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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节

      “来人那!”百里九冲着屋外喊道。

    士兵应声进来,毕恭毕敬道:“九爷有什么吩咐?”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太子的吗?”

    士兵有些为难:“九爷,不是小的们逃懒不想收拾,只是......”

    “小九,你就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床上的楚卿勋慢慢地坐起来,张着嘴打个呵欠:“是我懒得看到他们的嘴脸,不让他们进屋的。”

    百里九冲着那士兵挥挥手,士兵立即如释重负,静悄地退下去。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竟然是你。”

    诺雅转过身来看他,原本那样傲气凌云,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胡子拉碴,嘴唇干裂,形容枯槁,就像是大病初愈,满身满脸都透着灰败的气息。

    “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原本就是如此。”

    “我母后如今怎样?”楚卿尘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皇后娘娘锦衣玉食,皇上自然不会亏待她,但是心情可想而知,终日郁郁寡欢,怎么能高兴得起来?”百里九道。

    楚卿勋踉跄着下床,宿醉令他的头有些晕沉,坐在桌前,伸手去够桌上的酒壶,却是空的,一甩手就丢了出去,砸在墙上,发出“啪”的碎裂声。

    “说吧,你们过来做什么?”

    诺雅向前一步,冷冷地看着他,径直开门见山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害我慕容全家?!”

    “杀害你全家?”太子冷笑两声:“我与你慕容世家无冤无仇,杀你全家做什么?我银子无处花销了吗?竟然买通杀手去杀人?我要想取谁性命,简单得很,一个罪名就够了,压根就用不着费这样大的气力,使出这样的手段来。”

    “你自然是担心自己想要在山中锻造兵器的事情败露,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事罢了。”

    “你们也认为邯郸兵器一案是我所为吗?”

    “游知府是你的人,又有你亲笔来往信件为证,难道还有假吗?”

    太子终于找出半壶酒,仰头就往嘴里倒,咽下去又噗噗地往外吐:“酸的!”

    然后冲着门外大声叫喊:“酒,酒!我要酒!”

    外面的士兵早就有准备,掂了两壶酒送进来,然后又躬身退出去。

    太子仰头灌下一大口,方才不急不缓地道:“那游知府的确是我举荐的。我当初为了拉拢朝堂之上的权势,背地里经常做些买官卖官的买卖,这些都是交给太师一手经手的,我只负责举荐,对他们委实没有什么印象。

    而这些人年节也多有孝敬,我偶尔也会回个书信,不过都是亲信之人模仿我的笔迹写好,假可乱真,我自己直接加盖印章,对于其中内容有时我只是一目十行,对于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可能不会多加仔细推敲。我就是在这方面吃了闷亏,在父皇面前无法为自己辩解。”

    “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抓住了你这一破绽,所以在多年以前就开始筹谋,故意栽赃于你。”

    “感觉难以置信是不是?我那日在御书房父皇面前也懵了,自己也不相信。直到严大人从我府上搜出来那些以往的罪证,我才相信,我的身边的确是有奸细,有人老谋深算,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许多年以前的旧账也全都被搜集保留了下来,成为今日弹劾我的罪证。”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陈明其中缘由?而是选择忍气吞声,甚至于自暴自弃呢?”

    太子别有深意地看一眼百里九,苦笑一声:“申辩又有什么用?皇上想要撤了我这个太子,总是要有一个由头不是吗?”

    百里九沉默不说话。

    “我这些时日,被关在这里,就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茅塞顿开了。我这太子之位,不过是替别人保管的。来自于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全都汇集到我的身上来,让我战战兢兢了许多年,让我跟老三斗得你死我活,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终让楚卿尘那个贱种坐享其成。老九,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从一开始,你就是老二的人吧?”

    百里九继续保持沉默。

    太子终于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仰天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怆。

    “果然如此,哈哈,我被骗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父皇最是器重我,原来不过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他最偏心的,还是楚卿尘,他跟那个贱女人生养的孩子!他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方法护了楚卿尘二十年太平,让我帮着楚卿尘挡了老三二十年的刀子。

    哈哈,如今,楚卿尘羽翼丰满,所以,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我踢下了太子的位置,将楚卿尘扶上去!毫不留情地将我禁锢在这里,落得这样凄凉,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最是无情帝王家,父皇啊,竟然果真这样狠心!”

    百里九终于开口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些年里,你依仗自己的权势,所作所为也委实过份了些。否则,皇上也断然不会这样恼怒。”

    “过分?小九,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溺杀’?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身为一个太子,行事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仰仗着母后在朝中的权势,肆无忌惮,太师也向来唯我马首是瞻,唯唯诺诺。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是父皇全都一笑了之,从来都没有严厉地教训过我。

    我以为他是偏心我的,我以为我那样做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我才会一直这样错下去。谁想到,父皇他会是这样的心思,他始终在等待着我犯下大错,一发而不可收拾!”

    百里九无法反驳,因为太子的话的确就是事实。当初他身为太子的时候糊涂,如今醉生梦死,以往的事情,反而看通透了许多。

    “小九,我就问你一句,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邯郸一案,究竟是不是皇上授意你做的?”

    百里九摇摇头:“只是诺雅在追查自己家血案之时无意间发现的线索,只是偶然。”

    太子听百里九这样说话,微微地笑了,好像很满足的样子:“知道不是他一手设计的就好。”

    诺雅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他”究竟指的是谁,太子脸上的表情看在她的眼里,有那么一丝的不忍。

    太子抬脸看诺雅:“你知道当初是谁派你来暗杀我的吗?”

    诺雅摇摇头:“这是阁中机密,除了阁主,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太子笑笑:“我也知道。”

    “是谁?”诺雅激动地追问。

    “天下间,想要让我死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老三。”

    “你是说三皇子?”

    “不错。能够买得起地绝出手的人,也就是他了。他背后有江南第一富商做后盾,富可敌国,这么一点银两算什么?”

    “你是想告诉我,买通杀手阁杀害我全家的人,也有可能是三皇子是吗?”

    太子原本就是宿醉未醒,两壶酒空腹喝下去,双目赤红,醉态尽显:“怎么不可能?慕容诺,你想想,先是刺杀我,后来又觉察到了楚卿尘对他有威胁,所以让杀手刺杀楚卿尘,显而易见,这就是他所作所为啊。更何况,你觉得邯郸一案这样天衣无缝地栽赃给我,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这世间有钱有权有势的也不止三皇子一人,虽然他的确很可疑,但是也未必就是他。你有什么证据吗?”

    “猜的。”太子回答得格外干脆。

    诺雅心中暗自腹诽,太子平日里向来嚣张,党同伐异,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也累累皆是,所以他的话并不可信。再加上太子事发,正是三皇子带人夜以继日地调查,揭发出来的,太子怕是怀恨在心,想要利用自己对付三皇子吧?

    “那我如何相信你?”

    太子“呵呵”一笑:“如今我说什么也只是百搭,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不过他楚卿修的阴谋破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不想看他得意太久罢了。我希望,能够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他提前步入黄泉。”

    ☆、第九十二章 夏至之死

    太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了一个酒嗝,然后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床铺走:“酒真是好东西啊,可以忘忧,可以解愁。慕容诺,我等着你和百里九一定要杀了他为我报仇。”

    然后仰面躺倒在床上,头一歪,竟然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诺雅还有话要问,喊了两声,都不再应答。百里九拽拽她的手:“罢了,我们走吧。”

    诺雅只能无奈地退出去,两人离了别苑,也都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诺雅方才开口道:“你说,太子说的话,可信吗?”

    “事关重大,没有证据的事情,谁也不敢胡乱肯定,尤其是两人素有罅隙,不排除太子意图借刀杀人的心思。但是,我觉得,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三皇子的确是有极大的嫌疑。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当做其中的一个调查方向。”

    诺雅轻轻地“嗯”了一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调查的,我不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善罢甘休,一定要亲自证实了他的罪过方才安心,慰藉我父母亲在天之灵。”

    百里九点点头:“等这两日,京中局势再稳定一些,我就跟皇上说一声,我们一同奔赴邯郸城,先从邯郸城的案子开始着手调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兴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诺雅斩钉截铁道:“我有一种预感,阁主他如今就在我们的身边,潜伏着,警惕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只是,我感应不到他在哪里,还有他究竟会是谁。”

    百里九挽了她的手:“对方也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就此罢手,露出马脚只是迟早之亊,你也不要过于忧虑了。”

    将近月底的时候,邯郸城就传过来了消息,说是陵墓修缮已经接近尾声,只等官洛前去验收了墓道之中的机关,就可以封闭墓门。

    京中时局已稳,百里九入宫向皇上请辞,将军中事务尽数交付给酸秀才等人各司其职,与诺雅收拣了行礼,依旧是带上元宝,冰魄与官洛,几人轻装简行启程前往邯郸城。

    整个陵园内,已经全部今非昔比,按照侯爷规制修建的陵墓气势恢弘,白玉铺陈,碧石雕刻,石狮震苑,雕栏翠柏。诺雅心中稍有宽慰。

    对于墓中机关,诺雅并不精通,尾随在官洛之后,巡视一圈,但觉其中玄妙,叹为观止,尤其是其中的**梯,若非有官洛前面带路,诺雅还果真走不进墓室之内。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当初没有听从田师傅的劝告,将墓室扩建太大,里面过于空旷,不像是墓室,倒更像是储存室了。尤其是附近山里开矿,地下被掏得犹如蛛网一般错综密布,从长远处来讲,若是果真出现田师傅所说的地面塌陷或是大型震动的话,这墓室怕是不够牢固。

    田师傅大概也是觉得墓室过于空旷,特意请石匠雕刻了四尊巨大的石刻雕像矗立在墓室四角,在风水上有擎天镇室的说法。

    众人巡查一遍,有不足需要返工之处,田师傅都用纸笔记好,一一交代给工人去做,只等官洛检查完机关之后,就请人看个黄道吉日,将棺木入殓,封闭墓门,供三牲祭品,跪拜祭奠。

    如今黄德兴的家产已经尽数被查抄,可怜夏至也没了去处,而且身有残疾,后半生无依无靠。诺雅做主,将她接到山上来,有人好生伺候着,也算是个归宿。

    夏至早就有此意,想到慕容夫妇墓前诚心忏悔,吃斋念佛,了此残生,只是心里有愧,又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羞于开口言讲。诺雅差人来接,她就顺水推舟跟随着上了山庄。

    那日诺雅见过她以后,回想过往,在印象里觉得好像的确是有这样一个丫头,经常被母亲挂在嘴边念叨,极为感慨的。她虽然的确是因为识人不清而咎由自取,但是这双腿却是因为慕容山庄而断,诺雅觉得,自己应该多帮衬她才是。

    夏至一进山,情绪就控制不住,不顾诺雅的劝阻,在慕容夫妇的棺木跟前半跪半坐地忏悔自己的罪过,两度晕厥,情真意切,令闻者落泪。

    诺雅自然心里也不是滋味,后来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她,收敛了情绪,命人安排她的食宿。

    夏至平时所用的轮椅已经年久了,推起来颇为吃力,一直“吱悠吱悠”地响,好像随时要散架一般。正好官洛精于这些门道,诺雅与他商量,趁着山中有能工巧匠,看看能不能给她重新做一个轻便一些的轮椅。

    官洛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凑近到夏至跟前仔细查看旧轮椅的构造,看看哪里需要改进,哪里可以借鉴。

    夏至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古怪地望一眼诺雅,又看看官洛,不说话,只是官洛问起什么问题的时候,点头或者摇头。

    官洛手里拿着纸笔,闷头在草纸上面写写画画,不过盏茶时间,就将一副简单的设计图案递给了诺雅,然后凑到近前,向着她仔细讲解了自己设计的轮椅的改进之处,不但轻便,而且易转弯,自己就可以用手操作,不需要求助别人。

    诺雅极是兴奋,拿给夏至看,夏至的神色愈加古怪起来,流露出来的表情很复杂,好像有疑惑,有惊恐,有不安,百味杂陈而又无法言语的那一种。

    “怎么了?不喜欢吗?”诺雅问。

    夏至偷偷地瞥一眼官洛,趁着他不注意,悄声地问:“那人是谁啊?”

    “他是天机老人的弟子,最是擅长于弓弩机关等制作,很有天分。”

    “你们很相熟吗?”夏至迟疑着问。

    诺雅点点头:“虽然相识不久,但是觉得挺投缘的。他还曾经在杀手谷中救过我。”

    夏至就不再说话,看得出来心里极矛盾。

    “有什么不对吗?“诺雅敏感地觉察到夏至的心思有些浮躁。

    夏至摇摇头:“没事,是我总是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诺雅看一眼官洛,然后笑笑:“他纯粹就是个活宝,跟元宝一般德行。”

    夏至低了头看图纸,然后赞赏地点点头:“他设计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果真灵巧许多,这样小的年纪,真是难得。”

    其实夏至自己也不过只是三四十岁年华,只是这些年来的苦难令她看起来着实苍老,而且说话也总有些老人的沧桑感。诺雅想,她为了黄德兴赔付上了一辈子,如今黄德兴已死,她值得拥有一分安宁祥和的生活。自己作为她曾经的主子,有责任安排好她以后的日子。

    诺雅请了两个朴实的妇人照顾夏至的生活起居,细致而且周到,夏至有些受宠若惊,再三推拒诺雅的好意,总说自己是个拖累。尤其是官洛给她定制的轮椅做好以后,她自己可以自由出入,收拾一些零碎活计,就闲不下来,希望能够多多帮上诺雅。

    诺雅担心她心有郁结,经常会开导她,说些不轻不重的玩笑,希望她能够放下过去,过得开心一些。哪曾想到,她竟然仍旧会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