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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杜瑕听得很认真,甚至还像模像样的从马上侧着滚下,然后在地上又滚了几下,丝毫不觉得丢脸。

    这可是保命用的!

    这山庄的跑马场建成之后还从没有人用过,这两人在这里一折腾,立即就引了许多不当值的人偷偷的往这边看。其中尤以张铎叔侄和阿唐等人为甚,众人不禁纷纷赞叹道:“当真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呀。”

    在杜瑕差点真的歪歪斜斜的从马背上掉下来的惊险过后,牧清寒本能的被惊出一身冷汗;待见她不等自己前去救援,就已经顽强的重新爬回马鞍,又忍不住扶额长叹,道:“回头若给三思知道了,必然要将我堵在衙门门口跳脚大骂。”

    插一句,自打两人金榜题名之后,肖易生就给这两个弟子赐了字,一为慎行,一为三思,可谓用心良苦。

    然而在拿到赐字之后,不管牧清寒还是杜文的心情都非常复杂。

    好歹他们也都正式拿到功名,成家立业的人了,呼啦啦地竟然给安上这么个字……

    旁的不说,若给他们几个好友知道了,岂不要被笑话死?

    听听吧!

    卢昭,姓卢名昭字忠烈。

    郭游,姓郭名游字旷之!

    何其肆意洒脱,何等旷达高傲,何等一往无前!

    偏偏到了他们这里,好么:

    牧清寒,姓牧名清寒,字……慎行。

    杜文,姓杜名文,字……三思!

    牧慎行!

    杜三思!

    当真是一对真金不换的难兄难弟。

    然而长者赐不敢辞,更别提是相当于半个亲爹的恩师,于是两个人只能苦着一张脸,别别扭扭的收下,然后接连几天都被同僚用无与伦比的复杂神情注视。

    卢昭这厮就更可气了,当天就光明正大地对着他俩放声大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你们两个之前到底做过何等天怒人怨的事啊,这么大年纪了,老师都不放心,还特特挑了这样的字来时刻勉励。”

    就连一贯最为温和有礼的金仲也忍不住了,对着他们抱拳拱手,忍俊不禁道:“尊师当真用心良苦,体贴入微。”

    谢谢,然而如果你们眼中的笑意没有那么浓,表情没有那么幸灾乐祸的话,我们就更感谢了好吗?

    不要说一众好友和同僚,就连何厉听了这消息之后也坐不住了,径直冲到驿馆去找肖易生,火急火燎地要他把字赶紧改过来。

    开甚么玩笑,那可是他女婿!他何厉的女婿怎么能有那样一个字!这绝对会是伴随一生的噩梦。

    然而肖易生对他之前自顾自招杜文为婿的事情还有怨气呢,如何会听?这岂不是送上门来的买卖!

    于是传说中多年未见,情谊深厚的同门师兄弟就在驿馆中,当着一众兵士的面吵了个天翻地覆,辩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直到天黑还是谁也不服谁,互不相让,最后甚至闹到了恩师跟前。

    肖易生这一回是说什么都不会让步了,谁的弟子谁知道,他太清楚这两个孩子饶是收敛成熟啦,也是血性大于冷静,起这两个字也是为了叫他们时刻谨记在心。

    何厉却觉得自家师弟这几年越发保守,谨小慎微到了在他看来简直令人发指的程度。在这也事关颜面,自己有必要替女婿争一争。

    被迫拉下水的唐芽也是头大如斗,十分无奈。

    虽说他确实不敢说一碗水端平,在这一众弟子中有所偏爱,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偏疼了哪个也不好。

    再一个,肖易生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加上他老人家也觉得之前何厉不给人家那个当老师的打招呼就直接把事儿办了,这种举动有点不大地道,心中难免对肖易生略有歉意,这一回便存心要偏袒他。

    于是唐芽在两个最喜爱的弟子的无比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干咳一声,神色有些微妙地对何厉说:“你这手伸的也太长了,见好就收吧,人家是图的事,你管一管二还要管三管四吗?”

    肖易生不禁得意一笑,就见何厉立刻目瞪口呆道:“老师,您不能这般呀。咱们门下出了个叫什么三思的,说出去还有什么颜面?”

    听他说颜面,肖易生一甩袖子,忍不住嗤笑出声:“亏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大过年去跪皇城的不是你?”

    遂继续大吵。

    唐芽头疼,遂将二人赶出家门。

    直到这会儿,杜瑕一听到三思这个称谓还是有些捧腹。

    慎行也就罢了,可是三思?肖大官人,您对这个弟子究竟是有多不放心呀!

    夫妻二人非常没有良心的嘲笑了自己的兄弟一把,然后继续欢乐的骑马打球。

    因为白天漫山遍野的溜达,又骑马,当晚两人都睡得很熟,次日醒来时天都大亮了。

    尚未清醒的杜瑕裹在被子里滚了几滚,忽然闭着眼睛问道:“沙沙的,什么声音?”

    就听同样带着睡意的牧清寒道:“应该是下雨了。”

    “下雨了?”杜瑕一下子来了精神,炸着一头长发便要爬起来,惹得牧清寒都笑了。

    “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没见过下雨,这般着急做甚。”

    “春雨贵如油啊,”杜瑕起的急了些,有些头晕,一脑袋砸到他怀里,口中却还是急切道:“这还是今年春天第一场雨呢。”

    而且他们这会儿是在山上呀!

    山映雨景,雨托山趣,就很容易出现那种白茫茫的雾气。而且这会儿正值花期,本来一大片蜿蜒花海就够美的了,若再衬上白雾,想也知道会是何等壮观绝美!

    若是错过了,真是白活。

    牧清寒本未多想,可见她这样郑重其事,不免也被感染,跟着爬起来。

    因下雨,略有凉意,杜瑕里面穿了一套绣杏花的杭绸衣裙,外面还罩了一件颜色略深一点的鹅黄外衣,一溜儿对襟一字盘扣,却是配套的,故而也绣的杏花折枝图案,十分应景。

    少卿,牧清寒也换了一套天水碧绣海水纹的箭袖袍子,拿了一把雨后荷花油纸大伞,相携出门而去。

    小燕叫他们这会儿就起了,还有些诧异,道:“原以为还要多睡会儿的,厨房那头刚开始准备呢。”

    杜瑕摆摆手,笑道:“不碍事,正好这回难得的景致,我们先出去走一走。”

    就见外头果然正下着蒙蒙细雨,仿佛无数根牛毛细针从天而降,将天空与地面中间的一大片空间都斜斜的的织在一起,一切都朦胧了,便是素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块石头也隐约带上一份别样美感。

    远处群山间果然已经升腾起了茫茫雾气,云山雾绕,偶尔有微风袭来,那些白茫茫的雾气就会缓缓流动,真是美极了!

    两人缓缓走到高处一座亭子中举目四望,一时都被四周别样美景所震撼,默然无语。

    良久,牧清寒才感慨道:“类似下雨的情景,我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了,可从未有过一会如此刻般惬意安宁。”

    杜瑕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又往高处走了几步。

    这一看就看的入了迷,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燕匆匆找来,裙摆都打湿了,远远看见他们就笑着招呼道:“姑娘,姑爷,吃饭啦,当心着凉。”

    因他们成婚不久,两边的仆人许多称呼还暂时没改过来,偶尔还会叫出原来的,他们也不大在意。

    用过早饭,杜瑕说美景难得,便叫小禅取出她惯用的画板等物,预备写生,牧清寒也兴致勃勃的在一旁伺候着打下手。

    小燕就笑着提议道:“姑娘,光画景儿有什么好看?姑爷活生生的人就在这里呢,何不给他画上一副?”

    杜瑕一怔,扭头看向牧清寒,见他面上果然有些期待之色,也笑了,道:“也罢,你不说我倒想不起这一茬儿,难得有空,便画上一张。”

    牧清寒听后喜不自胜,越发殷勤,跑前跑后忙的不行,又问她自己是不是要换套衣裳,或是摆个什么姿势的。

    “原先我常听说人家有画像的,要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许久呢。”

    杜瑕噗嗤一笑,道:“咱们认识多久了?一应细节都熟记于心,对着画反而刻板了,你自去做你的正事去,也等我略想一想,给你画个好看的。”

    众人都笑个不停,牧清寒也乐,又给她铺纸磨墨,正色道:“这就是我的正经事了,余者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

    大家越发笑的前仰后合。

    杜瑕在心中打了打腹稿,又想起来方才那番壮美景色,转瞬已有了主意。

    众人都不敢出声,生怕扰了她的大作,牧清寒更几乎要憋气了,只还是忍不住伸着脖子瞧。

    杜瑕用的不是寻常毛笔,也不是一般作画的宣纸,下笔如飞却形神兼备,不多时就已有了轮廓:但见一片绵延群山中云雾缭绕,山坳里栽种着许多桃树,正值花开,灼灼其华。山上却隐约现出一个人来,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策马狂奔,只见衣角翻飞,发丝飞扬,说不出的英武逼人。

    小燕等人都不大敢继续看,只觉得脸儿上都羞红了,心道姑娘画的可真好,简直就好像这人活在上头,下一刻便要冲破画纸飞出来了。

    牧清寒也欣喜万分,暗暗决定回头必然要找一等一的匠人装裱起来,就跟,就跟那大锦鲤一同收藏!

    杜瑕正对细节做最后填补,就见阿唐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进来,对牧清寒示意有事。

    牧清寒不敢打扰,也提着气出去,过了许久才回来。

    这会儿杜瑕也基本弄完,又最后画了几笔,这次才撂下,活动着自己酸痛的脖子和手腕,对牧清寒笑道:“可好了,来看看吧。”

    话音刚落,却见对方面色凝重,杜瑕一愣,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牧清寒点头,摆手示意大家出去,这才道:“是出事了,只不是咱们两家的事,你娘家东邻那姑娘的娘没了,自己在衙门口吊死了。”

    第六十七章

    一听这话, 杜瑕整个人都呆了, 满眼皆是难以置信,良久才声音干涩道:“怎么会?”

    牧清寒先拉着她坐下,这才将小厮打听到的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原来那方掌柜生意失败, 一应本钱都赔个精光,眼见走投无路,却突然有一日去酒楼买醉之时碰上一个老乡。那老乡也是前些年来开封过活的, 因运气好,不过三五年竟赚了几万的银子, 如今算是正经起来了。

    听了方掌柜醉眼惺忪时吐露的心中烦恼,那老乡眼珠转了几转,竟说愿意借他本钱买卖, 利息也只要市面上的三成。不过有个条件,眼下方掌柜已是走投无路,且不说一家老小都等他拿钱家去过活,再这么下去,怕是明年的房租都要付不起了。因此听了这话无疑抓住救命稻草, 莫说一个条件,便是十个八个条件也说不得要咬牙应了。

    可等那老乡一说, 方掌柜却有些迟疑了。

    原来对方说的是:“你也知道, 如今我家里那婆娘甚是凶悍, 管得紧不说,且是个不正经下蛋的母鸡,虽收了两个房里人, 也不中用,如今还没个儿子延续香火,家中老娘愁的头发都白了。我记得去年偶然见了你家月娘,小小年纪已然出落得十分花容月貌,不若就许给我,我也正经纳她当个第二名贵妾,必定一辈子衣食无忧。到那时咱们成了亲家,我不光不要你的利息,一发连银子也送与你当彩礼哩!”

    方掌柜乍一听时,如何肯依?

    他家月娘也才十来岁,可这位老乡已经快四十岁,且还是作妾!

    当即也没谈拢,双方胡乱道别,各自家去。

    然而接下来几日方掌柜又连连碰壁,眼见着越发捉襟见肘,而女儿过不几年也要说亲,那一应嫁妆却如何凑的出来?不由得动了心肠。

    左右女儿都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再者那人是自己老乡,便现有一份情谊在,也算知根知底了。

    再说了,那人年纪虽大了些,可言辞间颇为诚恳,家中也有万贯家财,女儿嫁过去也是享福的……

    这么想了几日之后,方掌柜果然意动,又硬着头皮去找老乡。

    那老乡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倒是爽快给了他银子,只是又打发一个婆子去相看月娘,得到回信儿后却又有些抱怨月娘双足有些大了。

    这会儿方掌柜已经走火入魔,若说原先是对方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此时已经是他迫不及待的往上凑,如何能将到手的银子再还回去?

    一看那老乡略有微词,又想起来坊间传言对方尤为中意缠足的扬州瘦马,方掌柜顾不得许多,家去就要叫浑家给女儿缠足。

    他浑家一听,吓得三魂去了五魄,只说不行。

    且不说那缠足本身就风险极大,苦痛极多,如今月娘也这般大了,早就过了时候,如何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