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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许妙芸从里面听见这声音,也是稍稍一愣,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渡边信一的外甥女川岛由美子。

    两人在那日的晚会上才刚认识,说是朋友,其实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然而人家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让人进来。

    许妙芸从床上靠坐起来,对着门外道:“川岛小姐请进来吧。”

    洪诗雨一听是日本人,吓的身子打了个颤,低头靠到一旁,让两人进去。

    川岛由美子便带着另外一个陌生男子,一同进了许妙芸的病房。

    许妙芸知道洪诗雨害怕,让知春先领着她去外面坐一会儿。川岛由美子带着陌生人过来,想来并不只是看她这么简单。

    许妙芸心里虽然疑惑,但面上不敢表露半分,只是抬起头同由美子道谢,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她带来的那个男人。

    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理着小平头,鹰钩鼻,一双眸子阴鸷深邃,看上去就有些怕人。

    由美子的心情并不好,渡边信一是她的舅舅,他死了,她心里肯定是难过的。

    “许小姐,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些事情想请教你。”

    她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的开口,转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介绍道:“他是我哥哥川岛佐治,昨天刚从东京赶过来,专门负责协助领事馆追查我舅舅渡边信一被刺杀的案情,他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许妙芸闻言稍稍一惊,放在被窝里的手指忍不住揪紧了床单,但还是很礼貌道:“我能帮得上你们什么忙吗?”

    川岛由美子看了川岛佐治一眼,那人便开口道:“我想请问一下许小姐,那天有没有在宴会现场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许妙芸装作拧着眉心想了片刻,最后只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人,我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也没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实在想不起来。”

    那人见许妙芸这样说,只略略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扭头对由美子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走吧。”

    由美子想许妙芸告别,他们便一同离开了病房,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川岛佐治忽然问由美子:“你说那日有一个侍应生,你看着很是面生,现在还能认得出来吗?”

    由美子拧眉想了片刻,摇头道:“想不起来了,领事馆的侍应生有好几十个,我平常并没有在意过,认识的本就不多。”

    川岛佐治停下了脚步,顿了片刻忽然道:“既然你同许小姐一起最后见的舅舅,那么那个侍应生,许小姐应该是也看到了,对吗?”

    “应该是,可我也不太确定,她有没有记住。”由美子皱着眉头回想。

    洪诗雨同知春看见日本人走了,又回了病房里,洪诗雨吓得急忙问道:“日本人怎么会找上你?他们真的是来探病的吗?从来没见过空着手来探病的。”

    日本领事被刺杀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上海滩无人不知,许妙芸便也没瞒着洪诗雨,把那天她也在场的事情说了说,同洪诗雨道:“他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只是我什么也不知道,也帮不上他们什么。”

    洪诗雨听了这话,只开口道:“日本人死了也是活该,换了我,就算知道那刺客是谁,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是不会说的!”

    她这边正说的神情激昂,外面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许妙芸忙开口问道:“是谁?”

    知春过去开门,见还是那对日本兄妹,吓得站在门口。

    许妙芸没有料到他们会去而复返,心下一阵紧张,拉着洪诗雨的手稍稍有些用力。

    “许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一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话,洪诗雨更是吓的面无表情,身子都颤抖了起来,许妙芸见她这般,反倒自己撞起了胆量,稍稍平静道:“请教不敢当,川岛先生还有什么话要问就问吧。”

    川岛佐治的一双鹰眼一直盯着许妙芸,只是慢慢道:“听由美子说,那日你们最后见到渡边先生的时候,曾有一个陌生的侍应生在一旁,许小姐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

    许妙芸心下一惊,稍稍皱起了眉心,却是抬起头道:“对于我来说,领事馆所有的侍应生都是陌生的,我实在记不得有哪一个不是陌生的侍应生,如果川岛先生找到了那个人,让我看一眼,兴许我还能记起来。”

    她说话时候是仰着头的,尽力不去避开川岛佐治的眼神,那人见她这幅样子,却忽然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打扰到许小姐了,许小姐好好休息。”

    那两个人终于都离开了医院,许妙芸松了一口气,掌心却早已满是冷汗。

    洪诗雨见那两人走了,吓得忙从病床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了两眼,见他们已没了踪影,这才又回身走到许妙芸的病床前,拍着胸口道:“那日本人的样子长得好吓人,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刚才我还在这里说了他们坏话,一会儿他们会不会找我报仇?”

    “放心好了,门关着呢,哪里能听见,他们难不成有千里眼顺风耳?”

    许妙芸安慰了洪诗雨一句,眉心却依旧拧了起来,日本心细如尘,竟然连侍应生都开始盘查起来了。花子君虽然做了伪装,但容貌与平常还有七八分相似,他又是上海滩的名角,若是被日本人查出了蛛丝马迹,牵扯进来,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他们虽然胆大包天,可杀的却都是无恶不作的日本人。

    许妙芸心里着急,想了想对洪诗雨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上回去鸿运楼听戏的时候,把我一条新买的羊绒围巾丢在那边了,你若是有空,帮我去问问花老板,他们店里的人有没有捡到。”

    洪诗雨听了只笑了起来道:“你如今都在病床上躺着,也不出去,还记挂一条围巾,你难道还少一条围巾不成?再说了,那样好的羊绒围巾,若是被人看见了,哪有不拿走的道理,只怕我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她嘴上虽这么说,过了片刻却道:“罢了,我帮你跑一趟吧,我也好久没有去那边听戏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若是还有心思去听戏,一准被我母亲打死。”

    她说完却又低下了头去,眉眼中似乎还带着点愁绪,起身看着窗外的飞雪道:“既然这样,我先走了,月月难得过来,总要和邱医生约会的,如今也只有我是孤家寡人。”

    许妙芸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又扯得伤口疼了起来,只拧着眉心道:“怎么?最近你家出了事情,你母亲没有给你张罗着相亲,你反倒觉得无聊起来了?”

    洪诗雨闻言却脸红了起来,蹙着眉心道:“又不是我自己喜欢的,我也不稀罕。”

    ☆、第59章 059

    洪诗雨从医院出来, 外面天色尚早,她喊了一辆黄包车往鸿运楼去。这几天一直在下雪, 地上路并不好走,车夫三步一滑的向前。

    下雪天没人出门听戏,鸿运楼今日没什么生意,洪诗雨进了楼, 有跑堂的迎过来,见是熟客,便笑着道:“小姐今天来的不巧, 我们班主今日不登台。”

    这里跑堂的都是人精, 自然知道什么人爱听谁得戏,就比如这位小姐,是非花老板的戏不听的。

    洪诗雨听了这话未免有些羞涩,便小声问道:“那请问花老板今天在店里吗?”她原本可以直接问跑堂的那围巾的事情, 可不知为什么, 却总想着能亲见那人一面,当面说会更好些。

    跑堂的便笑着道:“花老板今日没过来, 小姐有什么事情, 小的可以帮小姐稍个话。”

    洪诗雨白跑了一趟,心里空落落的, 从鸿运楼出来的时候, 却正瞧见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她站在台阶上等黄包车,看见花子君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从车里下来。

    “花老板……”洪诗雨连忙迎了过去。

    宋铭生瞧见洪诗雨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位小姐, 我们见过,你还记的吗?”

    洪诗雨拧着眉心想了片刻,瞧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宋铭生笑了笑,转头对花子君道 :“花老板,许小姐说她上回听戏,有一条羊绒的围巾落在你们店里了,可有人捡到了?她专程托我过来,要亲自问一问你。”

    花子君平素待人冷淡,和一般人不曾有什么交际,洪诗雨几次想与他结交,都不好意思开口。

    花子君眉心一皱,丹凤眼略略上挑,转头和宋铭生递了一个眼色,对洪诗雨道:“店里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一会儿我去问问掌柜的,若是有的话,自会派人把东西给还给许小姐。”

    洪诗雨点头,又想起花子君未必知道许妙芸住院的事情,便低着头小声腼腆道:“许小姐这几天住院了,花老板若是找到了,派人送给我也是一样的。”

    花子君点了点头,笑道:“好,”顿了顿又问:“洪小姐最近没怎么来楼中听戏,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洪老大在日本人烟馆被打的事情,上海滩知道的人也不少,洪家在上海滩也能算上富户,在日本人跟前却一样受欺负。

    洪诗雨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抬起头看了花子君一眼,脸颊微微泛红,又觉得家里的事情不足以与外人所道,便低头道:“没什么大事,多谢花老板关心。”

    一时已经有黄包车停了下来,花子君和宋铭生送她上了车,车夫拉着车离去,洪诗雨又悄悄转过头来,看了花子君一眼。

    这一眼花子君没在意,倒是让宋铭生瞧见了。那人跟在花子君身后进了鸿运楼,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花老板还当真是男女通吃,同沈少帅是蓝颜知己,又让这位洪小姐念念不忘。”

    花子君冷冷一笑,转过头来扫了宋铭生一眼,那双丹凤眼便如利剑一样,从他身上缓缓划过去,让人觉得脊背生凉,却半点没有要躲开的想法。

    “小三爷谬赞了。”

    宋铭生跟着他上楼,两人转到最顶层的一间小阁楼里。关上门了,那人才道:“我听说巡捕房去过几次医院,日本人派了新领事过来,风声有些紧,花老板不如出去避几天?”

    花子君打开一个杂物柜翻了半日,这里是楼中存放宾客失物的地方,里面并没有许妙芸说的羊绒围巾。

    “许小姐的围巾看来并不在这里。”

    ……

    许妙芸伤口恢复的很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这几日她每天都让知春去买了报纸过来,看见日本领事馆的刺杀案到如今还没有进展,心里也略松了一口气。

    许长栋听说川岛兄妹过来找过许妙芸,怕他们影响许妙芸的休养,打算下午接许妙芸出院。

    冯氏替许妙芸整理东西,那人便靠在病床上,翻看这两天的报纸。

    “你爹爹说,若是那些日本人敢找到家里来,就把你送回苏州老家去休养一阵子。”冯氏说着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掰着指头算了算,继续道:“离过年也就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早晚都是要回去的,早些回去也好。”

    许妙芸却不想走,老家那边消息闭塞,若是回去了,这申城的事情就真的一概不知了,日本领事馆的事情一天不结案,她这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可若是抓不到凶手,这案子只怕也结不了。

    冯氏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答应了,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今年也不知道你撞了什么小人,白白受了这么多冤枉罪,改明儿我替你去庙里拜拜。”

    撞了什么小人?还不是沈韬那个……只是当时自己为什么会一念之仁救他们,许妙芸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照自己前世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明哲保身才是最该做的。

    如今也亏得自己挨了这一刀,不然的话,还当真同沈韬当时说的那样,日本人哪里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这大概也就是自己命,也正是他们的运气了。

    许妙芸想到这里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门外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这两日除了来探病的,便是巡捕房和领事馆的人,她听见这个声音,倒是微微蹙了蹙眉心。

    知春走到门口去开门,才推开一条门缝,便笑着道:“原来是宋先生?”

    宋铭生站在门外,一只手里抱着一束硕大的白玫瑰,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牛皮纸袋。

    知春忙往里回道:“小姐,是宋先生来看你了。”

    许妙芸微微有些诧异,她又不是什么名人,住个医院怎么两堂堂青帮的小三爷都知道了呢?

    “请宋先生进来。”

    因为冯氏也在房里,许妙芸稍稍有些拘谨,宋铭生从门外进来,将手里的玫瑰花递给了知春。

    冯氏也站起来招呼,可她没见过宋铭生,脸上便透出几分尴尬,许妙芸便道:“母亲,这是百乐门的宋先生,我和诗雨的朋友。”

    冯氏瞧见宋铭生长的儒雅清俊,一双金边眼镜更是让他显得气质高贵。她从来都是喜欢这种年轻才俊的,只看了一眼,便打心眼里喜欢。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们好好聊几句,我和知春出去找个花瓶,把这鲜花插起来。”

    冯氏领着知春出门,临走时还偷偷往房里瞄了一眼,见那宋铭生实在不像是个歹人,便放心离去了。

    知春抱着鲜花跟在后面,笑着道:“太太……太太你走太快了。”

    外面风有些大,宋铭生穿着深棕色的外套,脖子上搭着一条米色羊绒围巾。他见冯氏走了,转过头来朝许妙芸微微一笑,上前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道:“这是花老板让我带给许小姐的,许小姐看看,是不是就是你当初落在了鸿运楼的那一条?”

    许妙芸接过袋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条水红色的羊绒围巾,这围巾上次同洪诗雨逛街的时候她还看到过,恒安百货的新品,说是洋人的大牌,两百大洋。

    许妙芸喜欢倒是喜欢,只是当时没舍得买。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宋铭生脖子上围着的那一条,同她手里的那条,却是同一个牌子。

    “就是这条,难为宋先生为了我的事情亲自跑一趟。”许妙芸心口微微有些紧张,花子君叫人送了围巾来,那么他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才对,“花老板最近可好?”

    “花老板很好,不过他近日不在申城,前两天北平有个戏班子开班,请了他去走堂会,大约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宋铭生慢悠悠的开口,神色淡定,倒是仿若他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许妙芸心里吃不准宋铭生知道多少,可他是上海滩通吃黑白两道的人,刺杀渡边信一这样的大事,虽然有沈韬邱维安帮忙,或许还有别的帮凶也未可知。

    许妙芸便低着头不说话,牛皮纸袋里的围巾露出了一半来,搭在许妙芸白皙的手背上,柔软纤细。宋铭生看着有些愣怔,一时抬起头道:“等许小姐病愈之后,不知宋某有没有荣幸,请许小姐吃顿便饭。”

    宋铭生忽然说要请她吃饭,许妙芸倒是有些好奇,她抬起头看着他,那人温和的目光从金边眼镜中透出来,眉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等我身体好了?”吃一顿饭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

    宋铭生没坐多久就起身离去了,冯氏在外头也从知春那边把宋铭生的事情给问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