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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顾云锦闻言点头,这水的事,金桔也知道,回来后已经禀告了她,司先生医毒两术造诣极高,他看最合适不过。

    她帮不上忙,好好照顾自己与儿子,不让男人分心,便是最为妥当。

    赵文煊安抚几句,便站起,转身往屋外行去。

    出了正房,温度陡然降下,深秋的傍晚,还是颇有凉意的,只不过他身体强健,丝毫不以为意。

    赵文煊抬头望向天际,夕阳西下,那边还有一抹昏黄的余晖,他狭长黑眸微眯了眯。

    身后屋中的母子俩,是他两辈子最重要的人,赵文煊已经失去过一次,此生他绝不重蹈覆辙。

    第68章

    那盆子洗手水, 送到司先生处时, 他正在沐浴。

    他如今在大兴王府, 也是有一个专属院落的,作为钰哥儿义父, 司先生自然出席了满月宴。

    他虽一贯潇洒自如, 既无内眷也不在乎子嗣,但机缘之下,能认了个义子,也是很高兴的, 开怀畅饮之下,没醉也染了一身酒气,宴散便回屋洗漱去了。

    赵文煊赶到时, 司先生刚听了徐非讲述前情完毕, 正凝眉要检查那盆子水。

    他只入门坐下,也没出言打搅。

    司先生闻其味,观其色,先用银针探毒,然后又以指蘸水,亲自尝了尝。

    他本神色凝重, 而后眉心越蹙越紧。

    虽结果并未宣布,但司先生的神色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赵文煊眉目肃然, 黑眸闪过一抹厉光。

    室内雅雀无声,司先生细细辨认过后, 终于得出结论。

    他抬起头,蹙眉道:“这水中之药有十数种之多,但是,其中最重要一味,”他顿了顿,直直看着赵文煊,声音冷了几分,“却与殿下之前所中之毒一般无二。”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赵文煊“霍”一声,猛然站起,他大手紧攒成拳,沉声问道:“果真如此。”

    他其实并不怀疑司先生说的话,说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声音已冰冷如寒冰。

    那毒性这般厉害,这辈子还好些,赵文煊上辈子是深受其苦,其中百般煎熬实难以一一言明,如今竟有人,将这毒用到他刚出生不过一月的小儿子身上?

    他心中恨如火烧,大手攒拳“咯咯”作响,一脚踹在旁边的雕花圈椅上,这一脚力道迅猛,厚重沉实的楠木圈椅“格拉”一声飞起,竟应声四分五裂,四散开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赵文煊到底非寻常人,他踢碎圈椅后,敛目站立片刻,须臾,急促的呼吸已恢复正常,面上虽沉沉,但已不见怒色,他坐下,抱拳对司先生道:“逸之,我鲁莽了。”

    司先生摆手,“殿下爱子之心拳拳,即便是我,也愤慨难言。”钰哥儿是他的义子,险些遭了暗算,他亦不悦至极。

    赵文煊道:“还须劳动逸之细细分说。”

    司先生颔首,也不废话,他直接说道:“这方子以西南奇毒为主,辅以十数种药物,互有冲突又能巧妙结合,配出这个方子的人,实乃医毒大家也。”

    “这个方子仅需奇毒极少便可,针对婴儿孩童,年纪越大效果越小,中毒者若超过五岁,便不再致命。”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成人中毒害处最小,不过到底也损伤元气,让其日渐体弱。”

    司先生对这种西南奇毒了解极深,即便是衍生的方子,他也钻研过不少,因此这药方虽没见过,但一理通百理用,他本身医毒造诣极高,略略一思忖,便十知八九。

    他徐徐道来,“此方口服最佳,不过若是碰触皮肤,亦颇有效果,我那义子不过足月婴孩,若是遭了小人暗算,只怕是……”

    当初他认钰哥儿为义子,给了一个能避毒的玉佩,但这西南奇毒,却恰恰好,是极少数几种玉佩不能消弭的毒性之一,只能缓解大部分。

    钰哥儿太小,即便仅仅是剩下那小一部分,就是够呛的,即便有他这义父在,一番解毒下来,对小婴儿的身体也损耗极大的。

    这些损耗,日后是很难补回来的。

    司先生眉心紧蹙,他未尽之语,无人不懂。

    赵文煊听到“致命”二字之时,眸底波涛又起,只不过,最震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转瞬间,他便将所有情绪收归心底,静静听司先生讲述毒性。

    这世上竟有专门针对婴孩之毒,果然无奇不有,只不过,司先生的话却是让赵文煊心中无端一动,某些隔世旧事,顷刻间便翻涌上心头。

    他呼吸急了几分,沉默半响,问道:“逸之,不知若是婴孩中了此毒,会有何等症状?”

    赵文煊声音很暗哑,话语似乎在牙缝中挤出一般。

    司先生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此毒分量极少,又被稀释太过,其中还混杂了其他物事,这中毒后的症状,倒不好说。”

    这粉末只有一小撮,却混进整整一盆子水中,章芷莹还足足用了好几遍香胰子,如今这水十分浑浊,也就是司先生,才在此当中给顺利辨认出各种配药来。

    只不过,司先生再能耐也是个人,这药方互有冲突又能巧妙结合,要判断症状,就需要实物,又或者各种配药的大致分量了,如今仅靠这一盆子水,大致分量难以判断,这中毒后的症状就很难说。

    没有得到答案,赵文煊虽失望,但很理解,他颔首,道:“你我相处投契,如今我也不说客套话,之后若有需要,还须劳动逸之。”

    司先生颔首,道:“我乃钰儿义父,此乃应尽本分。”

    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后,便立即起身,往明玉堂而去。

    当务之急,便是先去看看钰哥儿,看他是否无碍,即便徐非禀报章芷莹与小胖子并无接触,只是与这险恶之毒堪堪擦身而过,他的父亲与义父不仔细确认过,是不会放心的。

    其他事宜,须延后片刻。

    二人匆匆赶回明玉堂时,顾云锦正搂着小胖子,母子俩正在榻上说话。

    小胖儿白日睡得抱足,出门一趟他睡得天昏地暗,如今精神头十足,正睁大眼睛,直直看着母亲。

    顾云锦又爱又疼,斜倚着葱绿色吉祥纹大引枕上,轻声细语与儿子说话,小胖子时不时咿呀一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逗得一屋子人乐呵呵的。

    顾云锦微笑,亲了亲儿子,抬首正要把乳娘唤到跟前来,询问一下小胖子昨夜睡眠吃食情况时,忽听到庭院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来人不少,走得又急又快,皂靴一下紧接一下,重重落在庭院的白石甬道上,发出沉沉的脚步声,正迅速奔正房而来。

    顾云锦心中一惊,这是发生何事?

    只不过,她依然立即肯定,来人必然是赵文煊领头,否则这明玉堂明暗护卫无数,要想无波无澜进入大门,是不可能的。

    不过肯定有事发生了,而且不小,否者男人肯定不会惊动她娘俩的。

    顾云锦一颗心提起,不禁直起身子,搂着儿子就要趿了鞋子站起。

    脚步声来得很快,就这么瞬间功夫,便已到了正房,赵文煊迈大步进了屋,大手撩起门帘,正见顾云锦有些惊疑不定的小脸。

    赵文煊立即上前几步,搂着刚站起的顾云锦,他也顾不上是否更衣,展臂便将母子二人俱抱在怀里。

    他阖目,甜香气息环绕身畔,胖嘟嘟的小儿子还咿呀了一声,凸显了自己的存在,母子二人鲜活真实,此时正好好偎依在他怀中,赵文煊眼眶有了些热,胸中滂湃的浪潮方稍稍平息了些。

    男人力道有些重,抱得也有些紧,顾云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乖乖靠着他,只不过,小胖子却有些意见,他觉得挤了些,咿咿呀呀连续叫了好几次。

    赵文煊松开母子二人,此时他已平复很多,低头摸了摸小胖子襁褓,他道:“钰儿要说什么?”

    小胖子肯定不会回答的,他撅了撅小肥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

    赵文煊凝视小胖子片刻,方抬头对顾云锦道:“稍后我再与你细说,如今钰儿义父来了,正等在外间,我们先抱钰儿出去。”

    说罢,他接过小胖子。

    如今已入夜,司先生若是寻常要看小胖子,也不会挑这个时候的,联想起白日之事,顾云锦心下难免紧绷,只不过现在明显不适合细说,于是她点点头,便跟在赵文煊身后,出了内屋。

    一行人进了右次间坐下,司先生接过孩子,先仔细看了他的脸色几眼,然后又解开襁褓,掏出小胖子一只胳膊,给他切了脉。

    小胖子肥嘟嘟的,胳膊大腿都有好几重肉褶子,他平时基本都是被裹在襁褓中的,如今忽被解开束缚,他明显兴奋了很多,小手小脚丫不时蹭动。

    稚子纯真,司先生不禁微笑,他轻轻摸了摸小胖子的腮帮子。

    钰哥儿一切很好,只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依旧取出一根银针,煅烧片刻,轻轻在小胖子脚趾头上一扎。

    一滴殷红的血珠立即冒出,小胖子正欢腾着,谁料骤然吃了痛,他愣了片刻,立即“哇”一声张开小嘴,惊天动地哭了起来。

    他的父母亲,连同屋里伺候的一同丫鬟婆子,看得心疼的不行,司先生一示意,乳母忙上前,抱过小胖子,裹好襁褓低声哄着。

    赵文煊顾云锦虽记挂儿子,但当前却有更重要的事,二人一眼不错,看着司先生将鲜血送进口中,屏息等着。

    司先生阖目细品片刻,觉得并无异样,他心下一松,睁开眼睛笑道:“钰儿无事。”

    此言一出,赵文煊彻底放了心,顾云锦虽不知详情,但儿子如今无事便极好,她紧绷的情绪松了下来,招手乳母到近前来,把小胖子接过来抱着。

    小胖子委屈极了,肥嘟嘟的腮帮子挂了泪,还在抽抽噎噎,顾云锦亲亲他,柔声安慰道:“你义父为你操了不少心,可不许哭了。”

    如今双方亲厚,赵文煊也不说客气话,二人说了两句,司先生知道他有事要处理,便站起告辞。

    顾云锦搂着小胖子送到正房门前,就不出去了,由赵文煊继续送到院门外,方折返。

    男人回屋,方有空细细与她分说那毒之事。

    顾云锦闻言大惊,她知道章芷莹有古怪,但却没意料到对方竟这般歹毒,钰哥儿不过刚满月,便要亲手取他性命。

    即便从没打算让其他人沾手儿子,她依旧后怕不已,将打了个小呵欠的钰哥儿紧紧抱在怀里。

    三人相拥片刻,顾云锦心里稍稍平静,她方问道:“这般说来,王妃是与那个下毒之人有了牵扯?”

    正确的说,应该是与下毒的背后主谋有了瓜葛,下毒者地位与章芷莹不对等,即便有交易指使,也不是这人能主事的。

    说到此事,赵文煊冷冷牵唇,声音如寒冰,道:“想来应是如此。”

    虽赐婚前后历经诸事,但章芷莹到底还是他的嫡亲表妹因此他之前没特地照顾,但也从没打压延宁殿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他的错了。

    赵文煊眸光暗流汹涌,顷刻又复平静,他垂首抚了抚顾云锦的鬓发,温言道:“你才出了月子,钰儿也小,你俩安心歇下,我将事情处理妥当便回来。”

    顾云锦也知道这事严重,她没多说,点了点头。

    赵文煊站起,出了正房,立即直奔延宁殿而去。

    第69章

    赵文煊乘着夜色出了明玉堂, 在宵禁前一刻, 到达了延宁殿。

    他的到来, 让如死水一般寂静的延宁殿,顷刻间便沸腾起来, 守门的婆子远远见了他, 大喜过望,忙转身急奔进院,“殿下,殿下来了!”

    骚动立即传到正殿, 陈嬷嬷喜不自胜,急急上前,欲搀扶起章芷莹, “娘娘, 娘娘大喜!”

    她忙不迭吩咐丫鬟们,赶紧给主子梳妆打扮。

    章芷莹已梳洗沐浴完毕,换了一身简单舒适的常服,正倚在美人榻上出神,她这两天表面一如既往,但实则情绪大起大落, 如今终究平静下来,她有些茫然。

    她心中沉甸甸的, 有些害怕, 有些遗憾,百转千回一番, 更多的却是不甘。

    不过,既然那人要对孩子动手,没得手应该还会有后续,想及此,她的心又定了定。

    章芷莹正恍惚间,不料却被陈嬷嬷抓住胳膊,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她回过神后,已听到外面婆子的扬声呼唤了,动作虽慢了半响,但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被丫鬟搀扶着走向屏风,欲更换衣裳。

    陈嬷嬷难掩喜色,火急火燎冲向衣箱,快速翻出一件紫罗兰镂金牡丹纹宫裙,匆匆交给丫鬟,吩咐赶紧给章芷莹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