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宋妈妈的厨艺超级棒，她又喜欢往多了做，大家毫无疑问又吃撑了。

    宋爸爸开了电视，这个时间点，电视里有个台正在重播《风云录》。大家抱着肚子窝在实木沙发里消食。方岳真紧挨着宋云坐着。宋云推了推方岳真，说：“热……空椅子那么多，别挤着我坐啊。”

    方岳真小声地说：“前面甜瓜抱你时，你怎么不说热？”

    “甜瓜什么时候抱我了？”宋云问。

    “就是早上他拎着鸭蛋来时，你们俩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方岳真把那一幕记得清清楚楚。

    宋云都快要被逗笑了：“什么叫抱在一起啊？我们是因为多年没见面才互相抱了一下而已。就只有那么一下，你现在却要一直紧挨着我坐，哪个热？而且那时候是早上，现在是中午，不能一样算啊。”

    其实，面对方岳真的这种亲近，宋云心里是很开心的。他坦白了自己的性向，方岳真的态度却一点儿都没有发生改变，这让宋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了些许甜蜜的负担。再这么下去，他会越来越喜欢方岳真的啊！可是，从方岳真明说了自己不是同性恋的那一刻起，宋云就没想过要去掰弯他。

    直男们真是太不讲究了！

    宋云又推了方岳真一把，方岳真慢腾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坐到宋爸爸身边去了。

    方岳真平时没有看电视的习惯，所以还没怎么看过《风云录》，这会儿电视开着，正好放到宋云和其他演员的对手戏，他就忍不住看进去了。宋云看着自己拍的戏却不是很自在，他昨天晚上又没有睡好，吃过午饭后更觉得困了，就打着哈欠站起来说：“你们看吧……我撑不住了，得去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宋妈妈带着阳阳也午睡去了，甜瓜告辞回家了，客厅里就剩下了宋爸爸、宋姐姐、宋姐夫和方岳真四个人。宋姐姐去给方岳真洗了些新鲜水果，四个人津津有味地聊起了电视里的剧情。

    电视一共放两集，片尾曲响起来后，宋爸爸换到了一个本地生活频道。

    宋姐姐和宋姐夫起身要去果园里做事了，屋子里就剩下了宋爸爸和方岳真。

    本地生活频道在放一个调解类的节目，消费者买了东西，没用上两回就坏了，拿去店里求退时，店家却不受理，于是消费者打了栏目组的电话，栏目组介入其中。宋爸爸嘟囔着说：“现在的东西都不经用！还是以前的东西质量好。以前买的羊毛衫，穿上十年都不带起球的，现在的羊毛衫就不行啦。”

    方岳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毕竟，他从来没穿过会起球的羊毛衫。

    宋爸爸也没指望方岳真会接话，继续吐槽说：“家用电器也是一样的……小贝刚出生那年我买了个电风扇，一直用到现在还没坏。结果，去年他外婆家添了个电风扇，等今年再拿出来用时就坏掉啦！”

    方岳真的关注点有些歪：“宋云出生那年买的？那就和宋云的年龄一样大了啊！”

    “可不是一样大！”宋爸爸颇为感慨地说，“所以说，过去的东西，质量就是好啊！现在有很多厂家的良心都坏了……喏，就连月老的红线都偷工减料了。以前这红线一系上就是一辈子，现在不行了，就算这时候系上了，过些时候还能再断掉的。哦，更有些时候啊，月老连红线都舍不得给人系上了。”

    方岳真觉得宋爸爸这话是在意有所指。

    其实，也不怪宋爸爸一下子有了这么多感慨。上午干活时，那些帮工们就在宋爸爸耳边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要知道，宋云的发小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宋云却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谈过。宋爸爸也知道宋云不爱听这些，就没去儿子面前唠叨，只好在方岳真面前旁敲侧击着，希望方岳真能影响到宋云。

    然而，宋爸爸注定是要失望的。因为宋云只喜欢同性。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方岳真想了想，叹着气说：“人活一世，很难有十全十美的。实话告诉您吧，我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个喜欢的人，但是我没法和她在一起，因为她不能生孩子。我的家人肯定不会同意我和她在一起的。”

    假话！统统是假话！

    方岳真说的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假话！

    既然答应了宋云不把他的性向说出去，方岳真就会把这一点瞒得死死的。所以，当他试探宋爸爸时，没有拿宋云来举例，而是把自己拿出来举例了。他那忽高忽低的情商在这一刻远超了平均水平！

    方岳真故作难受地说：“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算了。”

    宋爸爸没料到方岳真忽然就爆了个大料，他赶紧说：“咋就不能生孩子了？去医院检查过没有？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你们千万不要放弃治疗啊！哎，你们都还年轻呢，人活着一定要往前看啊。”

    “都看过了……她身体不好，确定是不能生孩子的了。”方岳真说。

    宋爸爸心里想，方家那么有钱，估计方岳真带着那姑娘把国内外的名医都看过了。他拍了拍方岳真的肩膀，说：“要真是这样……大人总比没影的孩子重要，你说是不是？你要是真喜欢她，确定自己日后不会对不住她，也不会后悔选择她，那大不了就领养个孩子，好好把他养大，不会比亲生的差。”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的家人……我怕我喜欢的人跟着我受委屈，我也怕我的家人因为我的事情难过，我更怕他们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方岳真终于说到了重点，“如果宋云是我，如果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能生育的人，他却只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您会接受吗？您先仔细想一想，不要拿假话安慰我。”

    在同性恋不能为一些人接受的原因里，子嗣问题占了其中的一部分。

    方岳真不敢一上来就试探宋爸爸对同性恋的态度，于是打算先拿子嗣问题探个路。

    宋爸爸仔细想了想，说：“这不大好说……作为父亲，我肯定希望小贝能找个十全十美的姑娘。但还是那句话，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肯定要比我还没见着面的孙子重要。要是小贝打定主意不改了，那姑娘也愿意一心一意对小贝好，那我只能认了。不然，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儿子伤心难过一辈子？”

    “您真好！”方岳真连忙说。

    宋爸爸摇了摇头，说：“你啊，抽空找家人好好谈一谈吧。他们肯定也是为你好的。”这么说着，他却有些心疼方岳真。他想，方岳真也算是有情有义了。这样好的孩子，希望老天爷不要辜负他。

    这时候该用什么表情？方岳真怕自己演得不到位，低着头说：“我……我去下卫生间。”

    看着方岳真像兔子似的蹿远了，宋爸爸狐疑地想，这孩子不会是躲去卫生间里哭了吧？

    于是，当方岳真回来时，宋爸爸的态度变得更加和善了。

    计划通√。

    方岳真决定以后多找机会和宋爸爸谈谈心，务必要让宋爸爸感受到他心里的煎熬。这样一来，等到宋云想要出柜时，宋爸爸回想起他安慰方岳真时说过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理解自己的亲儿子了。

    等到宋云午睡醒来，宋爸爸和方岳真聊得起劲，这对忘年交之间的感情似乎更进一步了。

    宋云心里没有起疑，拍了拍方岳真的肩膀，问：“要不要去爬山？”

    “好啊！”方岳真不假思索地说。

    “你们打算去爬哪座山？”宋爸爸问。

    “咱家包的山头，方岳真上次来玩时都已经爬过了吧？那我这次就带他去爬我们屋后的山吧。”

    “那山很难爬的……你们就穿这一身去？”宋爸爸皱着眉头看着宋云和方岳真身上穿的衣服。

    方岳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不觉得这么穿有什么问题，问：“应该要怎么穿？”

    “现在有封山政策，不许我们随随便便上山去砍柴了。那山近来很少有人上去，植物长得比以前密很多。你们也不怕好衣服被勾坏了！这样吧，我去找两件旧衣服出来，你们换了旧衣服再去山上玩。”

    宋爸爸跑到阁楼上去翻箱倒柜了一阵子，找出两件旧衣服，说：“嘿，这还是我年轻时穿过的。”

    宋爸爸年轻时的衣服？

    宋云心想，没想到他爸二十来岁时的衣服还留着。

    方岳真心想，不会是宋爸爸十几岁时穿过的衣服吧？那可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

    “我年轻时也是个时髦的帅小伙呢！”宋爸爸把衣服递给了宋云。

    宋云抖开一看，只觉得这衣服十分眼熟，问：“爸，要是我没记错，这是你四十九岁生日那年，我姐给你买的衣服吧？我姐那时一口气买了两件。”这儿的规矩是不过整寿，因此大家都逢九庆祝一回。

    “没错啊！我那会儿多年轻！”宋老爹理直气壮地说，“那会儿你奶奶还活着，我还是个伢仔儿。”

    宋奶奶叫了宋爸爸一辈子的伢仔儿。这或许就是宋爸爸偶尔会童心未泯的原因吧？

    第二十一章

    后山上已经没有了路。自从封了山，以前被砍柴人踩出来的小路就重新被野草枯枝淹没了。

    宋云走在前头，遇到比较难走的路段，就转过身伸手拉方岳真一把。方岳真体力不错，但是平衡感弱了些，有好几次差点就摔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这和我想象中的爬山活动不一样！太难爬了！”

    宋云攥着方岳真的胳膊一用力，把处在自己身后的方岳真拉到了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他等着方岳真在自己面前站稳，然后示意狼狈的大画家往山下看，微微笑着说：“可是风景很美啊，不是吗？”

    他们已经爬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往下看去，能看到宋家村的房子如同一颗颗造型各异的鹅卵石被镶嵌在了青山绿水之间。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夏日午后，整个村子仿佛还陷在午睡中没有醒来，如同美人蒙面，它美得很内敛，带着尘世间的烟火气，带着不惊动世人的祥和，带着沉默千年的宁静。

    方岳真的眼睛立刻被这样的美丽抓住了！他这次出门没带相机，就退而求其次用手机拍了起来。

    宋云不得不紧紧拉着方岳真，免得他在找角度时把自己摔了。

    拍完照，方岳真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次，说：“空气真好啊！”

    “我们再往上走走，我记得上面有块大石头，我们能坐在石头上休息下。”宋云说。

    十多分钟以后，他们就找到了宋云记忆里的那块大石头。宋云收拾出了一个勉强能坐人的地方，和方岳真并排坐了下来。两人都有一点累了，坐下后就没有说话，只无声地感受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谢谢你。”宋云忽然说。

    “什么？”

    “谢谢你能接受我的性向，接受我是同性恋。”宋云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看向方岳真，而是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他此时的心情很好，语气中也带着一丝轻快，不像以前一想到自己的性向就觉得苦闷。

    方岳真不假思索地接了话，道：“那我也要谢谢你。”

    “什么？”宋云忍不住收回了目光，看向方岳真。

    “谢谢你能接受我的性向，接受我不是同性恋。”方岳真认真地说。

    宋云愣了一下。

    在这一刻，宋云忽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在方岳真的心里，同性恋和异性恋真是没有半点区别。这样的认知让宋云觉得非常感动。他想，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像方岳真一样该多好啊，比起刻意的善待，他显然更喜欢方岳真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的态度。喜欢同性或者喜欢异性，不都是爱情吗？

    宋云轻轻地笑了起来。

    太阳这样好的下午，茂盛的植株送来了几分阴凉，于是这阳光就亮得恰到好处。

    “对了，你前面和我爸聊什么呢？”宋云主动找了话题。

    方岳真略过了前半截的谈论内容，直接说起了后半截，道：“听他对我说他和你妈妈之间的爱情故事呢。你爸说，他当初在赶集时，一眼就瞧上你妈妈了。”宋爸爸对方岳真说，如果世界上有个人，当你一想起她时，就忍不住要微笑，当你有好东西时，就想要拿去送给她，那么你肯定就是喜欢她了。

    “村里的老人都说我妈妈年轻时特别漂亮，只可惜没有照片留下来。”宋云说。

    方岳真看向宋云，认真地说：“不可惜，因为能看到你。你比照片更生动，也比照片更鲜亮。”

    这是在夸宋云长得像宋妈妈，完美继承了宋妈妈的颜值？方岳真的目光太过直率，宋云下意识避开了。据说每位gay都能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特别能撩的直男，宋云原本不信的，但是他现在信了啊！

    沉住气！

    宋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直男们的心眼太粗，千万不要因为他们的某些言行举止自作多情了！

    下山时的路比上山时更难走。对自己的平衡感绝望了的方岳真只能紧紧攥着宋云的胳膊，通过在宋云身上借力来勉强保持平衡。等他们到了山下，正是炊烟四起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甜瓜牵着他怀孕的媳妇在村里散步，见到从山上下来的两个人，忍不住打趣说：“钻林子去了？”

    这其实算是开黄腔了。钻林子的意思就是偷情。

    甜瓜的媳妇忍不住在甜瓜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要是宋云和方岳真是一男一女，甜瓜反而不会开这种玩笑。但正因为他们两个都是男的，甜瓜心里没多少关于同性恋的概念，觉得他们两个肯定是上山随便玩儿的，于是他就故意要说这种玩笑话。

    宋云没好气地说：“别胡说八道！”

    “我还说错了？先把你们头上的枯叶子摘干净，再说我胡说八道吧！”甜瓜说。

    方岳真正好伸出手帮宋云摘了一片叶子，猪队友的本质暴露无遗。

    甜瓜哈哈大笑起来。

    宋云朝甜瓜媳妇打了个招呼：“弟妹啊，我告诉你哦，现在都不流行跪搓衣板了。要是甜瓜以后不着调，您千万记得让他跪蚂蚁啊！蚂蚁跪死了，二话不说揍一顿；蚂蚁跪跑了，二话不说再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