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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郎君这般说话,圣人心里……恐怕是恨死您了,何必?”

    林木想到主公临走之前,还说道了句“圣人是欲弟弟我娶那王娘子卢娘子,还是那苏娘子?”他想到当时圣人一瞬间露出的阴鹜眼神,便觉得头皮发麻。

    杨廷一哂:“圣人……”

    他顿了顿,半晌无语。曾经他们说话也不是如此,只是……时过境迁。

    “没发生这件事,圣人亦还是恨我入骨,何必顺着来?”

    “可二娘子那边……”

    杨廷默了默,“本侯晚上出去一趟,你与莫旌都莫跟来。”

    威武侯夜探香闺,苏令蛮却还不知,在其快刀斩乱麻之下,头先问题没解决,一道圣旨却已经替其下了决定。

    不论她愿还是不愿,肯还是不肯,圣旨既下,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有圣旨赐下的姻缘,往后想和离亦是和离不成的。

    透过半支棱着的小窗,微风徐徐,拂到面上透着股沁凉,小八俯身斟了杯热茶,劝苏令蛮:“二娘子,您自回来便拿着这管笔不肯放,夜深,莫再将眼睛熬坏了,早些安歇吧。”

    苏令蛮不愿:“小八,你先去睡,我再写会。”

    小八被她催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往常能静心的字,写了有一个半时辰,心中却还是毛躁躁的,她随手将笔掷了,揉了揉额头,却见窗外一阵风过,一身玄紫郎君长身玉立着,透过薄透的窗纱,那张俊脸若隐若现,见她抬头望来,便是一笑。

    夜了,他冰粹似的声音凭空低了几度,温柔地缠绵地唤着她:

    “阿蛮。”

    “啪——”一声,窗关了。

    第162章 和好如初

    清脆的关窗声在风中传出老远。

    隔间次卧绿萝方探脚出门,却见一道紫服玉冠的颀长身影, 月色温柔地洒下来, 俊眉修目微蹙, 素来傲慢骄矜的郎君面孔半明半暗,难得显出一丝狼狈,萧萧瑟瑟立在风中——

    绿萝忙垂下头, 低声唤:

    “主公。”

    杨廷扫了她一眼,正欲说话,却见正房与西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小丫鬟往外探头看, 他足间一点, 闪入廊柱的阴影处, 小丫鬟们咕哝了声, 转头道:

    “娘子,无事。”

    门又“嘭”一声关了。

    绿萝朝前任主子点了点头, 躬身退入房内, 并伸手门关严实了,杨廷听其安抚另一丫鬟的声音, 心下不免对这个有眼色的前任下属生出十二分的满意,窗内烛火灼灼,隐隐映着一个玲珑身影, 他低声唤:

    “阿蛮,你开一开门。”

    放柔了的嗓音飘荡在这暗夜里,凭空生出许多暧昧。

    苏令蛮闭了闭眼, 窗外树影婆娑,枝叶沙沙作响,可冷了太久的心怨气丛生,再不肯生出一丝柔软:

    “威武侯可是没听到白日的拒绝?”

    “没听见。”

    “本侯不认。”

    威武侯心里一个咯噔,自白天见过蓼氏便丛生的不安累积得越来越多,他抿了抿唇道:“你既招惹了本侯,便别想轻易退了。”

    蛮不讲理。

    苏令蛮气得翻了个白眼,正欲怼回去,栓好的门却吱呀一声从外开了,她傻眼地看着杨廷手中的薄刃,怒急反笑:

    “威武侯这夜探香闺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娴熟。”

    杨廷手一收,双尖刃便一闪而没,回身将门重新栓好,琉璃灯晕色光影圈着眼前人儿,轻软舒服的素绫中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小娘子眸光冷冽,看得他遍体生寒。

    杨廷从她眼中仿佛看到了翻版的自己,这滋味绝不好受,“阿蛮……你还在生本侯的气?”

    他问得有些讪讪,眸中一闪而逝的脆弱让人无端端生出侧影之心,美人儿总是受优待的,何况这人向来不可一世,如今却半折了腰,回头向她求和。

    苏令蛮知道这对于骄傲自负的威武侯需要多少的心理建设,可却不肯再动摇。

    “侯爷,阿蛮只求自在,若说从前给了您错觉,阿蛮只能说声对不住。”

    杨廷急了:“不就是不纳妾?爷应了!”

    苏令蛮却不要他这被威迫下的不情不愿,摇头道:“侯爷想岔了。”

    “阿蛮性子偏执任性,情深时侯爷可以忍一时而不纳妾,可红颜易老,恩断后又当何去何从?侯爷守着这个誓言心中积怨丛生,最终亦不过一怨偶罢了。阿蛮不希望将来你我行至如此。”

    世道不公。

    对男子如此厚待,金镶玉嵌,女子却似泥捏木塑,实在不值一提。

    苏令蛮这些日子自觉想得透彻,便觉得还是一个人更自在的好。杨廷显然对她这番论调嗤之以鼻:

    “缘何因噎废食?”

    “旁人做不到,未必本侯做不到。何况一切并未发生,事情并未有定论,何必先给本侯判了死刑?……”

    可看小娘子完全不为所动,一副心如死灰之样,心下发急,空荡荡得挂着狂风,一闭眼脱口而出:

    “本,本侯有病!”

    苏令蛮:“……”

    她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回话才好,只觉莫名其妙:“侯爷何出此言?”

    郎君凤眸晶亮,瞳孔中映着的小人儿亦好奇地歪了头看人,玉白似的面颊微微透了点粉,连着耳朵尖都羞赧得发红,“阿蛮,你且等一等。”

    苏令蛮眼睁睁看着威武侯翻窗出去,一忽儿又急赤白脸地带了绿萝进门,视死如归般伸出手:“绿萝,你碰。”

    苏令蛮登时想到船上杨廷颈间的一圈红疙瘩来。

    可他不是碰了自己好几回。

    绿萝不安地瞧了一眼苏令蛮:“二娘子?”

    杨廷不耐地瞥她:“还愣着作甚?”烦躁几乎要从语里扑出来,绿萝唬了一跳,前主子积威甚重,她下意识闭眼便触了触杨廷手心。

    几乎是闪电似的一触,便收回了手。

    “出去!”

    绿萝跟兔子一般一跳,当啷一声便跳窗出了去。

    苏令蛮便眼睁睁看着威武侯不一会便额冒冷汗,委顿在椅中,有气无力地朝她伸出手,翻开袖子,玉色的肌肤上层层叠叠出了密密麻麻的疙瘩,直看得人毛骨悚然。

    “你看……这便是本侯的,病了。”

    杨廷难以启齿,又最不肯示人的毛病对着苏令蛮脱口而出,他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道:“阿蛮,到如今境地,你还不信本侯?”

    他只对着她,不那么容易犯病。

    “缘何如此?”

    苏令蛮抚了抚额头,径自走到圆桌前,为他斟了杯茶,面上纠结:“先喝些茶。”杨廷颤抖着从胸口取了药丸就水服下,半晌才睁开眼,一双凤眸水洗过似的晶亮,柔情婉转:

    “阿蛮,你信侯爷我,不会纳妾。”

    “当初不肯……是怕你凭着本侯对你的情意作威作福。”

    杨廷这人真真是头一回与女子相处,不知道一言又踩了雷区,女儿家爱娇,做情儿时便希望得宠,纵不会当真作威作福,可也不会愿意听到这等话。苏令蛮攒簇着眉心,看紫衣郎君摇着尾巴邀怜惜:

    “凡碰到女子,本侯便会起一身厌恶的疙瘩,从小到大便是如此。”

    他止住话头,没说下去,苏令蛮想起酒楼的一扶和山林雨夜的一抱,似乎当时便没犯得如此严重?

    “所以……侯爷的意思是,侯爷心里头接纳了阿蛮,所以犯得不大严重?”

    杨廷乖巧点头。

    “是极。”

    苏令蛮哼了一声,这震撼的消息将她之前的纠结百转都打散了,可又不想如此轻易原谅她,便道:“若你这病治好了,不还会纳妾?”

    杨廷见她翘着嘴巴的小模样,身上的力气缓了些,扶着椅背坐正,目中露出一丝隐痛:

    “治不好。”

    “这是心病。”

    苏令蛮难免露出好奇之色,可触及他眼色,突然又不忍了。这般一个刚强自负的郎君,要遭遇了什么,才会露出这般神色?

    想到京中那些传闻,有关“不举”的言论甚嚣尘上,甚或听来不大靠谱的久远轶事,苏令蛮不免猜测起真实性来。

    小娘子眸光渐渐软下来,杨廷便知道这番示弱起了作用,心下得意,不免得寸进尺,圆桌旁的八仙座位宽大,他一拉一抽,便美人儿入怀,苏令蛮挣扎欲起,却被他箍着腰不放,下巴落在她颈间,呢喃道:

    “阿蛮,我很想你。”

    苏令蛮动作僵住了,夜很静,很凉,琉璃灯在地下映出一段缠绵的剪影,她挣了挣,没挣脱,声音哑得厉害:

    “那为何空了这许久才来寻?”

    这始终梗在她喉头下不去。

    杨廷耍赖似的在她肩头蹭了蹭,半求饶似的低着声道:“阿蛮,本侯错了。”

    “我错了。”

    “是我想岔了。”

    “这些天来,日日煎熬、夜夜无眠。”

    “阿蛮,我很想你。”

    杨廷又道了一遍,他柔软地唤她,不过是“阿蛮”两字,便唤出了无数缠绵。他摩挲着她肩,静静揽着,只觉得这些日子空荡了许久不知归处的心终于再一次落回了实地。

    与这比起来,那些计较,实在是不值一提。

    杨廷很庆幸自己想通了。

    苏令蛮却不肯轻易饶了她。女子陷入情爱便是如此,恨时怨时,心如死灰,想着再不肯放过,可对方一个讨饶,冷硬的心肠便软了五成,还有五成兀自强撑,要找回些场子才肯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