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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百户哭丧着脸,恨不得给之前的自己一顿耳光,满腔的欲念顿时烟消云散,灰溜溜地下去领罚。

    苏珮岚袅袅婷婷地行了个礼:“多谢将军体恤。”

    她生得可爱,这般盈盈笑来更是天真烂漫,船上的兵士和船工们都不由将目光往女眷群里落。

    苏蜜儿撇了撇嘴,手肘碰了碰苏令蛮,小声嘀咕道:“阿蛮姐姐,要谢也应该是你来啊,哪儿就轮得到岚姐姐出风头了。”

    苏令蛮不置可否,微垂的眼帘表明了不掺和。

    苏蜜儿不由暗骂了声“窝囊”,她自小便争惯了,最看不上息事宁人的作风,见苏令蛮这般,便恨不得将那张脸抢过来用,只觉得是暴殄天物。

    楚方喧看着兵士一个一个地对着画卷排查,视线在船夫身上过了过,才落到女眷打头的容嬷嬷身上。

    “鄂国公府的?”

    容嬷嬷连忙点头,这楚世子可不是什么善茬,楚老国公更有小儿止啼的名号,那爵位可是实打实打下来的,不是一个鄂国公可以比的:“老奴正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奶嬷嬷。”

    “如此。”

    楚方喧不大在意地道:“你们国公府的事,楚某管不着。不过既然到了雍州,一切还得按着楚某的规矩来。小娘子还是揭了面纱罢。”

    苏令蛮本也没想到带不带面纱竟然扯了这么几段子波折来,此时这般,反倒是显得自个儿无端端矫情了,不免脸热地伸手揭了。

    场上顿时一阵抽气声传来。

    那些个常年在船上跑的船工等粗人不肖说了,便连雍州卫这些全身披挂的甲士也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无他,美尔。

    小娘子一身藕荷色齐胸襦裙,素色明衣,本是极清淡的颜色,皮肤不够白的穿了,还会显得黯淡。偏这天光水色里,小娘子眉眼含情,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似的透亮,堪堪站着,便好似打了一圈暖色的柔光,因了晕吐的关系,一头瀑布似的墨发并未挽起,松松披散着,唇淡得好似水墨,风一过,衣袂飘飞,便好似江上洛神,直欲乘风去也。

    便容嬷嬷最近几日见惯了的,也不免怔愣半晌,更别提那些个满渡口的愣头青。

    “莫不是江上精怪成了精,才能有这般仙姿逸色?”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附近船坞上,有书生意气,不免沉醉在这难得一见的美色里。

    楚方喧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见识过的小娘子不过家中姐妹,又哪曾见过这般楚楚风姿?这苏姓小娘子唇色发白,面上添了些许憔悴,更显得弱不胜衣,心底不由地起了些许怜惜。这怜惜来得太过汹涌,让他一时怔然失语。

    不过这茫然只停留了一瞬,他立时明白过来为何这小娘子要白纱覆面,不肯见人。

    看着周围隐隐传来的视线,楚方喧又瞥了一眼,急急移开视线:“可以了,带上吧。”

    苏令蛮从善如流。

    此时周围人方如梦初醒,隐隐有喧哗之声,或能听到窃窃私语,在打听这小娘子是何方神圣。

    苏蜜儿跺了跺脚,深恨自己生了张平凡的脸蛋,见苏令蛮安静如鸡,忍不住暗道了声“虚伪”,这一招先抑后扬,果是心计深沉。

    苏令蛮自然不知自己又被人在心中编排成了满腹心计,不过即便知道,她也是不大在意的。

    三路雍州卫自下而上将船一寸一寸地搜了个遍,果然是什么都没寻到。

    “报告楚将军,没有!”

    楚方喧挥挥手,数十兵士们列着整齐的队伍一一下了船,容嬷嬷长出一口气,却见楚方喧脚步顿了顿,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回身直接去了旁边的船舫。

    容嬷嬷后宅半生,哪里看不懂一个少年郎君的这般作态,情知苏令蛮是引起了这楚世子的注意力,嘴角不由翘了翘,对这一趟的收获无比满意。

    “成了,成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容嬷嬷挥手,将几个小娘子全都领去了船舱,苏令蛮微不可查地朝船工那瞥了一眼,却撞见杨廷眸色深沉地看着自己这边,旁边一个瘦猴般的粗汉子在旁不知唠叨些什么,时不时还往自己这边看。

    “阿蛮姐姐不走么?”

    苏珮岚催了她一声,苏令蛮转过身来笑笑道:“没事,走吧。”

    杨廷收回视线,抚了抚胸口,将那股子猫儿抓似的烦躁往下压了压,阿丁还欲再说,却被递来的一眼钉在了原处,不由心道“今日的阿楼怎这般吓人”,未及多想,见“阿楼”慢悠悠地晃远了,连忙又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

    夜晚的龙津渡口,去了那些白日的喧嚣,朦胧的水汽和着隐隐绰绰的丝竹之声冒上来,反而有种岁月静谧的安详来。

    苏令蛮被白日的事一激,突然间头也不晕了,吃饭也香了,反倒睡不着了。

    她半扒拉着窗口好奇地往外看,苍黑的天上星光闪烁如明珠,江上船身吃了浅浅的一层水,侧耳仿佛能听到潺潺水声拍着船舷,温柔的像一曲吴侬小调。这与北地截然不同的温软风光好像涤荡了一身的尘气,苏令蛮懒懒地看了会月亮,突然道:“小八,你想家么?”

    “家?”小八揩发的手顿了顿:“奴婢的家,早没了。”

    “你弟弟不是找着了么?”

    苏令蛮惊讶地转头,不意扯到头发痛“嘶”了一声。

    小八手放轻了些,道:“当年大灾,奴婢的爹娘活不下去,便将奴婢插草卖了,奴婢当时便没有家了。若不是遇到二娘子,奴婢还不知在哪儿漂泊,好不容易寻着阿弟,才知道这些年来爹娘也没了,奴婢将您上回赏下来的五十两银子都给了阿弟,往后的日子,便他自己去过活吧。”

    小八虽然没心没肺惯了,但大宅门里的糟心事看多了也知道,等闲男人成了亲娶了媳妇,在外的小姑子便是外人了。

    如今那个家没爹没娘只有个打小不亲的弟弟,以前巧心在时,她还没看明白,多来往了几趟也看透了,这个阿弟许是吃苦惯了,是个顶顶看中银钱的人,若她当真回了“家”,恐怕也是一纸再卖出去的份。

    苏令蛮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小八,回头等日子好过了,二娘子我给你配个好的。”

    小八脸又羞又恼地斥道:“二娘子!你又胡沁些什么呢。”

    绿萝笑眯眯地搭腔:“放心,还有奴婢把关,必定将小八好好地许出去。”

    “莫说我?绿萝姐姐你呢?”

    苏令蛮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弯得跟个月牙儿似的,绿萝张了张口,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比二娘子大上六岁还多,早就不奢望什么嫁人,何况做过主公的暗卫,等闲人也不能嫁,可这些暗处不可言说的过去又怎能与白纸一张的二娘子说,只压了压嗓子道:“奴婢这辈子就想伺候二娘子到老,等成了老嬷嬷,二娘子不嫌弃的话,还能伺候伺候小主子。”

    苏令蛮垂目看向窗外黑沉沉的江水,月色深深浅浅地照进来,她伸出手去,顽皮地想掬起一水的月光:

    “绿萝,等哪一日你想明白了,看中了,再来与我说吧。”她自会为她想办法。

    绿萝眸光黯了黯,登时明白眼前的小娘子未必是不懂。

    她懂了,却什么都不说,与这无处不在的风一般,不强求着她一定与所有人一般嫁人生子,温柔得近乎腼腆。

    “是。”

    绿萝恭敬地垂下脑袋,小八看着这两人打哑谜,只觉得十分莫名。

    舱外底层的甲板上,杨廷笔直地坐着,如水的月光照下来,粗布麻衣,皴黄的皮肤下,一双凤眸格外出彩,宛若幽潭,深邃不可探。

    林木没形地蹲在他身旁,俯身掬了一捧水,咕哝道:“郎君,苏二娘子想要将绿萝嫁了。”

    杨廷没答他。

    林木也习惯了,喃喃道:“莫旌可要发愁喽。”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88 89章存稿箱设错了,断代了。。好想哭。。

    暂时先空着,回头那两章当番外再发吧~

    第92章 暗中相助

    龙津渡口封锁了一夜便开了。

    数十艘一字排开的军船随着一道嘹亮的号角, 嚯地让开一条道, 魁梧的将军目光灼灼地看向渡口外, 百来艘船只依次有序地进渡,心中像压了块沉沉的石头。

    此番逃犯未抓着,有负大司卫所托, 而阿翁有言在先, 若在雍州卫表现不佳, 便会压着他回去将娶一门亲,再在满是纨绔膏腴的京畿卫呆几年磨一磨——

    思及此,楚方喧几乎是下意识的皱眉。

    他宁国公府一门侯位的世袭罔替,是用楚府的人命换来的。作为如今宁国公府唯一的后代,他并不愿堕了祖宗的威名,老老实实回去娶门媳妇去京畿卫混日子。

    阿翁的三个儿郎, 尽数战死沙场, 大伯于玉门关一役横死当场, 二伯率千骑去救,也只抢回了半具尸身, 更在回转之际,撞上了狄军的回马枪,连同大伯唯一的一个儿郎也一并交代了去。

    阿翁当时镇守玉门关, 只得眼睁睁看着敌军将大伯二伯和大孙的破烂尸首一挂挂上一月, 直到肉腐蛆群,才瞅准一个时机,一举击垮了狄军, 获得西疆近些年的安稳。

    十年后叶侯反,阿翁一把年纪还率着唯一的小儿征战半月,却又一次痛失爱子,在叶侯惜败受擒之后,立时上书乞骸骨,圣人怜惜,赐了这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爵位,只偶有战事时祭这老将出去镇军。

    许是阿翁吓怕了,近些年他虽跟着征战,却从来跟个奶娃子似的跟前跟后一大堆,外人看来他是威名赫赫,只有自个儿明白,他连个人都没杀过。

    若逃犯没抓着,此番必是免不了遵了阿翁的意,娶个小媳妇过日子,可楚方喧体内属于楚家的血脉昭昭作响,并不愿就如此憋屈地回去——

    他如鹰隼一般的视线,盯得下船之人寒寒噤噤,生怕被这不苟言笑的将军看上捉了去。

    船只实在太多,轮到苏令蛮这一艘之时,几乎已经快日落西山。

    可即便如此,龙津渡口上依然热闹非凡,车水马龙,人流如梭。各色绸缎绫罗、粗布麻衣交织,渡口外商铺林立,吆喝声不绝于耳,与北地的粗犷不同,这边建筑处处透着股漫不经心的精致与妥帖,散发着与雍州人如出一辙的气息。

    容嬷嬷领着众人上了甲板,林列的两旁甲士如夹道欢迎般立着,目光几乎同时齐刷刷地落到了当中带着帷幕的苏令蛮身上。

    ——拜当时在场之人所赐,雍州卫们都知道,鄂国公府有一位绝顶貌美的娇客。

    苏珮岚打趣道:“阿蛮,这下你可出名了。”

    苏令蛮摇头,人的记忆不比金鱼更长,待人们晓得她这个鄂国公府的娇客其实什么都不是,不过是边地一个芝麻小官的女儿,届时这眼神必是又翻一个个儿。

    可紧盯在身上的一股炽热视线让她忽略不去,苏令蛮转头往旁看去,却见昨日见过的黑脸将军正虎着一张脸站在高高的船头,锐气千条地看着她,隔了帷幕都能觉出那骨子不快。

    苏令蛮下意识以为暴露了,可转念一想,所有该料理的早就料理干净,万万没有后来才发觉的道理。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信杨廷——这人固然冷漠又骄傲,却也是个有担当的,没有万全之策,不会带累旁人。

    苏令蛮安安稳稳地跟在苏珮岚身后,一步一步地踏上了渡口,当双脚落在实地上时,才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身后隐隐出了一层汗,精神一直是紧绷的。

    楚方喧的视线从这袅袅婷婷的小娘子身上收回,摸着下巴新长的胡渣心想:也不知这位小娘子是鄂国公府里的哪位娇客?

    宁国公府满门的孤寡,只二伯留了个比他大将近十岁的堂姐,如今也嫁了人,是以他虽对长安闺秀群里那几个格外出名的听过一耳朵,可到底对不上号。旁边的小把总就看着素来严肃的黑脸将军面上不知怎么地飘起了一朵红云,看起来便跟军营门口守大门的二哈似的,不由地手心有些痒痒。

    ~

    暮野四合,连天边最后一丝微光都收去了余力,天地一下子笼罩在无边的黑暗里。

    在容嬷嬷熟门熟路地带领下,几人安安稳稳地到了驿站,填饱肚子,洗去满身的尘气睡了下来。

    可苏令蛮睡不着。

    她最近几乎是在床上躺着过来的,许是白日睡得多,此时便精神得可怕,眼见小八歪歪倒倒地打瞌睡,干脆催了她去隔间睡。

    小八揉揉眼睛,感觉确实撑不住,也不逞强,与苏令蛮告了声辞便踢踢踏踏地去隔间睡下。

    “绿萝,你为何这副忧心忡忡之色?”

    苏令蛮奇怪地看了绿萝一眼,绿萝正欲开口,却听门外一阵轻巧的敲门声:“小娘子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