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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节

      徐常林的长子徐炽听闻柳夫人到访,还有几分不信:“柳夫人生的如何?”

    “……柳夫人带着帷帽,小的未曾瞧见她的真容。但陪同柳夫人前来的乃是柳记的苏掌柜,千真万确!”小厮还怕徐炽不信,再三保证。

    徐炽听得此语,方才信了:“外界盛传柳夫人幼年时候遭遇火灾,面容有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以她的本领都不能治好,想来传言是真的。快快有请!”他一面说着,亲自出来相迎。

    叶芷青与徐炽相见,打眼一瞧,但见苏家这位大公子生的秀美温雅,通身的书卷气,根本不似商家子,身边半点铜臭味也无,见到她眼睛都亮了,上前拱手为礼:“早闻夫人大名,夫人亲自前来,家父有救了!”

    “徐大公子不必多礼能否带我去瞧瞧徐老爷?”

    徐炽在前,亲自引着叶芷青与苏铭前往徐府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才到门口便听得里面有人扯着嗓子辱骂:“……孽子,你是想逼死我吗?为了银子你连你老子的命都不要了,你畜牲不如!”停得一息,又似哭似求:“……就让我抽一口吗?我给你跪下了!我叫你爹还不成吗?就让我抽一口,一小口行不行?”

    叶芷青听得这求人的模式颇为耳熟,许多影视题材里不少演员都有过精湛的表演,甚至不少演员都身体力行去尝试过,心里还道:不会这么巧吧?

    徐炽站在院门口,尴尬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涨红着脸为自己辩驳:“家父自从……自从生病之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以前睿智的徐老爷比地痞无赖还难缠,多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口,完全不在乎徐家的脸面与他以前最看重的长子的脸面,简直是怎么丢脸怎么来!

    “生病的人喜怒无常,猜忌心重,有怨怼之语也属正常,大公子不必难过。”

    徐炽听着柳夫人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的安慰他,哪怕听到徐常林的话似乎也未曾让这位夫人色变,她从进府之后语调根本没变过,反倒奇迹般的安抚了他的焦燥与尴尬,让守门的小厮打开了院门。

    徐府数代居住,用心维持修建,更兼徐家人经商有道,宅子建的极为不错,一路行来风景如画,别有洞天,但唯独这个院子平平无奇,院里连树木都没有,就是正房三间,两间厢房,以及一排仆人的屋子,院子里光秃秃的,连盆花儿都没有。

    粗粗看去当真粗陋的可以,但是多瞧两眼却能发现,这院里当初恐怕也是有过花圃绿树的,只是被草草填平了而已。

    院子里此刻披头散发跪坐着个人,身上衣裳土一层泥一层,都快瞧不出本来面目,四名小厮严阵以待,见到徐炽恭敬见礼:“见过大公子!”

    那跪坐着的人撩起蓬蓬乱发,叶芷青这才骇然发现,这瘦成一把骨头不成样子的男人居然是以前那个胖乎乎的徐常林。

    “徐老爷——”

    徐常林方才不歇气的骂徐炽,迟缓的抬头将叶芷青瞧了好一会,似乎是在记忆之海里打捞起了一点碎片,总算是拨开混沌露出一点清明:“柳……柳夫人……”流着鼻涕眼泪向叶芷青扑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苏铭被惊的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徐常林是不是病着,一把将叶芷青拉到了身后,与扑上来的徐常林来了个亲密接触,一股尿骚混和着馊臭味扑面而来,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徐常林可顾不得他自己身上的味道,紧抱着苏铭的大腿不松手,双臂双腿都盘在他的右腿上,宛如无赖小儿一般,喃喃念叨:“给我抽一口……给我抽一口……”

    苏铭只能庆幸他出手快捷,这才挡在了师傅前面,不然今儿叶芷青可是要被占个大便宜。

    如果说徐炽方才还觉得丢脸的话,现在就是丢脸到了姥姥家。瞧瞧徐常林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啊?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柳夫人好歹在滇南百越之地都有几分名气,原本是请来治病的,他却跟个无赖似的要往人家身上扑,他气急败坏的上前去拉徐常林,就跟从苏铭身上往下撕一块狗皮膏药似的:“你给我起来!起来”眼眶都红了,总觉得一辈子的脸都要被亲爹给丢光了!

    徐常林不但不起来,还……侧头熟练的将鼻涕眼泪全都擦到了苏铭的袍子上。

    苏铭:“……”老子当兵的时候都没这么脏过!

    他被恶心的不行,恨不得一脚将徐常林踹开,扒了外袍丢出去。

    “快起来!起来!”

    “不起!不起!除非……你给我抽一口!”

    徐常林盘腿坐着,毛烘烘的脑袋就贴在苏铭的大腿上,姿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他浑然不觉,居然还熟练的跟儿子讨价还价了起来。

    徐炽皮肤白皙,整张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直气的咬牙切齿,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起来我给你抽!抽死你算了!”

    叶芷青心下微沉,又觉得不太可能,脑子里正在搜罗能够成瘾的东西,徐炽身边的长随已经熟练的拿出个水烟筒,引的徐常林丢下苏铭朝着水烟筒扑了过去……

    徐家的悲剧其实在一年前就已经奠定了,只是最初徐家的人并不以为意。

    徐常林纵横商界多年,见多识广,况且做生意的男人们总有许多应酬,他又向来出手阔绰,很得欢场姐儿的青睐,也不知道是他的哪个相好向他神神秘秘介绍了个好东西,结果沾上之后便欲罢不能。

    最初的时候他还能维持徐家正常的生意,但是时间久了之后,疏漏便一个接着一个,直将好好一个徐家带到了沟里。

    家里人只觉得他渐渐精神不济,还当男人上了年纪,又在外奔波劳碌,应酬之时还留宿外面,徐夫人一面埋怨丈夫被外面的妖精吸了精气神,一面还要督促厨下炖补汤给徐常林补身子。

    等到他日渐消瘦,渐至沉疴,独木难支,徐家才乱了起来,迫不得已将还在书院读书的徐炽召回家中打理生意。

    苏记与徐家这几年一直有生意往来,除了最开始的供货契约是叶芷青与徐常林所签订,后面这几年的供货契约大多是苏铭跟徐家大掌柜签订。

    叶芷青与苏铭既不曾与徐常林时常相会,自然不清楚徐常林的身体状况。况且徐家在邕州数代经营,原以为根底深厚,并无不妥,这才有了此次的供货契约。

    徐炽十分痛苦:“家父以前睿智清明,做生意很有决断之力,自从开始吸食神仙膏之后,竟然还染上了赌钱。若是一般的赌坊,徐家也不致败落的如此厉害,可他也不知道是神智不清还是被人作了局,跟他赌的都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徐家好些盈利的铺子都输了出去。这些还是我接手家里生活之后才知道的。请了梅大夫来瞧,他说这神仙膏乃是害人的玩意儿,家父中毒已深,想要戒掉很难。但是不给他抽,他便寻死觅活,就是方才那副模样……”

    徐炽天资聪颖,学业不错,原本还满怀信心准备下场春闱,哪知道晴天霹雳,竟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家来替亲爹收拾烂摊子。

    叶芷青心下震动的厉害,叹息道:“梅大夫说的不错,这玩意儿用好了便是一味药材,但若像你爹似的抽,便是要命的毒药。不知道大公子可曾派人查过,当初是谁引诱令尊去抽这东西的?引诱他抽神仙膏的人是不是跟作局引他赌博的人是同一伙的?”

    徐炽苦笑:“这些事情家里人知道的不多,除了父亲身边的贴身长随。但那长随自父亲出事,家中察觉之后竟是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报了官至今杳无音讯。我回来之后拜访平日有生意来往的叔伯,但徐家已经落难,不上门追讨债务都不错了,谁还耐烦给我指证?”他讲完了徐家经历,到底还有几分期待:“我爹……他这治得了不?”

    他多想回到从前,家中有人主事,而他只需要在书院读书,岁月静好,前程可期。

    叶芷青:“令尊中毒日深,我还真没有把握。你家里若是能够忍得了他痛苦,铁下心来断了吸食神仙膏,他若是能迈过这个坎,恐怕还有得救。不然戒断之后再复吸,根本就没救!”

    “夫人……看起来对此物很是了解?”徐炽自回家之后,焦头烂额,家中请来的信得过的梅大夫对神仙膏也不甚了解,只说此膏致人成瘾,若能戒断或可保命,对来历却说不上来。

    徐家也不是没请过别的大夫,但都不识得此物,难得遇上叶芷青,居然对此物的性能如此笃定,外间传闻柳夫人做生意颇有手腕心计,短短数年时间竟然声名鹊起,由不得徐炽不生疑。

    病急乱投医的徐炽心中戒备之心大起,盯着眼前戴着帷帽的妇人,恨不得目光穿透轻纱,与她的目光直视,以证实心中疑惑。

    “大公子多虑了!”叶芷青并不因徐炽的怀疑而恼火,反侃侃而谈:“制神仙膏的名唤丽春花,等花败了之后,会结果椭圆形的蒴果,内藏种子。此花的果壳可入药,镇痛止咳止泻,还能止胸腹筋骨禹种疼痛等。但最厉害的是在壳壁上隔开小口子,能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干燥之后能治心绞痛,但长期应用能成瘾,慢性中毒,长久形成依赖性,身体日渐差,想要戒断就难了,吃不到六亲不认,最后非要死在这上头不可。不过此壳止咳效果很好,还能用来治肾虚引导起的遗精,滑精等症。”稍停又道:“对于医家来讲,有些毒药用好了也是药材,比如砒霜,吃多了准没命!但少量的配伍用于汤剂,就能取得竟外的疗效。从前我也曾经见过有人将丽春花的果壳种子用于配药,是以对此物颇为熟悉。”

    她说完这段话,却隐约觉得耳熟,好像在某一年在哪里听过这些话,或者说过这些话,但年代久远早已不可考。

    徐炽听得此语,还是有些不信:为何同样身为大夫,梅大夫竟然不识得此物,不但不识得,连性能亦不懂。眼前的柳夫人实在令人生疑,尤其她还与徐家有生意往来,谁知道她与那帮人是不是一伙的。

    叶芷青尚不觉得如何,苏铭肚里却已经拱了火,语气硬梆梆道:“徐大公子既然不相信我师傅,就当我师傅没说,府上另请高明,只是咱们两家的生意上还有事情未曾解决,大公子若是不知道,烦请府上大掌柜过来。若是大公子能作主,咱们就商议一下今年订的供货契约,我家货都从交趾跟万象押运了回来,不知道府上何时收货何时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