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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岳怀音挽起臂上的披帛往店里去,淡淡道:“有心事,睡不着。”

    这边厢,二山赶着马车追来时,遇见了并肩走在路上的掌柜和小晚,忙把他们带上马车。

    坐上车,小晚才把裙子掀起来,露出纤细雪白的腿,除去那些旧伤疤,膝盖上新蹭了一块皮,她弱弱地看向夫君,被拍了一记额头:“活该。”

    话虽如此,凌朝风还是小心翼翼呵护,在她的伤口上吹了吹,小晚心里甜甜的,膝盖的疼痛让她知道这不是在梦里,她的丈夫回来了,老天没要把凌朝风带走。

    “没事了吗,冯老板怎么没回来?”小晚问。

    “冯老板打算直接在镇上为他兄弟善后,我回客栈,便要安排冯三爷和几个伙计去镇上。”凌朝风不以为意地说,“已经没事了,冯二爷醉酒糊涂,误食了店里的耗子药。”

    小晚记得张婶误会她看见耗子被吓着,前日夜里就洒了药,隔天客人就来了,那冯二爷喝得酩酊大醉众人有目共睹,若有人要杀他容易,但若真是他自己糊涂把耗子药塞进嘴里,也说的过来。

    这里头的事,凌朝风会处置,小晚觉得自己不用多操心,只是她很介意一件事,弱声地问:“相公,我们……店里经常死人吗?”

    “害怕吗?”凌朝风问。

    “不是……”小晚摇头,垂下眼帘道,“我怕自己命太硬,又害了你们……”

    她的下巴被轻轻一捏,樱桃似的小嘴儿嘟起来便说不出话,凌朝风带着几分怒色,严肃地说:“往后再提命太硬这种话,就要挨罚了。”

    小晚唔了一声,顺势就被相公抱进怀里,背脊被轻轻抚摸,夫君好温和地说:“你不认路,还自己跑出来,哪怕求张婶彪叔带你一起来也好,难道他们没告诉你,我常常去衙门?”

    “我怕婶子嫌我烦,我没缠着她问。”小晚嗫嚅道,“店里还有客人,他们可忙了。”

    “你倒是体贴,可惜不听话。”凌朝风说。

    “我想见你,我怕他们打你,我怕你饿……”小晚后怕不已,抓着凌朝风的胳膊,“千万千万不能丢下我,好吗?”

    村里人都说,小晚的亲娘是个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倘若当初没死,好好地活到现在,小晚和她的姐姐,必然是最娇惯的姑娘,可是亲娘丢下她撒手人寰,她十几年来受尽折磨。

    “你要是丢下我,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小晚目光定定地说,“若是生死相隔,我也随你去。”

    “大清早,胡说八道。”凌朝风内心有所震撼,无法想象前些日子还拼死抗婚的人,说出这番话,心思单纯的人,看待人和事物十分简单,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她认定了自己,就把心全交出来了。

    凌朝风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照着小嘴啄了一口,小娘子娇然躲避,被捉回来,又深深吻下去,再松开,小娘子已然目光迷离,她是如此惹人怜爱,老天为何让她受那么多苦。

    “去哪儿也不丢下你,不过跟着我,到底难安生。”凌朝风说,“我们客栈不会常常死人,但是进门的客,注定不平凡,晚晚,方寸客栈也是江湖,忠孝仁义是非黑白,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

    小晚不懂,但不怕不懂,她现在是有丈夫的人,有凌朝风在,她什么都不怕。

    靠在夫君怀里,小晚看见了自己的右手,玉指环似乎亮了一下,也许是车帘被吹起,阳光照进来,不过让她想起那些神奇的事,决心等冯老板的麻烦过去后,好好说一说那些床单的事。

    车轮滚滚,马车颠簸,小晚晨起疾走,似乎累了,妥帖地躺在夫君怀里,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回到成亲的那一夜。

    “姑娘?”睁开眼,看见熟悉又陌生的脸,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慈祥地笑着,“姑娘,你醒了?”

    “婆婆……”小晚茫然,四下看,夜色漆黑,她坐在路边台阶上,她又回到了白沙镇,相公呢,凌朝风去哪儿了?

    “这玉指环,你可喜欢?”那婆婆却抓起小晚的手,温柔地问,“戴着合适吗?”

    “我摘不下来,婆婆,我不能要,还给你可好?”小晚一面说着,一面又用力地摘。

    白发婆婆按住她的手,含笑道:“摘不下来就是缘分,好孩子,这戒指不值钱,你留着便是了。不过她有点灵性,将来你有什么心愿,便对她说,只要轻轻握拳,许下心愿,任何事她都会为你做。不过记着,往后一天只能许一个愿望,还有,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告诉别人,就再也不灵了。”

    正文 024 站着别动

    这番话,小晚好像听懂了一些,难道这些天发生的奇怪的事,是因为这枚戒指?

    “记着,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出去就不灵了。“小晚第一便是想到凌朝风,忙问:“连夫君都不能说吗?”

    眼前的一切,那么真实,婆婆的面容深深映在眼中,小晚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的皱纹,但是她再次叮嘱这是连丈夫都不能说的秘密后,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婆婆,这戒指我还是不能要。”小晚想要去追,又被束身的曲裾绊了一下,眼看着要摔倒,心头一慌,她再次睁开双眼,竟然是一场梦。

    坐起身子,发现已经回到客栈,在她和凌朝风的屋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朝风……”难不成找到丈夫也是梦,难道他还没回来?

    小晚急忙从榻上爬起来,冲到门前打开房门,凌朝风刚刚好站在那里,正抬手要推开门,忽见她那么着急的模样,不禁笑了:“怕我不见了?”

    小晚的心落回肚子里,一下抱住了男人的身体,凌朝风笑着把她带回房里,嗔怪着:“好歹穿双鞋。”

    “我不冷。”小晚的脚,被凌朝风捂在怀中,而她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丈夫,关心地问,“相公,冯二爷的事,不要紧了吗?”

    凌朝风颔首:“没事了。”

    小晚却想起一些事,谨慎地说:“那天我听见冯三爷自言自语,说他的二哥死得好,相公,你说会不会……”

    凌朝风对她比了个嘘声,温和地说:“这件事过去了,别再想了。”

    那之后,小晚打来热水给凌朝风敷脸,眼眉弯弯地看着他刮胡子。凌朝风用手沾水洒在她脸上,两人嬉闹片刻,再后来,他便要与商队的其他人,返回白沙镇处理冯二爷的身后事。

    店里只留下几个可靠的伙计,大概是要看守他们的货物,而货物锁在客栈的地窖里,一把钥匙在凌朝风手中,冯老板自备另一把钥匙。

    “往来的商客,常常把货物寄存在我们店里,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张婶告诉小晚,“外人传说我们夺人钱财,自然是瞎编的了,他们只瞧见箱子搬进来,不见搬出去,会古怪也很正常。”

    小晚第一次来地窖,虽然只是和张婶一起在门前烧了些纸钱,可她来了好些天,完全没发现马棚后面有一道门通往地底下。

    “等冯老板走了,让掌柜的带你进去看看。”张婶神秘又得意地说,“晚儿,跟着掌柜的,就安心过好日子吧。”

    小晚赧然,又愧疚地说:“今早我自己跑出去,让婶子担心了,实在对不起。”

    张婶却笑:“年轻人,没点热血冲动怎么成,婶子也年轻过啊。”

    火光辉映在眸中,一闪一闪,张婶的笑容意味深深,她看了眼新娘,见她虔诚地为逝去的人祝祷,心中笃然,掌柜的一直无心成家,却是一找,就给自己找了个好姑娘。

    忙完店里的事,小晚回房收拾东西,恍然记起那场梦,低头摩挲着右手上的戒指。

    婆婆说过的话她还记得,清晰的不像是梦。

    回忆起来,成亲那一夜后,的确发生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不仅仅是会飞会洗的床单。再往前,那天她生气地希望二夫人从踏板上摔下去,人家转眼就掉进水里,而那晚她想吹口气就把油灯熄灭,油灯立刻就灭了。

    虽然都是小事,可也太巧了。

    环顾婚房,小晚想找件什么事来试一试,反正不灵也无所谓,若是灵的话……目光落在鸳鸯床帐上,帐子上绣着鸳鸯戏水,还有翩翩蝴蝶,时下已近中秋,外头难觅蝴蝶踪影,小晚照着婆婆说的话,轻轻握起拳头。

    刹那间,纱帐上的蝴蝶翩然而出,悠悠荡荡飞来小晚身边,五彩斑斓的蝴蝶围绕着她,小晚惊讶地睁大眼睛,怯怯伸出手指头,一只蝴蝶停在指尖,轻轻扇动翅膀,丝毫不惧人。

    “晚儿!”门外,张婶忽然喊她。

    “我在……”小晚应着,瞬间,蝴蝶就全部消失了。

    等她应付了张婶,回到房中,看着纱帐上的蝴蝶,再次许愿,果然不灵了。她记得婆婆在梦里说过,一天只能许一个心愿。

    坐在床上,小晚的心突突直跳,是真的,梦里的事竟然是真的。

    然而冷静下来,想到昨夜凌朝风被衙门的人带走时,自己的心像被人挖去一块的痛苦,她暗暗下了决心。

    成亲以后,她再也没受过苦,吃得好穿得暖,有宽敞干净的大屋子住,有关心疼爱她的人出现在身边,老天一下子,把世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她何德何能。

    兴许这枚戒指,是老天爷对她的考验,做人不能太贪婪。

    这么想,小晚安心了,摸了摸戒指,小声说:“若你真是灵的,便保佑我家相公平安顺意,其他的,我知足了。”

    她起身到窗前跪下,向着苍天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感恩上天。

    这天夜里,凌朝风依旧没有归来,但跟去的二山带话来,是和冯老板一起为他的兄弟守夜,小晚便安心了。

    且说冯二爷的丧事就地办了,待火化后再送回京城,两三天后,镇上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日一清早,镇上新开的胭脂店思韵阁里,婢女小翠匆匆忙忙跑回来,稀奇地告诉自家小姐:“那日我们去的客栈,是家黑店。小姐,他们店里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前几天又死了人,幸好我们没有久留。”

    岳怀音静静地调配着手中香粉,听得小翠叽叽喳喳,不免头疼,嗔道:“行了,我还有什么没见过,大惊小怪,不如去店里看着生意。”

    小翠笑道:“就快中秋节了,中秋节镇上有集市,到时候十里八村的女人们都会来,小姐,到那天我们可要赚大钱了。我去镇上几家胭脂店转过,冷冷清清,正经香粉都没有几盒。”

    怀音轻轻闻了闻新配好的香粉,递给小翠,笑道:“你闻闻可好?我打算用小盒子装,中秋节那天,拿去街上送给往来的娘子们。”

    同是这一日,冯二爷的身后事妥善了,冯老板随凌朝风赶回凌霄客栈,已经耽误了回京的日子,急急将一箱箱货物从地窖里提出来,便要往京城去。

    张婶说难得开了地窖,让小晚去看一眼,可她才走到门前,就听见冯老板说话,原来他们还没出去。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冯老板说:“凌掌柜,这次的事多谢你,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安心动手。那畜生死有余辜,杀了他,便安生了。这箱东西你留下,就当做谢礼。”

    小晚的心猛地揪紧,而两个男人已缓缓走了出来,乍见她在这里也是一怔,冯老板皱眉道:“凌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凌朝风忙道:“不碍事,冯老板只管往京城去,二爷的事,到此为止。”

    他一面说着,请冯老板前行,走过小晚身边,冷冷瞪了她一眼,轻声道:“站着别动,等我回来。”

    正文 025 全都是你的

    小晚心里很乱,凌朝风待她好,可凌朝风也很神秘,嫁进门堪堪十来天,就发生这么多的事,不论真相如何,在外人眼里便是接连损了两条人命,难怪人人都说凌霄客栈是黑店,不是没道理。

    地道里黑洞洞的,黑暗的深处,仿佛就是凌朝风的秘密,小晚下意识地探头张望,可惜什么也看不清。

    冯老板走得匆忙,凌朝风很快便折回来,见小晚伸着脖子往地窖里看,他冷声问:“看什么?”

    小晚身子一哆嗦,怯怯转回头,弱声道:“我没看。”

    这几天,已经不怎么见小晚颤抖了,刚来那会儿,自己发出点声响她都会哆嗦,很可怜也很无奈,凌朝风并不希望妻子害怕他,可他也不知道,将来渐渐把小晚的胆子养大,是不是件好事。

    “方才既然听见了什么,就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凌朝风走来身边,沉着脸训道,“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不能看不能听的?可不要偷偷摸摸,记住了吗?”

    小晚偷偷抬眼看他,被相公在额头扣了一指头,却道:“去看看吧,那里头,全是你的东西。”

    “我的?”小晚愣住,便被凌朝风带着,往地窖里走。

    男人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地窖门口的火炬,墙上所有火炬登时连成一片,将偌大的地窖照得通亮。

    这地窖有多大,小晚不会计算,可她觉得,比地上的客栈占地还要大,一眼看不到头,远处好像还有门通向别的地方。

    离得近的,是一排排柜子箱子,见夫君示意她去打开箱子看,小晚便小心翼翼开了一箱,顿时被火炬下金灿灿的光芒闪得睁不开眼。

    “这是黄金吗?”箱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金条,她伸出手摸了摸又掂了掂,小小一根便是分量十足。

    凌朝风仿佛对这些金银财宝,很是淡漠,却对小晚说:“你喜欢,便都是你的,那边的箱子里还有首饰珠宝,只管拿去玩。”

    小晚把箱子盖起来,没有急着去找什么首饰,反是问丈夫:“既然有这么多的钱,为什么还要开客栈?”

    凌朝风笑问:“你若有了钱,打算怎么过日子?”

    小晚很认真地想,但还是晃了晃脑袋,憨然笑:“我不知道。”

    凌朝风走去又打开一只箱子,随手拿出两支金簪子递给她,说:“所以,人活着总要有些意思,钱财是身外之物。”

    “可是……”小晚没念过书,不会说大道理,但长到十七岁,也算看尽世间冷暖,她本就对凌朝风有很多疑惑,此刻更是糊涂了,便是问,“既然你不在乎这些钱,那又为什么赚二夫人的银子帮她避灾?又为什么要帮冯老板杀他的弟弟,对不起,我、我刚才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