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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嗯,”迟明尧亲了一下李杨骁的眼睛说,“但你不是别人。”

    他看着李杨骁——他的眼睛还泛着水光,好像有无数的星光都落在里面。他想起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李杨骁半蹲在路边盯着他看,那时他转头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他的眼睛,很漂亮,也很专注。

    他还想起也是在这辆车里,李杨骁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无声地流泪,眼泪一滴一滴不间断地从下巴上滑落。

    李杨骁似乎从未说过演戏是他的梦想,他总是很简单地说那是他喜欢的事情。可是,要有多喜欢才能让他哭成那时那般绝望的模样?

    迟明尧以前以为,李杨骁跟大多数活在这世上的成年人一样,经受过生活的磨砺后,逐渐羞于谈及梦想。而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李杨骁不提,不是因为羞于谈及,只是因为太过珍视,以至于不舍得将它暴露在别人轻视的眼神和言语之中。

    “骁骁。”他直直地看着李杨骁。

    “嗯?”李杨骁眼里还泛着水光,嘴角却噙着笑,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帮你而已,20万是后来临时起意才说的,”李杨骁的眼神纯粹而炽烈,以至于迟明尧不得不垂眼避开,“如果因此让你觉得你的梦想是廉价的,那我真的是……”他把头埋在李杨骁的颈窝,像个孩子似的闷声说,“罪该万死。”

    “哪有这么严重啊……”李杨骁被他一句话惹得想笑又想哭,想了想,举重若轻地说,“都过去了,而且,除了第一次,后面我也爽到了啊……20万,想想我也不亏。”

    迟明尧抬头看着他:“那第一次,是不是很疼?”

    “还……挺疼的。”李杨骁说完,又忍不住笑了笑。

    “以后都不会疼了,”迟明尧俯身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又叫他,“骁骁。”

    李杨骁被他亲得睫毛上下扑棱,笑着应:“嗯?”

    “以前你把自己圈住了,”迟明尧认真地看着李杨骁说,“以后可以活得任性一点了。”

    第66章

    夜晚开车下山路太过危险,两人便在车里相互倚靠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李杨骁是被日光晃醒的。蓄力一晚的太阳精力充沛,刚一露头就耀眼刺目。饶是车窗上贴了高强度反眩光车膜,也挡不住这杀气腾腾的架势。

    李杨骁揉了揉眼睛,放下车窗朝外探出了头。

    郊区的早晨空气带着湿润的露水气息,间或还有一两声婉转啁啾的鸟鸣,更衬得这片环境空谷幽静。

    想到新的一天重新开始,马上又要出去面对潮水一般的赞美、黑水与质问,李杨骁就觉得有些头大。

    这些天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说翻天覆地也不为过。前几天他没事的时候还喜欢刷刷微博看看粉丝评论,这几天已然不敢点开微博了。

    李杨骁摸索着找手机,左右寻了半天,才想起来昨晚被扔到了车座底下。他刚蹲下想去捞手机,迟明尧也半睁开了眼,带着浓重的睡意,嗓音微哑地问:“几点了?”

    李杨骁伸长胳膊够到手机,蹲着点开屏幕看了看说:“六点多。”

    迟明尧把手放到李杨骁的头顶,随手揉了两下,含混地嘟哝道:“这么早……”

    李杨骁屈起一只腿半跪在地上,伸手打开储物箱,随手扒拉出一瓶尚未开封的漱口水,坐回座位说:“那你再睡会儿。”

    迟明尧伸手把他捞在怀里,脸蹭了蹭他的头发,俨然像个多动症患者,小动作一刻不停,一会儿伸手摸他的头发,一会儿又去捏他的下巴。李杨骁乖乖地由他怎么动,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亏得自己没动过脸,不然现在得给揉变形了。

    两人磨蹭腻歪了得有半个小时,才拿着两瓶矿泉水下车,一个人倒水另一个人捧着水洗脸,然后湿漉漉地回到了车里,打算开车下山了。

    已入初秋,日光看上期灿烂明艳,温度却比不上盛夏时炙烈了。

    一坐到驾驶座上,李杨骁就被阳光晃得眯了下眼睛,他伸手放下头顶的遮光板,忽然想起上次来这里时的场景。那时正逢黄昏,橘红色的火烧云染遍了大半天空,和眼前的景致全然不同。

    “我记得,”李杨骁打着方向盘把车掉了个头,说,“你上次说你画过这里吧?”

    迟明尧点头道:“是画过,不过都是很早以前了,种那棵树的时候画的。”

    “还在吗?那幅画,突然很想看。”

    “卖了,”迟明尧说,“你要想看的画,以后再给你画一张。”

    “……卖了?”李杨骁有些错愕,明泰家大业大,迟明尧难道以前还需要靠卖画赚零花钱不成?他接着问了一句,“卖了多少钱?”

    “记不太清了,”迟明尧把车窗开到最大,说,“一百多万吧。”

    李杨骁倒吸一口气:“……”自己起早摸黑拍了三个多月的《如果云知道》,也不过赚了100多万,还是税前!

    迟明尧见他没反应,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他一眼:“多么?”

    李杨骁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迟总,你知道有一句话特别适合形容现在的你么?”

    “嗯?什么?”迟明尧不耻下问地请教。

    李杨骁一本正经道:“无形装逼最致命。”

    迟明尧被逗得笑起来说:“其实当时我也挺震惊能卖这么多钱的。”

    李杨骁说:“你说这句话就更适合了。”

    迟明尧又笑了一会儿,才说:“真的,不过应该是我爸在商界的朋友拍走的,跟商业利益挂钩,否则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钱,没有这层关系,一千块估计也没人要吧。”

    “那也不会,我要。不过,好像卖了这么多钱,你也没有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当时要拍卖的时候没人告诉我,等我回国之后才发现画没了,还生气了好一阵子。本来想买回来,后来又嫌麻烦,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回头想想,还挺后悔当时没买回来的,现在已经不知道那画在哪了。”

    李杨骁见他脸上罕见地显出些遗憾的情绪,便安慰道:“以后如果找不回来,我就陪你回这里,再画一幅一模一样的。”

    相比来时的夜路,白天视野一片敞亮,车要好开得多。但在最危险的路段,迟明尧仍是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帮李杨骁掌控着方向。

    许云初的电话打来时,车已经完全开下了山,疾驰在宽阔的公路上。迟明尧对着电话那边说:“许总终于肯回来了?……嗯,我男朋友……艺人不准谈恋爱?谁说的,那梁思喆是怎么回事?……”

    男朋友。李杨骁扶着方向盘想,以后自己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他突然有些理解迟明尧为什么总喜欢带他去公司了,这种满溢出来的强烈喜欢似乎只有通过昭告天下才能得到纾解。

    ——原来那些秀恩爱的人都是怀着这般心情。李杨骁恍然大悟,感觉自己又解锁了人生一大奥秘。

    迟明尧挂了电话,对李杨骁说:“下午带你去见许云初。”

    李杨骁开着车,飞快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些惊讶:“梁思喆前辈的经纪人?”

    “前辈……”迟明尧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笑着说,“你这样一说,好像梁思喆是个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

    李杨骁视梁思喆为偶像,不知把他的作品反复掰开揉碎看了多少遍,当然不敢在称呼上怠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三栖影帝,自然是前辈。”

    迟明尧不动声色地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那如果让你跟前辈的工作室签约,你愿意么?”

    李杨骁的语气由惊讶变惊愕:“……认真的吗?”

    迟明尧被他的语气又逗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杨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到险些握不住方向盘,只能踩了刹车降下速来,有些结巴地问:“所以,我、我以后有可能跟梁思喆前辈合作?”

    “……这很难吗?”

    “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开车有点危险,”李杨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自言自语道,“稳住稳住。”

    “那我如果说,梁思喆看过你的作品,而且觉得你演得不错,你会怎么样?”

    “……!!!”李杨骁只觉得迟明尧在玩火,这接二连三的爆炸好消息怎么能在大马路上说,真的想殉情吗!

    迟明尧偏过脸看着他说:“你再这么不收敛自己的表情,你男朋友马上要吃你偶像的醋了。”

    李杨骁立刻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说:“这不一样啊……当年我想考表演系,但我父母不同意,所以只能偷偷地看书准备,也没钱报什么特训班之类的,只能把思喆前辈的《红男红女》看了好多遍,说起来,他也算我的启蒙之师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迟明尧不解道:“为什么不同意你考表演系?”

    “就……觉得不太实际呗,我那时的生活环境和你的肯定不一样,”李杨骁笑了笑说,“在我们那里有一种偏见,考不上好大学的人才会选择参加艺考。我当时成绩还算不错,如果参加艺考会浪费掉很多时间,不仅艺考可能考不上,还会耽误掉高考科目的复习时间。而且吧,很多人一听我要考表演系,就觉得我是想去做明星,明星离我们那个小城市毕竟太远了,很多人一生都没有亲眼见过哪个明星,所以大家都觉得我是在做梦,而且是在做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梦。但我也没觉得我想做明星,我就是想做演员啊,只是个职业而已。”

    “那你当年是来北京参加艺考的?”

    “是啊,当时傻死了,哪儿都不认识,就拿着一张火车站发的地图,居然没走丢。”

    “那,”迟明尧接着问,“你爸妈现在也不同意?”

    李杨骁叹了口气说:“本来考上大学之后,我爸妈态度都放软了,觉得就随我吧。后来不是毕业又遇到好多事情么……他们又开始觉得我当年的想法不切实际,新旧怨念一碰撞,说什么也要我放弃这条路,安分守己地找个别的工作。”

    “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没说……不过最想让我回家吧。有一段时间我都要收拾家当回去了,临到火车站检票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电话,说让我去试镜,我当时不知道被封杀的事情么……明明已经试镜失败有一百次了,还是没忍住回去了。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就在想,算了,暂时不回了,既然还养得起自己,那就待到30岁吧,那时候如果我还一事无成,就说明这条路真的不适合我,那我也能死心得更彻底一点。”

    “那你自己有想过吗,”迟明尧问,“如果不演戏了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想过,但想不出来,就像你说的,我好像把自己给圈住了。”李杨骁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未来所有的想法都是跟演戏有关的,好像把其他的路都堵死了一样,还是我自己亲手堵的。”

    说起这段陈年旧事,他还是有些心生感慨。

    没想到上午才说到他父母的事情,中午他就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

    当时家庭医生来给迟明尧检查手臂情况,李杨骁正坐在一旁看着,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居然显示了一个许久没见到的来电显示——“母上”。

    李杨骁很久没跟他妈通过电话了,上一次打电话还是在《水边高地》被替换下来之后,那时候他爸妈在电话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他踏实找个靠谱工作,但彼时他心情烦躁,油盐不进,更别提叫他灌下这碗毒鸡汤了。

    他妈讲到最后还举起了例子,说什么“你这孩子怎么从小就不听话,你看你高中的同桌宋昶,安安分分地参加高考找工作有什么不好”。

    她不提宋昶还好,一提起来,李杨骁再也忍不住了,当下顶了嘴,破罐子破摔地说:“妈,这世上的事儿多着呢,怎么可能都围着你的意愿转,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不但找工作没按您的心情来,性取向也不会按您的心情来。”

    他妈是个中学老师,性取向三个字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有点陌生,但好歹通过电视报纸上接触过,一时不敢置信地问:“你胡说什么呢又!”

    李杨骁一句“我喜欢男的”甩出来,算是一下子把母子关系推向了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

    自此,李杨骁再也没接到过他爸妈的电话,逢年过节他打回去,他爸妈也是一副冷淡口气,话里话外都是等着他回心转意。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杨骁纵使心怀愧疚,也没办法把自己的性取向硬掰回来。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这么做是否太自私了一点,但有时候他又觉得他爸妈对他的期许和亲情绑架也未尝不自私。两方都太自私太固执,才导致了如今这个僵持的对峙局面。

    李杨骁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低头妥协,只能通过给家里打钱缓解自己的愧疚。但这两年他无戏可拍,打回去的钱自然也寥寥无几。所幸上次拍完《如果云知道》拿到了一些钱,本来想等尾款结清再打回家的,没想到一直没腾出时间。

    “谁的电话?”迟明尧也扫了一眼他的屏幕,“你妈打来的?”

    李杨骁回了神,“嗯”了一声,然后接起电话说:“妈?”

    那边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说:“拍了电视剧也不跟家里说,还是我翻报纸看到你的名字,晚上到电视上核对了脸,才敢确认是我儿子。”

    李杨骁想起那晚宋昶跟他说的那句,他妈每天都在报纸上找他的名字,当下眼泪就要涌出来。他竭力往下压了压情绪,装作波澜不惊地说:“您不是不想让我演戏来着,我怕我一说,您又要劝我找个好工作。”

    “你妈那是不想你演戏吗?”他妈听他这样说,语气立即提高了一些,“那不是怕你过得不好吗!你这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倔,从小就经不得别人说,非得什么都顺着你来才行!”

    “那您也不看看我随谁的性子。”李杨骁这话说出口,又觉得在这当口上顶嘴不太明智,便放软了语气贫了一嘴,“我这不是打算让您自己发现,获得双倍惊喜吗。”

    “你就是没打算跟家里说,还生你妈的气。”

    母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怨,既然一方肯低头打来电话,另一方又放软语气耍贫,持续一年多的冷战僵局瞬间达成了握手言和,土崩瓦解一般地消失不见了。

    像是要把错过一年的嘘寒问暖都补回来,李母事无巨细地问了李杨骁的近况,什么导演对他的印象好不好,剧组演员有没有欺负新人,拍戏时强度大不大……李杨骁也颇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只用了不过十多分钟,时隔两年的隔阂就消弭得无影无踪,两人又恢复了以往你来我怼的母子关系。

    都过问完了,李母才拐弯抹角地点到了正题上:“我这几天才跟年轻同事刚学会刷微博,昨天还看到热搜上挂了什么吸毒的,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这些人怎么这么恶毒,我儿子从小听话,怎么可能吸毒。”

    李杨骁一听,就知道他妈这是拐着弯打探警告他呢,便笑着说:“对啊,我也这么想,除了在职业选择这方面不听话之外,都可以入选感动中国十大孝子了,哪有这么造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