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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高阳宫,谢妃的住处。

    外头更漏三声,王皇后与谢妃对坐,中间摆着一副未下完的棋局。

    谢妃执白子,看了眼棋局,落于一处,轻轻说道,“这一回,您不让了?”

    王皇后嗯一声,她往后靠着,手里的棋子跟着一落。

    谢妃仍笑着,却不再落子,她把白子扔进棋篓里,“我还记得那一年,你来谢府丢了丫鬟迷了路,最后也不知怎么就寻到了我的院子来。平日矜贵的王家小姐,头一回,歪了髻,红了脸...让人瞧着稀奇也新鲜。”

    王皇后捏着黑子的手一顿,然后抬了头说道,“那年,我们年岁都不大...一个是芝兰玉树的谢家姑娘,一个是矜贵名重的王家小姐,相见好几回,却从未交过心。”

    她把黑子扔进棋篓,端过茶也轻轻笑了笑,“后来,我迷路误入你院子,你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倒让你我往后的年岁都连在了一起。”

    谢妃望着窗外,仍笑着,“有时候在想,若无那一日。你还是那矜贵的王家小姐,我也还是那清贵的谢家姑娘,从来都是点头交...”她转头看着王皇后,“那该多好。”

    王皇后握着茶盏转了一回,才又搁了,“可这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

    她说完这句,站起身,不再看人,往外走去,只一句,“你素来爱干净,我予了你一盏醇酒。”

    “王蕙...”

    谢妃端坐着,轻轻唤人一声。

    她已许久不曾唤过这个名,初初念出口,竟也有了几分陌生...

    王皇后停了步子,却未转身。

    “王蕙,就算重头再来,我依旧会这样做。”

    王皇后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提了步子,推门而去。

    谢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终归还是落了泪...

    她想起那年桃花微雨时,王蕙误入她的院子,瞧见是她,一怔,而后是一句,“蕙不知,是谢姑娘的住处,打搅了。”

    然后就转身离去,可她也没迈出几步,又折了身子回来,也无不好意思,直直白白的说道,“劳谢姑娘借个丫头予我,庭院太大,蕙迷路了。”

    谢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王蕙,也是头一回不顾形象的“噗嗤”,笑出声来。

    昔日的年岁总是这般美好。

    谢妃轻轻露了个笑,她从那绣盒里取出一把剪子对着心口,看着窗外的幽花与月色,仍挂着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恨...可我还是舍不得。”

    谢蕴的神智已逐渐消散,她想起了许多事,早年的王蕙,后来的敬帝——

    那其中的爱恨情忧,是是非非,她早已分不清了。

    夜还很深,宋宫却响彻了一声又一声的哭叫,而后是一句,“谢娘娘,殁了!”

    “谢娘娘,殁了!”

    王蕙听见这个声,走在阶梯上的步子一顿。良久她抬头看着那天上的一弯明月,脑海里划过许多事...早年的谢蕴,后来的敬帝,如今的局面。

    可最后,她也只是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连着一句,“走吧。”

    第61章 逝

    谢妃的消息传到东宫的时候, 是先传到了太子妃那处,刘氏一怔忙穿妥了衣裳,临到门口时却还是停了。她望着许深住处的方向, 心中百转千回, 到底还是没让人连夜把这消息透过去——

    赵恒近日因着先帝的事,连着三日都没怎么好好着过觉。

    如今刚刚得了一个好觉, 不管怎样,都让他先睡一个安稳觉罢。

    刘氏看着那悬高的夜色, 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身往内宫去了。

    赵恒醒时, 已是翌日...清晨了。

    外头日头已高高挂起,照进这一室楼阁里。赵恒伸手撩了床幔,看着临窗剪花的素衣女子, 沉闷了几日的面上终于是露了笑,“深深。”

    许深握着剪子的手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她把剪子放在一块帕子上,又往那盆里洗了手拭干净, 才转过身子,往人那处走去,面色很淡。

    赵恒却偏爱极了她这一副模样, 他伸手把人圈在怀里扔进了床上,凑近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笑道,“深深, 你好香。”

    许深拢了眉,轻轻推了人一把,声很淡,“恒郎又在唬人了,妾怎的闻不见。”

    赵恒的喉间漾出愉悦的笑,凑到人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我说有,就有。”

    这厢正是情动时,外头便有人轻轻拍起了门,连着一声又一声“爷”...

    赵恒眉一皱,往外看去一眼,最后还是坐起身来。一面穿着衣服,一面与许深说道,“是青衣,许是有什么急事。你就在这处待着...”

    他这话说完,还凑近了人跟着一句,“我马上就回来。”

    赵恒灼热的气息打在许深的脸上,让她平日寡淡的面上也起了几许绯红。

    她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赵恒看着她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等穿好了衣裳便往外屋走去,让人进来。

    那头门一开,青衣便走了进来,赵恒坐在一处看着他步子紊乱,皱了眉,“出了什么事?”

    青衣的头磕在地上,跟着一句,“主子,谢娘娘,殁了...”

    赵恒仿佛没听清,转过脸看着他,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青衣重新道了一遍,才又说起那桩事情来,“消息是昨夜传到东宫来的,奴又去打听了回,近侍的丫头说...谢娘娘是舍不住先帝,才一并跟了去。”

    赵恒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抖,他垂了眼看着青衣,声有几分哑,“昨夜传来,为何昨夜不报?”

    青衣仍埋着头,话停了会才道,“太子妃那处拦了一道,说是您近日没睡好,让您先好生睡一觉。”

    “呵...”

    赵恒仍垂着眼,握着茶盏的手却愈发用了力道,“她人呢?”

    “昨夜去了内宫,今早才回来,现下怕是还在屋子里。”

    赵恒手里握着的茶盏重重扔在地上,茶盏的破碎声惊了青衣,也惊了里屋的许深——

    可等许深出来的时候,却只看到赵恒匆匆而去的背影。她转身问着青衣,蹙了眉,“他是怎么了?”

    青衣站起身,仍埋着头,恭声回道,“是宫里的事,您不必担心...”

    他这话说完是转身告退,等握到那门把的时候,步子停了下。可他到底什么也没说,还是跟着赵恒先前的步子走了。

    许深皱了眉,看着那盏被赵恒砸碎的茶盏。良久,也只是唤人进来打扫干净,自往里屋去了。

    赵恒走到刘氏这处的时候,门前的几个丫鬟正围着在打络子,瞧见赵恒来是愣了一会,忙又站起身给人请安了。

    随后跟来的青衣看着面色不好的赵恒,叹了一口气,忙上前打发了几个丫鬟下去。一面是恭声与赵恒说道,“主子,不管如何,太子妃也是怕您辛苦,怕您劳累。您...”

    赵恒转头看了眼青衣,见青衣住了嘴,仍提了步子推开门往里走去。

    屋子里,刘氏因着外头的声响早已坐起了身,这会正靠着床看他走近。她的面上许是没睡好,带着几许疲惫,声也有些哑,“您来了。”

    赵恒没说话,他站在人的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氏...

    刘氏伸了手把头发拨在耳边,抬头看着人,笑了笑,声很柔,“您睡得好吗?”

    赵恒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良久才开了口,“你知道了。”

    刘氏雍容华贵的面上仍带着笑,一瞬不瞬的看着赵恒,缓缓说道,“妾先前还以为,您把她藏那么好,还下了禁令不许人靠近她那...是怕府里的人生了妒忌,害了您那位心肝宝贝。原来,不是——”

    她这话说完,坐直了身子,靠近人的耳边。面上仍带着笑,轻轻说道,“您为了她,可当真是煞费苦心。”

    赵恒伸手掐住人的脖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氏的眼角因为窒息划下一串泪,面上却仍挂着笑,她攥着他的手腕,用尽了力气握着,也用尽了力气说着话,“您想知道?赵恒,太子,爷...您不会当真以为,您能瞒过所有人?”

    赵恒蹙了眉,他看着她眉眼中的决然的笑意,松开手,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刘氏的手撑在床上,低头喘着气,良久她才抬了头朝赵恒说道,嗤笑一声,“您自认为瞒天过海,却不想您的母后,您的心上人,早已晓得了您这龌蹉的心思!赵恒,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握着一把剪子,刺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刘氏坐起身,伸手点在赵恒的心口处,“就是这,您感受到了吗?她拿着剪子一下又一下,刺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刺到把那衣裳都染红了一半,刺到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再刺下去...您说,她平日是多么清雅的人啊,怎么死的,竟会这般惨?”

    赵恒仿佛看见了那个清雅的人,在那灯火下,一下又一下刺到心口上,鲜血浸红了她的衣裳...

    他的手撑在床檐上,哑了声,“别说了。”

    刘氏看着他这幅模样,笑起来,“为什么不说?您不是要听吗?妾好好与您说,把这事与您说清楚,说明白,说通透了...才好。”

    赵恒闻言,皱了眉抬了眼,看着她,目光冷然,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

    刘氏撑着身子走下床,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在我知道,你喜欢的竟然是她的时候,我就疯了!赵恒,是你把我逼疯的...”

    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哭着喊着,声却很强压得很低,“你怎么能喜欢她?赵恒,你怎么能喜欢她!”

    赵恒看着她,袖下的手攥的很紧,声却很淡,“我把这一段情意,深深埋在我的心底...”

    他说完这句话,伸手握住刘氏的手,松开,“难道,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了吗?”

    刘氏听着他话中的悲凉与寂寥,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抬头,看了他许久,最后伸手抚在他的面上,喃喃道,“真可怜...”

    她这句可怜与叹息,却也不知是在说谁。

    赵恒看了她良久,不曾回答她什么,转身往外走去,一步也不曾停留...

    刘氏坐在床沿上,看着赵恒愈走愈远的背影,终于是哭出了声。她恨他,甚至恶心他,却还是放不下他...

    可怜?

    到底是谁可怜。

    ———

    午间的时候,丫头来报,道是赵恒去了内宫,却不知他到底去了哪个地方。

    他不曾带人,连那个素来跟着他的青衣,都不曾带。

    刘氏手里握着一盏茶,看着外边的景色,也不知在想什么...等丫头推门进来道是许侍妾来的时候,她才搁了茶盏,请人进来。

    许深由丫头领着进来,刘氏已端坐在位,换作平日雍容华贵的模样,轻轻一句,“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