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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恕难从命。李某不才,也断不会因区区银两便善罢甘休。”

    章年卿耐心道:“这也好办,私了不成,李大人起个状子,将储大人的儿子储舟之,章某长子章鹿佑,孔家长孙孔婴玮以及小齐王世子一同告上京兆府。实在不行,让大理寺、刑部兼审,看看能不能看李大人一个公平的决断。”

    “你,你欺人太甚。便是我儿子没有伤到眼睛,他可是破相了?再过两年该议亲了,这个模样,怎么可能问到好姑娘?”

    章年卿松了口气,“堂堂男儿,又不是姑娘家。”又是一顿好劝。

    说来李贡也倒霉,纠结打架的人的是小齐王世子,拿刀的是齐王门客的儿子,想刺的人是阿丘。结果玮哥儿夺刀一撞,好巧不巧撞到李贡的脸上。

    李侍郎自然又心疼又气愤,章年卿把姿态放的低,越是安慰李侍郎,李侍郎心中越是憋闷。这个歉由谁来道都对,唯独不应该是章年卿。

    说到底,章年卿才是受害人,差一点章年卿的儿子也被人伤了。

    章年卿是孔家孙女婿,孔婴玮的父亲死在柳州。李侍郎想了一圈,突然发现,只有小齐王世子是罪魁祸首,但唯独小齐王世子,最不可能过来致歉。甚至这一纸诉状上去,皇上还会厌恶他。

    一股淡淡的悲愤之情拧在一起。

    章年卿隔三差五就要来看望一下李贡,有时带着章鹿佑,有时带着孔婴玮。两个小少爷在李府上都很乖,还主动给李贡端茶倒水。原本可能是死仇的两家,突然破冰了。薄薄的冰层甚至还没有凝结起来。

    又过了几天,储谦带着儿子也过来拜访。工部侍郎李盛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从一开始‘我让他孔家血债血偿’到‘孩子也是无心的’,再到如今淡淡的憋闷之情‘我自己没教好儿子被人教唆了’。

    李盛不知不觉被人带着走了,若有似无的,心里越发怨恨。

    韩江骨头硬,始终审不出什么。开泰帝虽震怒,倒也不意外。从韩江嘴里套不出来陶金海有多少兵,去柳州又带了多少人,是什么样的编制。

    赏罚,赏罚。开泰帝想,他可能用错方式了。他叫来司礼大太监,立刻拟旨赏赐,陶金海平复柳州事变有功,加衔从一品宣威将军。

    拟旨时,工部侍郎李盛正在刘宗光身边议事,闻言深思片刻。出门时和冯承辉‘不小心’迎头一撞,冯承辉蓦地摔倒,李盛手忙脚乱的正要扶起来。冯承辉摆着手,正欲说不碍事。

    李盛道:“冯阁老这是闪着腰了?”压低声音道:“内礼监的消息,皇上要宣威将军,河南那位。”

    冯承辉立即配合道:“哎呦,你这小子,走路看哪呢。我的腰啊……疼疼疼。”内阁众人顿时围上来。

    冯承辉是被太监抬出去的,临走前,他给太监手里塞了张银票,小声道:“小公公,劳你在礼部帮我喊一下章年卿章大人。我一辈子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半子。御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你让他带两副膏药,实在不行……还有人把我背出去。”等闲人不得随意出入宫。

    小太监认识冯承辉,掂了掂手中银子,答应了。

    第157章

    “冯先生,你怎么样?”章年卿几乎是飞奔过来的,宫里不得奔跑,他一路脚下快走。到文渊阁时还满头是汗,章年卿顾不上擦,赶紧检查冯承辉的伤势。

    冯承辉拦着他的动作,压低声音道:“我没事,皇上要封你外公为将军。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内阁还在拟票商讨,我这边尽力帮你拖着。你赶紧想办法。”

    “于礼不合。”章年卿冷静道:“外公没有带过兵,没有立过战功。不可封将,着于礼不合。”他问,“冯先生,内阁能驳回吗?”

    冯承辉苦笑,“内阁是二宗当家,刘宗光和谭宗贤意见不合时,会适当搁置此事。两人分别向皇上施压……不过,皇上若心意已决。司礼监会向内阁施压,谭大人通常不会反驳皇上的意见。”

    章年卿眉头紧锁,低低道:“那……我昔日晖圣阁的同窗,如今都在哪里任职。旁人都说,冯先生桃李满天下……我需要声势助威。”

    冯承辉立即道:“我给你写拜帖。”章年卿立即为他翻出笔墨。

    二宗意见鲜少有统一的时候,但此次对付陶金海,只怕是两人都喜闻乐见。内阁五大学士只剩尚文贺和晁淑年。章年卿焦灼的敲着桌子,过了会儿,他道:“冯先生,你先在这里写着。我去找晁尚书。”

    这件事由礼部发声最好不过。

    冯承辉愕然抬头,章年卿已不见踪影。

    内阁,谭宗贤、刘宗光、尚文贺、晁淑年四人都神情严肃,刘宗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李盛,没有言语。司礼大太监坐在四位阁老对面,场面一度僵持。

    晁淑年端茶时被塞了个小纸条,看过之后,不动声色吃下,混着茶水喝了。

    刘宗光和谭宗贤客气的谦让一番,刘宗光率先开口,道:“圣意如此,我等自当立即拟草  旨,待拟好后,送往司礼监批红。公公你看是回去等着,还是……?”刘宗光想拖着,起码拖到他搞清楚事情在下结论。这道圣旨来的太诡异,他还没搞清楚这是皇上对河南的妥协,还是上的新枷锁。

    司礼监却不想再等,含蓄的催着,勿必让今天把圣旨办下来。

    晁淑年噎着一句‘于礼不合’,生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谭宗贤端着茶盏沉思,热气腾腾,大家都屏气等着谭宗贤发话。谭宗贤的面前一片烟雾缭绕,大家有些看不清他神情,只听他道:“刘大人说的是,内阁拟旨又不是小孩子玩泥巴,说捏就捏好。多少也给我们一点时间……互相体谅。”其他人纷纷附和。

    司礼监的人还在犹豫,谭宗贤见状道:“我和你们一起去见皇上。”话毕拱手,对内阁诸人道:“……我也仔细听听圣意,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众人皆道谭大人辛苦了。

    日头正烈,谭宗贤跪在紫来殿外已经有一炷香了。等开泰帝‘忙完’,终于召谭宗贤时。谭宗贤站起来腿都有些打晃,勉强撑着。

    进殿后,开泰帝问谭宗贤,“为什么不奉旨行事。”

    谭宗贤跪着道:“臣不敢!只是陶金海当不起‘宣威将军’这一衔。只怕封了他,不能服众……会寒诸位武官的心。”

    开泰帝不答,只扔下一份奏折道:“为庆祝宣威将军晋升,河南会进行一场检阅祭典,先帝的三皇子、四皇子,朕的长子小齐王都会去观礼。”指了指谭宗贤,“到时候你也去,带着尚文贺一起。”

    谭宗贤掩下满目愕然,“臣,遵旨。”

    开泰帝瞥眼谭宗贤,不疾不徐道:“河南共有壮丁十三万于人,除了河役、务农人,五十岁以上残老人,亦有青壮年八万于人,宗贤,你猜,陶金海手里会有了多少人?”

    “臣……臣,不知。”谭宗贤忽然意识到,开泰帝言出必行,当初他说‘陶金海如果敢动,就削了他’并不是一句空话。

    开泰帝在逼陶金海私兵走到明面上,宣威将军可以领更多的兵,陶金海如果聪明,就趁检阅时把私藏的兵趁机带出来。将私兵归整,合法化。

    如不然,皇上下一步就会开始查黄册、鱼鳞册。将陶金海这些年在河南吞掉的地亩税、赋税,全部缴下。陶金海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胆大包天了,不管天灾**风调雨顺,年年报亏,将原本属于朝廷的赋税全部归于囊中。直晃晃的在国库抢钱。

    届时,军、民、财一个都别想保住。

    内阁拟旨期间,章年卿也没闲着,连同礼部等人联名起草上书,以‘巡抚封将’史无前例,不合祖制等理由力图驳回,站的都是江山社稷。只可惜惨遭驳回。

    章年卿多次据理力争失败,直到圣旨颁下,都未能力挽狂澜。

    河南,陶家。

    圣旨宣读完毕后,陶金海接旨叩首谢恩。

    孟公公道:“陶大人,皇上请钦天监择了个好日子,就在十月初三。”

    陶金海会意道:“检阅祭奠会在十月初三如期举行。”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没有退路。

    陶金海决定将计就计,将鸾家军改名为栾家军,在检阅祭奠上摆在明面上,不再藏着掖着。甚至在诸位皇子观礼时,刻意展示其精兵强锐,锋芒毕露。震慑意味十足。

    三皇子吓的魂不守舍,晚上睡觉都是杀气腾腾的叫喝声。

    四皇子则很意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是青鸾的鸾?

    难道他误会了?

    京城,章府。

    章年卿感到很失败,“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还是输了。”简直浪费冯先生偷偷给他通风报信。

    “圣意难违。”冯俏道:“皇上执意要做的事,谁拦的住。只看想不想罢了。”

    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任何的手段博弈礼数都是白搭,和生死难违是一个道理。

    章年卿苦笑道:“我还没你看的明白。”

    “天德哥,不要悲观。现在不过是把牌摊开了而已。”冯俏其实心里也没底,现在陶家和章家仿佛被抬到云端上,明知道下面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却不知怎么回头。

    “是啊,摊开了。恐惧中的强大,变成明面上的对付。一切都更容易了。”

    章年卿望着孤月,忽的松一口气,“这样也好。干脆利落,齐王若敢妄动,我们跟着外公一起清君侧。若……那就得过且过。”他含糊掉中间那句话。

    冯俏却不这么想,“齐王把鸾家军逼出来,就是为了和外公和平共处的吗?”

    “当然不是。”章年卿太明白两边在等什么了,“齐王在逼外公先动手。”而陶金海在等齐王先动手。

    一个等着清君侧,一个等着杀佞臣。

    从古至今,讲究师出有名。二皇子叛乱得先掀动柳州□□‘匡扶正统’,才敢动兵。陶金海若要造势,只有‘清君侧’和‘匡扶正统’两条路。

    但这两条路都很被动,清君侧需要国乱民暴,纲常礼法崩坏;匡扶正统需要齐王背信弃义,不守诺言。

    开泰帝不动,陶金海便是师出无名,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陶金海和章年卿不一样,若章年卿此时流露出任何谋反之心,一个罪名便能将他下诏狱。

    陶金海不同,不等这个罪名冠下去,开泰帝昏庸无智,被奸臣操控的消息先会炸出去。陶金海以洛阳为据点,一个城池一个城池打下来,打不全也能将大魏江山一份为二,各自为王。

    “等?”冯俏喃喃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好好过日子。”章年卿觑着她,十指相扣。

    章年卿道:“我竭力而为,若日后真到那一步。我希望我能帮上外公。”

    冯俏心惊肉跳,第一次见章年卿流露出会谋反的野心。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生在一个乱世里。

    章年卿也是茫然的,谁也不知道那个期限在哪。只知道每一天都在朝那个日子逼近。这是一个逼死急性子的事,每一天都在为未来准备着,但却不知道这个未来究竟是哪一天。

    章年卿搂着冯俏,冯俏靠在章年卿胸膛里怔怔出神,祈愿道:“如果这些糟心事是戏折子里的戏就好了,手翻快一点,它就赶紧过去了。”

    章年卿轻笑,“自欺欺人。”

    冯俏嘟囔道:“能一辈子自欺欺人,那和真相有何区别。”

    “好。”章年卿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哈哈大笑道:“那你就闭着眼睛站在我背后数日子,等皆大欢喜的时候,我再喊你睁眼。”

    冯俏扭捏一会儿,小声道:“……会遗憾的。”

    “恩?”

    “困难也要和你慢慢过,不然会遗憾的。”

    那会是多么抱憾终生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58章

    局势犹如破不开的云雾,章年卿被迫站在云端上,俯视芸芸众生。一晃神,就会跌入进芸芸众生里,万劫不复。

    半夜梦醒,章年卿蓦地坐起来,浑身紧绷。手旁是他心爱的幼娘,触手可及,正睡的香甜无比,章年卿微微安心。

    冯俏睡得满脸红潮,额头密密细汗,似乎是热的。章年卿烦躁的一抹脸,将床幔挂起来,推开窗子,让凉风吹进来。

    冯俏拥着被子,依赖的枕在两人共枕的长枕上,慵甜无比。

    章年卿看着,蓦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拥在一起。冯俏像茫然无措的被子一样,忽然被人从头到脚裹在怀里,死死的抱着,连动弹一下都动不了,呼吸间都是章年卿的气息。

    “天,天德哥?”冯俏半懵半醒的推推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