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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麇谷将银针自百会穴拔出,收了最后一针,再仔仔细细地诊过脉后,才出了诊断。

    苏令蛮笑得眉眼弯弯,不枉她将近一个月的深居简出,日日扎针,胞宫之疾终于被彻底拔除,往后若是想孕育子嗣,停了避子药便是。

    杨廷正儿八经地行了个大礼:“信伯与师傅于我夫妇二人实有再造之恩,请受之一礼。”

    居士昂首挺胸地受了这一礼,习惯性地要捋一捋胡,却发觉下巴干干净净得,才讪讪道:“莫客气莫客气,出力的可是不远万里去寻药的师傅,信伯我,也就是辛辛苦苦一个月早出晚归地来扎扎针、熬熬药罢了。”

    苏令蛮听这别别扭扭邀功的居士,“噗嗤”一声笑了。

    见他扭扭捏捏欲说话,才善解人意地道:“居士可是想让阿廷办甚事?放心,阿廷满肚子心眼,必能帮师兄将事办成了。”

    杨廷觑她一眼,满肚子心眼?

    原来阿蛮竟是这般看他的。

    不过他向来洞察人心,居士又不曾遮着掩着,便也一笑:“信伯不就是想见蒋师姐一面?”

    麇谷脸红红地点头。

    他这般阔朗脸盘,行此扭捏行经,让苏令蛮看得好笑又心酸。

    居士与蒋师姐人生徒劳大半,蹉跎过半生,误会来误会去,一个心死远走,一个又镇日惴惴,委实让旁观者唏嘘。若阿廷能让两人心平气和地坐下谈谈,不论结果如何,总还是好的。

    居士抱着希望回百草庄等待,而鬼谷子这一住一月,整日里深居简出,及至过了两日,才又肯现身人前。

    “小阿蛮,小清微,你们这敬王府委实无趣。”

    苏令蛮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

    师傅这般不受拘束的性子能在敬王府一住便是一月,绝大部分是为了自己这不孝徒儿,居士之前曾有言,这病……唯有师傅才能治,可此番却一点差错没出错地治下来,全赖师傅坐镇指导。

    如今自己病好了,师傅却不肯呆了。

    鬼谷子垂眼看着小徒弟,袅袅婷婷,如今梳作了妇人髻,可在他眼里,仍跟小孩儿似的,他叹了口气,负手望向窗外,青天白日,乾坤郎朗,金色的日头照进来,将一切照得亮亮堂堂。

    “人生聚散无常,总有缘尽的一日。”

    “小阿蛮记得,将为师给你的豆子穿起随身带着,为师……”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苏令蛮听得心下不安,杨廷早早去上了朝,如今府内就只她一个人。师傅孤身前来辞行,明明只是普通的话别,却让她觉得……

    师傅此去,大约再不会回来似的。

    “师傅,你……”她嘴笨,竟说不出话来。

    鬼谷子摸了摸她的妇人髻,顽皮心起,将她梳得好好的头发弄得毛毛躁躁的。看着她,竟似透过她看着另一人,目光悠远。

    半晌才收了视线,道:“一晃眼,竟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世事无常,他踏遍河山,经历世事浮沉,可再也寻不到那一丝渺然芳踪。

    苏令蛮突然想起了藏书楼供奉着的那副画,问:“师傅,阿蛮一直没问,那副话里的人……为何与阿蛮这般相似?”

    鬼谷子定定看了她一眼,“小阿蛮想知道?”

    苏令蛮点了点头。

    “偏不告诉你!”鬼谷子突然做了个鬼脸,负手出门,大笑而去。

    空气中远远地还回荡着一点声音:“待为师问小清微好。”

    “……卧龙雏凤,风云际会……”

    苏令蛮听不真切,支着颔问绿萝:“阿萝,你听清了没?”

    绿萝摇摇头:“有声音?”她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苏令蛮眨了眨眼,试图眨去心底泛上来的一丝伤感,一边又毛毛躁躁地跳起来,叫小八将上回藏起来的锦盒拿出来,小八看着她将一个笑脸青豆子郑重地穿洞,用编好的红丝线穿了戴在手腕上,道:

    “娘子,这……不会坏了吧?”

    只是那狐疑的眼神,怎么看都好似在说:娘子莫非是被那俊秀先生的离开刺激坏了脑袋?

    杨廷回府时,看苏令蛮不断地拿细白的手在面前晃,一把抓了住,道:

    “师傅走了?”

    “恩。”苏令蛮点点头:“瞧,师傅给的。”

    杨廷玩味地看着那粒青豆,红丝线青玉豆,更衬得皓婉晶玉似的剔透,捉了亲下,才道:“师傅又远游了?”

    苏令蛮面现迷惘,将鬼谷子出门前的形容说道一遍,孰料杨廷不甚在意:“师傅本就是世外高人做派,聚时寥寥,散时自在,莫以不舍拘束了他。”

    苏令蛮以为然。

    正说道着,林木从外门求见,杨廷朝窗外看看,见天色还早,便先起身,吩咐苏令蛮先进飨食,莫等他免得饿坏了,便先出了门。

    到了外书房,却见一穿着富贵的闲帮汉子缩着脖子鹌鹑似的候在角落,便朝林木点了点头。

    林木关门退出,只见那闲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抖着身子道:

    “王,王爷……不知寻小的何事?小的勤勤恳恳,最近可没犯事!”

    “周莹,是你外室?”

    杨廷眯起眼,看着地上都得跟筛糠的闲帮,问道。

    第202章 故人心

    这闲帮名唤马二, 是从茺州过来的行商, 手里有点小钱, 平日里呼朋唤友逗闷子喝花酒是有,可作奸犯科是绝不敢的。

    本还疑惑着为何敬王这般大的腕儿要派人将自己“请”来,一听周莹名字,立时明白了, 必是这婆娘惹来之祸,他就知道这种来路不明之人不能碰!

    当下生恨没管住自己腹下二两肉,吓了个魂不附体, “哐哐哐”地磕起头来:

    “周莹那婆娘, 也就是小的半道傍来的一相好,王爷叫小的来, 可是为了那婆娘之事?”

    杨廷负手默默地看着地上之人,道:“你对周莹之事,所知多少?”

    马二摇摇头:“小的当时碰上她, 就在茺州边界的一个小镇上, 据说是逃荒来的一个寡妇,原来是书香门第出身, 娘家败落,夫家嫌她克夫, 就赶她出了门,小的看她可怜,又有几分姿色……就……”

    他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为何从茺州来了长安?”

    “小的是本分人, 茺州这一亩三分地还没摸熟,本没想来。不过那姓周的寡妇道,长安乃天子脚下,机会更多,小的一想也是这个理,年轻嘛,就该来闯闯世面。”

    马二到底是混惯了,即便心里发憷,话还是说得挺溜。

    杨廷不置可否,马二便见这惊为天人的俊郎君朝门外唤了一声,将自己捆着一路押来的黑面郎君推门将另一团东西往自己身边一推,人迅速掩门出了去。

    马二唬了一大跳,却见麻袋里有活物在动,窸窸窣窣挣扎的声音分外熟悉。

    “打开看看。”

    马二一边心想着贵人连声音都跟他们这些俗人不同,一边揭开了麻袋口,却见一挣扎得鬓发凌乱的小妇人露出了脑袋。

    “周莹?!”

    最近的枕边人,马二自然还算熟悉,呆了呆,心下大叫不好,忙伏地磕头道:“这姓周的婆娘与小的不过是半道搭了阵伙,求王爷网开一面。”

    周莹,也就是苏令娴眼睛能看见时,便见阔别三年多的王孙公子又重新站在面前,从前迷恋过的脸在幽夜晕黄的灯光下,仿佛镀了层柔光,越发的神俊冷隽,令人泥足深陷。

    她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在何处,口中的布条早在方才被人取了,恍然道:“二妹……妹夫?”

    马二在旁怔住了,乌溜溜的眼珠子乱转,这婆娘怎会叫敬王爷二妹夫?

    若是二妹夫的话,那她岂不是敬王妃的姐姐?对了,坊间传闻怎么说来着,敬王妃是打定州那小地方过来的,只是被记在了鄂国公府名下……

    如此说来,这婆娘不姓周,姓苏?

    他有可能是敬王爷的亲姐夫?

    马二的兴奋还未持续一秒,便被身前传来的寒意冻没了。

    杨廷漠然看着地上乱糟糟一团的妇人,嫌她污眼,撇开了视线,冷声道:“周莹,你来京城为何?”

    若存了远离是非的念头,绝不会想方设法地来京畿。

    杨廷加重的“周莹”二字,让苏令娴骤然明白,他绝无可能承认自己姓苏,尤其那冷冽的眸光更将她那腔旖旎冻住,她突然笑了笑:

    “周莹求见敬王妃。”

    苏令娴果然在敬王那双冰霜似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涟漪,她自嘲地笑笑:“敬王莫非现在还害怕周莹会对王妃不利?”

    “大可不必。”

    杨廷蹙了蹙眉,这才正眼看她:“你不配见阿蛮。”

    马二在旁听得真切,在提及“阿蛮”两字时,方才还冷得跟冰块似的敬王仿佛一瞬间解封,有了些人气。

    眼珠子转了转,莫非这“阿蛮”便是传说中敬王妃的小名?看来敬王夫妇果真如传闻般,恩爱得很。也不知敬王妃是何等样人物,能让天人般的敬王软了心肠。

    苏令娴自嘲笑了笑:“王妃当真好福气。”

    她动了动捆得严严实实的身子,干脆瘫坐在地上:“只要见了王妃,周莹自会老老实实地将一切告知。何况——王爷焉知王妃不想见周莹?”

    杨廷面色这才松了松。

    他负手朝窗外看了看,月已中天,府内一片静谧,拒绝道:

    “王妃已睡,明日罢。”

    苏令娴自失一笑,果真……连叫醒都不舍得。

    她从前还想着争,争什么呢。

    “周莹只有一个问题想问王爷,若周莹生得如王妃那般绝色,王爷……可会垂怜一顾?”

    “不会。”

    杨廷脚步顿了顿,斩钉截铁道。

    语毕便拂袖出门。

    周莹艰难侧过头,只看见月白色衣角在沉沉的夜色中一晃而逝,便如她从前可笑的自命不凡。

    马二在旁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周莹啊周莹,你这么好的运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是啊?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