去,辗转到了宋卫军手里。

    不得不说,宋卫民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信寄到部队时,恰逢宋卫军执行任务回来。

    他现在已经是军官了,职位是不高,可相比之前的新兵蛋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搁在以前,因为隶属部队属于保密机构,也就是外头人常说的特种部队,他时常一执行任务就是好几个月,有时候半年都未必能回到营地里。好在他提前托了人,每回到了发津贴的日子,如果他本人不在,就照着留下的地址把钱汇过去。这取钱是麻烦了点儿,汇钱却是容易得很。所以,这些年过去了,赵红英愣是没觉察到问题所在,也根本想象不到,小儿子这些年过得有多危险。

    然而危险往往是伴随着机遇的,和平年代想要升官不容易,更别提军队本身就是熬资历的地方。能在不到十年里,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宋卫军本身极为出色,也付出了太多太多。

    收到信的时候,他刚跟战友结束了特训。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开信,而是先把信收到抽屉里,拿了脸盆毛巾肥皂,匆匆跑去洗澡了。

    同宿舍的三个战友完全不觉得奇怪,趁他不在,还互相打趣道:“看,他家大领导又来指示了。”

    打趣归打趣,三个战友还是将宿舍里的两大张办公桌都让了出来,非但如此,还齐刷刷的挤到了最靠里头的那张下铺去,并保持了绝对安静,坐等宋卫军接受家里大领导的指示。

    没法子,谁叫宋卫军以前每回收到信都跟孙子一样,得先把自己给捯饬干净了,用古代人的说法,就是焚香沐浴。当然,宋卫军是没那么夸张,可洗掉一身臭汗倒是真的。不单如此,回头他还能正襟危坐,就跟翻阅最高机密文件一般,把来信从头到尾、逐字逐句、认认真真的看上好几遍,最后才把信纸连带信封都抚平整了,夹到抽屉中的厚书里。

    三个战友排排坐,就等着看好戏。

    没多久,宋卫军回来了,把脸盆啥的随手搁到一旁,他还特地拿了条干毛巾,把手上的水珠子彻底擦干净,这才坐到大办工作前,打开自己那个抽屉,拿出一把小小的军刀将信封小心翼翼的挑开。

    不是他没发觉这封信的异常,而是真的没有任何异常。

    以前赵红英写信给他,那也是叫赵建设代笔的,而且都是把收信地址写得特别详细,寄信人只是泛泛的写上地区以及红旗公社第七生产队赵建设,完了就没了。这主要是因为,就算退信也是退到公社的,写赵建设没毛病啊!

    等宋卫军终于把信纸抽出来,展信一看……

    刚才抱了多大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因为开头第一行就暴露了写信人的身份。

    ——卫军啊,我是你三哥。

    宋卫军:……

    啥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宋卫军顿时泄了气,整个人往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斜着眼没好气的扫过信纸。薄薄的一页信纸,上头写了不到半页的话,他随便一扫,就看明白了。

    哦,这是要借钱给儿子买布买麦乳精?多借点儿?怕不够用?呵呵,你猜我会不会借给你?

    同宿舍的三个战友齐齐瞪圆了眼睛,这态度不对啊,在接受家里大领导的最高指示,咋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明明以前都是生怕错过了丁点儿指示,哪怕只有一张信纸,也会翻来覆去瞧上好几遍,这回……

    “卫军,谁给你写的信?”

    “要我说,肯定不是他妈!”

    “你这是废话,这要是他妈写来的,咱们这样打扰他,早就被他给收拾了。”

    一个宿舍的,都是同级别的军官,不过就算这样,也是分档次的。宋卫军入伍时间倒是不算长,可他能拼敢闯,那身手,别说底下的人了,反正同宿舍这三个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这也是为啥他们仨不敢过来吵他看信的根本原因。

    看信啊,搁人家身上那叫看家书,搁在宋卫军身上那是接受领导指示,你敢打扰他?他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我三哥。”宋卫军随口应了一声,开始翻抽屉找纸笔。在部队里有个好处,啥东西都包了,上至吃喝穿戴下至纸笔本子,样样都有,反正他入伍那么多年了,就没花过一分钱,吃的比家里头都要好,关键是吃再多都没关系,部队管饱!

    正好现在有空,宋卫军翻出纸笔就开始写信。

    跟家里三个蠢哥哥不同,他是真的脑袋瓜灵活,轻轻松松念完了初中,当初宋菊花就特别佩服他,也没见他用功苦读,成绩就是一等一的好。人家都说老宋家两个小的聪明,可宋菊花却知道,自己只是足够用功,比起脑子,十个她都不是宋卫军的对手。

    这家里人写信还要找人代笔,宋卫军提笔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写完找出信封,也没封口,横竖回头是要检查的,他贴上邮票后,用左手两指夹着信封,右手拎起外套就往外头走。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看出来了,这小子压根就不是在乎家里人,这是只在乎他亲妈吧?”

    亲妈的信那就是圣旨,亲哥……哪凉快待哪儿去!

    好运气加上宋卫军勤快,这封信倒是比以前更快的来到了红旗公社。

    赵建设去公社那头去得格外勤,自然也就很快收到了信,正好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宋卫民,干脆把他叫到家里来念信。

    信封很厚,里头的纸张明显要比先前从本子上撕下来的要好,而且有好几大张折在一起。

    宋卫民激动地直搓手,他就知道,哪怕弟弟外出数年未归,那也还是他的亲弟弟,他俩可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

    一开始,赵建设还觉得挺稀罕的,这信比先前还厚呢,等展开一看,再一读,他悟了。

    信的内容真的相当丰富,开头回忆了当年兄弟四人一起在队上长大上学的日子,那时候正值饥荒年,老宋家的日子过得也很一般,毕竟家里孩子多,劳力却跟不上,好在爹妈干活努力,拼了命也要赚工分养活他们兄妹五个。不单含辛茹苦的把他们带大,还咬牙供他们上学,最后更是一个个都安排好,娶妻或嫁人。

    宋卫军详细的说了大哥咋样、二哥咋样、咱们兄弟咋样、妹子咋样,又挨个儿的问候了亲爹亲妈大哥二哥三哥嫂子们还有侄子侄女,问候了身子骨又问候地里的收成,光是这些,他就写了满满两大页。

    等把能问候的所有人都问候了一遍,宋卫军开始打感情牌,说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既不能跟家人团聚,也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能做的也就只有听领导的话,努力训练出任务,好多得些津贴孝敬爹妈。又说等以后有空了,一定立马回去看望家人,现在就只能拜托几个哥哥,尤其是拜托三哥宋卫民好好照顾两位老人。

    说完了,他表示自己一分钱也没有,部队包吃包住包一切,他所有的钱全给亲妈了。毕竟妈生养他们兄妹五人不容易,别说饥荒年代了,就算现在日子好过了,要养大五个孩子,那也是万分辛苦的。

    又说现在他们长大了,也该是妈享福的时候了,他人在外不能亲自照顾爹妈,也就只能给点钱了。叮嘱哥哥们一定要好好听妈的话,千万不能有了婆娘就忘了妈……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宋卫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全是被弟弟感动的。

    对啊,妈多不容易啊,妈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赵建设:……哎哟这傻子,你弟这是在忽悠你呢!!

    因为跟宋卫军关系更好,赵建设哪怕腹诽连连,可终究还是没有揭穿真相。念完了好几大页的信之后,他一口气灌下了半缸子水,舒服的连打了两个嗝,这才安慰大傻子:“卫军一个人在外也不容易,你真的好好照顾我姑,别叫卫军忙来忙去,还要担心家里头。”

    “对,大队长你说的对,我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宋卫民感动坏了,一个大老爷们哭得比人家小媳妇儿还惨,嗷嗷哭着接过信往家里走,边走还边哭,“我妈太不容易了,我要好好孝顺她……”

    目送大傻子离开,赵建设啥都不想说了。反正他是没看出他姑这辈子有啥不容易的,嫁出去就立马当家做主,老宋头把她当成宝,生的儿女里头,傻的那仨就算了,反正聪明的两个都拿她当祖宗伺候。这要是还不容易,其他人都不用过日子了。

    等感动得涕泪横流的宋卫民回了家,他第一时间先去找了亲妈:“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赵红英:……这大傻子一定不是她生的!!

    可宋卫民是被感动了,袁弟来并没有。见他回来,袁弟来忙问借钱那事儿咋样了。

    宋卫民懵了半天,才想起还有借钱这回事儿,又仔仔细细的回忆了好久,才勉强想起信里的内容:“弟来,卫军他没钱,他的钱都孝敬给妈了。妈她这辈子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们五兄妹喂养长大,也是时候享福了。我想过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妈,连带卫军那一份都算上。”

    袁弟来也跟着懵了:“那……借钱咋办?”

    两人认真的思考了半天,才得出了最终的结论——还得管妈去借。

    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白忙活,尽管到最后,两人还是没能借到哪怕一分钱,可起码他们挨了一顿臭骂。

    最初,赵红英不知道自家那大傻子是犯了什么毛病,可赵建设不会替人隐瞒的,回头姑侄俩碰了面,啥事儿都捅破了。赵红英顾不得喷大侄儿,紧赶慢赶的回了家,对着那俩蠢货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通臭骂。

    “你俩可真能耐啊!卫军多忙啊,你以为是你整天闲得数蚂蚁?给他写信,叫他费了那么多力气给你回信,你还是个当哥的吗?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弟弟……对了,你给他写了啥?”

    赵红英气疯了,尤其是听赵建设说,那是一封老厚老厚的信,就气得恨不得立马把家里那俩蠢货劈成几大块。亏得宋卫民没把信给丢了,回头老老实实的把信封信纸双手奉上,这才恭送活祖宗离开。

    可是,钱呢?布呢?麦乳精呢?

    直到袁弟来彻底没了奶,麦乳精还是没着落,等第一场大雪飘飘荡荡的落下时,她还是给扁头穿上了臭蛋的旧衣服。

    咋办呢?就算日子过得哪哪儿都不顺心,这不还得继续往下过吗?

    第047章

    这一年的冬天, 感觉特别特别的冷,就连雪都比去年早下了半个月, 而且还是下完一场雪后没过几天, 又来了一场。

    也是在第二场雪过后,张秀禾突然病倒了。

    刚开始只是觉得嗓子干涩难受, 紧接着就起了烧, 结果她还在那儿庆幸,庆幸猪场里的活儿都结束了, 任务猪已经上交了,各家各户也都分到了猪肉, 不然她还得发愁那头的事儿。

    小感冒而已, 张秀禾真没咋当回事儿, 宋卫国也没往心里去,反倒是赵红英逮着机会把宋卫国狠狠的臭骂了一顿:“平日里见你在队上这儿也管那儿也忙活的,咋自个儿媳妇儿病倒了也没见你搁心上呢?我看她嫁给你也是倒霉, 生养了那么多孩子,忙里忙外的, 还得不到一句好话,你说你有啥用?!”

    宋卫国被喷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明白亲妈这又是咋了。他当然心疼媳妇儿, 问题是小感冒而已,在家歇歇呗,他能咋样?可惜,怂如宋卫国完全不敢跟亲妈对着干, 只能把头点的跟捣蒜一样:“是是,妈你说得对。”

    “光动嘴皮子有啥用?你媳妇儿生病了,你就不会去卫生所拿点儿药吗?你猪脑子!”

    “对对,我这就去。”宋卫国啥都不说了,赶紧走人,心下还径自犯着嘀咕,以前咋没看出来亲妈那么关心他媳妇儿了?

    其实,赵红英也不是说有多关心张秀禾,毕竟她也清楚感冒只是小毛病,乡下地头除非病到起不了床了,不然极少会往卫生所跑的。可这不是家里一帮熊孩子吗?臭蛋太黏张秀禾了,偏偏喜宝和毛头又整天跟臭蛋在一起,一个传染一个的,小事儿也没变成大事儿。

    这话,赵红英倒是没说出口,横竖蠢儿子已经跑去卫生所拿药了,她只是盯着喜宝他们,严禁靠近张秀禾。

    喜宝哀求的看着赵红英,而臭蛋的表情比她更遭人疼,因为他快哭了:“奶,妈咋了?”

    “没咋,等你爸拿了药回来,她就好了。”赵红英随口应了一句,连她自个儿都没注意到,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她把喜宝和毛头都当成了宋卫国的孩子。

    关键是,小孩子们也没发觉。喜宝就顺口说:“那爸咋还不回来呢?他咋跑得比臭蛋还慢呢?”

    臭蛋附和的点了点头:“就是!还不如叫我去给妈拿药。”

    “你们不是就要考试了?赶紧复习去。”赵红英懒得解释那么多,就哄他俩往堂屋去,那头窝着一堆的孩子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准备着。

    今年冬天冷得早,像去年,喜宝就记得是期末考试那天,才下了第一场雪,而且挺小的,飘了半天雪花子,也没能在地上积起来。不过,她还是乖乖的听奶的话,拉过臭蛋往堂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