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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醇亲王摄政三年,家底自然丰厚。”三人笑而不语。

    林葳蕤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还有扯上他的后续。

    前些日子林葳蕤忙着酿酒,酿酒的前期工序诸如蒸米饭、下米饭、制酒曲,晾酒醅等都已经完成,封坛后就入窖了。饭店前期需要的酒水必定量大,林葳蕤怕麻烦,这次趁着得空,可把未来两年三间饭店的神仙酒量都给酿了。索性大财主叶鸿鹄买下的亲王府宅子大,能够住几百人还嫌空旷的那种大,地窖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大,妥妥不缺可以储藏的地方。这消息让两个掌柜晓得了,可整整乐了一整天。

    酒水准备妥当了,剩下的就是一些秘制酱料或者小菜,这些不急,林葳蕤现在手上正在腌制的东西是叶鸿鹄磨了好几次要吃的凤凰脑子,小宝被允许在一旁光明正大跟着学,一大堆新招进来的学徒一一机灵得很,都抢着打下手。

    选天清气朗的天,上好的豆腐用十几道工序的秘法腌制了,再入清水中洗净酱料,曝于正午的烈日光下晒上几个时辰。再一斤豆腐三两细盐的腌好,每隔七日翻一面,两面都细细地腌好了腌匀了,再将神仙酒酿酒完剩下的酒糟加少许的酒水捏碎了,一层豆腐一层酒糟地铺好装入半人高的坛内。可以说是颇为费劲了。

    若是这般,其实不过就是工序复杂琐碎了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这也就不是林葳蕤不愿费时费力做的原因。

    这最后一道封坛子的工序可还没完,这酿酒有讲究,温度和光照乃至于温差都关乎到不同批次酒水的质量,光景好的年份酿出来的酒水比起别的时候,即便是同一个酒窖出产的,味道也是天差地别。

    这糟豆腐也是,在酿制的三天内,需要你像小娃娃一样哄着,冷了不行,你得给暖暖,也就是搬到更加暖和的地方去,热了也不愿意,你得给下下火,豆腐坛子得搬到更加阴凉的地方去,如是过了头三天,豆腐在与酒糟的友好相逢中,真菌基本发出来了,这豆腐才会乖觉不再这也挑剔那也挑剔,乖乖在黑暗的光阴里酝酿沉淀下美哉滋味。

    别人若是问了,何时何地的温度是最佳的?不好意思,林少爷只会赏你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外加两个字,直觉。

    这个答案让前世那些钻破了头也想得到秘方的同行气得吐血三升。不过这秘法啊还真跟直觉差不多。

    毕竟不是谁都有看得见食材特殊气息流动的眼睛和能闻到食材细微发酵程度的嗅觉。从前的林葳蕤两者皆有,从无人知,如今没了,但是熟能生巧,更胜一筹。

    这两者就要追寻到少年时候的往事了。那时的林葳蕤还是小饭馆里没有厨艺天分,唯有刀工可以看的后生仔,小镇贫穷落后,小饭馆也堪堪就要倒闭了。在外人看来,后来在国际上声名大噪的林葳蕤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某一天突然开了窍,不仅靠惊人的手艺挽回了频临倒闭的小饭馆,两年后还复原出了古书里才有现世失传的一道美食凤凰脑子,一时间引得无数饕餮前往小城只为一品传说中的美食。

    此后这也便成为林葳蕤的一道招牌菜,不过因为制作工序复杂和某种私心,等到他成名后很少做便是了。无数同行在他的成功后,也想要学人重现古方美食,然而费劲百般心思甚至出动商业间谍,都在这道菜上折戟沉沙。一时传为厨艺界甚至是社会上的一桩美谈。

    林葳蕤没有想太多,他是个从来都向前看的人,这段因为重做旧食而无意识浮现的经年旧忆犹如飞鸟一般在心上浅浅滑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原小岚说起的一件事让他更加在意。

    “你说那汇贤堂的主厨邀我进行厨艺切磋?”林葳蕤正在进行凤凰脑子的第一道工序,腌豆腐,听到原小岚说的话,手下不停,口中反问。

    原小岚有些凝重地点头,“是的,也不知是不是那汇贤堂的厨子也听到了那则他们技不如你的传闻,反正今日听说他们家掌柜在众人面前说了,远来是客,不得怠慢,所以他们打算邀请你进行一次众人面前厨艺比试。我看背后可能有谁在推动,这汇贤堂恐怕来者不善。”

    林葳蕤把手上的动作展示了一遍,然后示意底下人照做一遍,他也不怕旁人学了去。可是底下人不知道啊,对他们来说,学到大少爷的一道菜都是莫大的成就了,能够吃一辈子饭的那种。是以都在心里头感激着呢。

    林葳蕤洗干净手,跟个剥削阶级的地主一样,闲情逸致地在一旁监工。马上便有底下人端上了点心,今日的点心是雪花酪,雪花酪是用特质的叠套冰盆做的,犹如雪花绵软细碎的鲜奶碎冰加了橙黄色杏干、雪白的藕干、葡萄干等果子干,浇上桂花蜜,伴随着外盆藏冰的融化,里头的冰盆温度渐渐降低,轻轻的搅拌,盆里的碎冰和果干便半相融半凝固,琥珀色和橙黄色叠出醉人的颜色。

    “酪”是一种半凝未凝的状态,跟煮的发浓的米粥相似。比起如今还未在华国出现的冰激凌,雪花酪更加爽口透凉,这也是林葳蕤最爱的一道夏日冰品了。

    他挖了一勺白瓷盅里的冰食入口,有些慵懒地倚在椅子扶手上,入口冰甜,不禁让他眯了眯一双凌厉姣好的丹凤眼,随后漫不尽心点评了一句:“瞧着倒是来势汹汹啊……”

    小宝放下手上的活,边道:“可是府里还没收到邀请呢。”他这话刚落,刚被聘请来的府里管事就拿着一张帖子快步走来,“爷,有您的帖子,是汇贤堂的一位主管送来的。”

    林葳蕤接过来,翻了一翻,随后嘴唇微微一动,竟是在笑。有意思。

    原小岚笑道:“这是来下战书了?介意我看看吗?”林葳蕤只管让他拿去瞧。

    原小岚细细瞧了,“他们这是要把事情搞大?竟然还请了北平的饮食商会来作为评审团,要在众人面前公开比试。”从明清时期,社会各界各行便陆续发展起了商会。商会是一种类似工会的存在,另设有会董管理,势力大的商会组织入会者往往过万。各级商会互为联络,互通声气,调查中外商情,保护同行的共同利益等。餐饮界自然也有,北平的饮食商会是类似总部的存在,虽然不能严格管束到地方的商会,但是在地方商会中也颇具威望。

    “大少,您要接下汇贤堂的比试邀请吗?”小宝一听事情还涉及到了商会,立马严阵以待。虽然他对自家大少完全盲目崇拜,名列坐下一百零八吹,但也担心有人在下绊子或是挖坑给他们跳。他们初来乍到,人脉关系一点都没有,谁知道那商会是不是会偏帮本地饭店。

    林葳蕤倒是不急,“看我这批豆腐的心情吧。”

    众人:???

    那汇贤堂第一封帖子送来的时候,上面只是写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顺便提了提切磋的意向。第二次递过来的帖子上才说为表公正,定下十日后在忠信饭庄比试,至于比试的内容,除了传统的刀功,还加入了饭后点心,由此可见,这里头还参照了洋人的玩法。至于第三项内容,则是商会选题。

    林葳蕤说的看豆腐的心情,一点没错,若是赶上豆腐刚入坛子那三天,他可离不开身。不过十天后,豆腐还腌着呢,他便也兴致盎然的接下了邀请,回信了一封。

    叶鸿鹄知道了这事,看他玩得开心,也随媳妇去。不过私底下还是让吴冕通过一些人去打(警)点(告)好了那商会。免得汇贤堂那边手脚不干净。

    吴冕是清楚自家夫人能力的,一听这事,真觉得真是神了,这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哇,正好提前打响了有凤来居的名头。也不知那汇贤堂的厨子发现自己搬起了石头,却成了敌人垫脚石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在这之后,宫里那位又传召了一回,居然还是“电召”。虽说电话机已经传入了华国,个别走在前沿的城市诸如上海、天津某些富贵地方还安装了电线,但是亲王府肯定是没有电话机的,爱新觉罗家是有这么一个崇华媚内的传统,之前他们家老太太还把人家送的火车给拆了火车头,用马儿拉着在铁轨上走的壮举。

    但是如今宫里住着的这位怕是个被拘得久了,毕竟是少年人,在某些方面便生了反骨,硬是置雍亲王他老爹的“堂堂君王怎可使用蛮夷之物,有失皇家脸面”的反对不理,在紫禁城装了电话机。还头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林葳蕤,邀请他入宫叙叙。当然末了,还委婉地点了单,说罢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少年提出了要赠与林葳蕤几本菜谱孤本,可以说是非常上道了!

    林葳蕤刚好没事,打着那几本宫廷御厨古菜谱的主意,便又乘着小轿车进了宫,这次车到宫门前,竟然能开进去了,询问之下才知道原因是那位为了在宫里骑外邦送来的礼物自行车,让人把一些门槛给拆了!

    林葳蕤乐得少走路,这次由于是中午进的宫,日头大,两人会面的地点放在了殿里头。被上次那位嗓子尖尖的老管家迎了进去,林葳蕤随即发现殿里还有一位

    之前未见过的男娃,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传统的满旗服饰,生得唇红齿白,瞧着分外可爱。小娃依着仪君而坐,林葳蕤心头猜到了他的身份,但不确定。

    还好,坐着的少年一见到林葳蕤来了,立即热情地迎了来,还热情的介绍了一番。果然是林葳蕤心里猜的那位,少年的弟弟,也就是皇弟。小皇弟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来人,像是有些怕生内敛。

    这次跟来的是小宝,他手上提着大大的食盒,都是少爷亲手给宫里几位贵人做的。有了菜谱的大少分外好说话,少年也是误打误撞。要不,这大少爷想做就做,甭管是多大的任务,他兴致没有也不愿做。

    首位的少年一见到食盒,眼睛都亮了,自从上次尝过林葳蕤做的东西之后,他的胃可是念叨了好些日子,平日里吃着尚觉可口的饭菜都失去了原来的滋味。又不好意思立即又召人进宫,只得耐着性子等了几天,才借着安装电话机这个由头打电话将人找了来。

    小宝动作谨慎的将东西呈了上去,这些吃食进了宫门就被人拿去验毒了,确认无误才敢放行。食盒一打开,一股霸道的浓香扑面而来,瞬间便令人唇齿生津。因为站的太近直面这股香气的人,这时候都有些熏熏然了。还没吃呢,便是闻一闻,也知道是仙品美味了。

    少年的脸上顿时笑容更深了,方才还有些怯人的小娃耸耸鼻子,这下子也主动上前扒着桌子去看那食盒里的东西。

    林葳蕤适时道:“这是闽南的名菜佛跳墙,需趁热吃才能保持原味。”

    少年和小娃求之不得,一顿佛跳墙加其他小菜,将少年和小娃吃撑了,林葳蕤便用随身带的茶叶沏了茶,悠闲自得地在边上喝了一壶。身为从前的天下之主,便是没了实权,待遇也不差。这佛跳墙他自然是吃过的,确实是人间美味,但是在今日后,从前吃的那些,倒像是成了劣质的仿品,空有其皮囊,不得其真髓。

    为了皇家收藏的菜谱,林大少也是拼了。小洞天的食材都拿出来了,这一趟也把皇家两兄弟吃成了忠实拥趸,自带千万粉丝的那种,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孤听闻先生接下了汇贤堂的邀请。说来惭愧,此番风波还是因孤而起。”

    林葳蕤挑眉,“仪君此话怎讲?”

    “孤本与先生说好,由先生来承办孤的成人宴,依照先生的手艺,此事再好不过了。但是无奈亲王古板,固守教条,孤那日与之商榷时,他反对后,便提出让他名下的汇贤堂和先生比上一场,若是赢了,那便依了孤,由先生承办皇家宴会,倘若不敌,此事便作罢,改由汇贤堂承办。”

    这中间因着有这样的曲折和赌注,汇贤堂才会因为一则市井传言就要同人比试,能够得到承办宫里那位的宴会,对于哪个饭店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林葳蕤知道,汇贤堂自然也知道。

    第112章 癸丑年小暑·何而归

    关于北大学潮的处理结果, 国会商讨之后, 既释放被捕学生后,又给出了一个较为温和的安抚方案,首先是撤掉了当日的北平警察厅总长曹儒林的职位,也就是当日指示开枪的总长以安民心, 另调任了一人。

    再有便是当日参与学潮的学生档案将不会有此次的污点, 另赔偿学生医药费等。虽然此二项措施都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但是比起从前政府完全置之不理的做法,如今的民国中央政府还是给人一种全新的面貌。

    就连那些愤慨不已的学生都表示接受这两项措施了。至于在这期间,撤了个警察厅厅长损害了谁的利益, 又是哪一方势力的声望再一次骤降, 那便不是国会会考虑的事情了。然而引起大范围讨论的,竟然是教育部低调发布的关于北大的又一附加处理结果,一则任命被公诸于世:留洋五年的林葳蕤即将成为北大农学院院长,任期不定。

    让一个从未有任教经历、甚至年纪同学生差不多的人来担当北京大学这样一所大学的一院院长, 尽管教育部发布了关于他的赫赫学历,尽管那令绝大多数人感到惭愧羞愧的学历让大部分不满任命的人都打算观察一番再说, 但还是有小部分“天之骄子”认为林葳蕤难当此任。

    有人为此甚至写了联名反对信寄给了教育部来质疑他, 其中一条最重要的反对理由便是林葳蕤是个商人,还是个开饭店的。让一位饭店老板当院长, 说出去, 实在是有辱北大的格调和学风。当然他们还列举了其他适宜任教的老先生, 无不都是年龄高、声望高的大儒。

    但是这些人哪都好, 就是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农学知识教育。大多都是文学上的成就。这样的人, 比起林葳蕤,更加难堪大任。由此可见,这些信誓旦旦提出反对意见的学生,其实大都不是农学院。理所当然,这封信的意见并未被采纳。这些学子尚且没来得及指责政府的政治黑暗,不纳民意,就被一则新闻打肿脸。

    “快报!快报!今日的早报,一个铜板一份!中央农事试验场试种’奉天二号‘亩产翻倍!”

    这无疑是个举国振奋的消息,短短不到一天,便被全国上下的各大报小宝转载刊登。在这样的年岁,连黄金都不保值,唯有粮食,能够让人民吃饱的粮食才是最保值的东西!才是最稳定民心的东西!

    这下就连那些质疑林葳蕤过于年轻的人都退避了去,不再发表反对言论。当然这并不表示,他们被他的能力和现实说服了,而是风头过盛,再多说些什么反而会招来骂名。但是等着看吧,等他们抓到林葳蕤的把柄,他们便会再次急吼吼地站出来,高高在上地宣告举世混浊我独醒的言论。毕竟看到比自己优秀的人,有些生活在阴暗处的人只会觉得刺眼,虚假,进而诋毁、毁灭。

    此次召开国会,除了处理**外,还有便是各方吵了许久的借款案。最后国会宣布废除了这一因为越过国会签署而判定违法的总统借款案。至于没了借款,中央的钱从哪来,他们还在吵。听说为了省钱,议员们吵架也不敢拍桌子扔椅子了,原因是这都是国家财产,损坏了是要赔偿的。大佬们不是没钱,而是赔偿事小,面子事大。甚至有些个议员私底下还不着调地表示,贫穷限制了民主政治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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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别来无恙。”叶鸿鹄一身戎装,俊美无俦,正亲自动手沏着茶,后稍稍弯身,将茶递给了对面的老者,姿态意外谦逊。

    茶香袅袅,鬓发苍苍的老者抚了抚美须,笑着道:“已经有近十年未见了吧,岁月匆匆,当初离别之际尔还不过是少年意气风发,如今再见却已成镇国砥柱了。吾常同人说,吾毕生对家国之最大贡献不在学术,更不在政治也,而在于教出一个叶志之哈哈哈哈哈。”

    此人正是从前叶鸿鹄就读于奉天军事学堂时的老师,何而归。在当今的学术界还流传着南何北留的说法,南方有何而归,北有留伯尹,此二位皆乃清朝遗老,清末中兴之臣,在学识上更是赏盛名,能入大儒行列。

    何老德高望重,当初便是他力排众议重海防,向朝廷提议建立新式海军,主战东瀛,可惜最后清廷战败黄海便将他作为替罪羔羊,免职问罪,何老心灰意冷,索性接受了好友的邀请,到了奉天军事学堂,一代重臣大儒当起了教书先生,教的还是军事理论,顺带夹点厚黑学的私料。

    革职离京时,人们发现,这位鼎鼎有名的清廷重臣,全副身家竟然只有一辆马车的量,人丁更是稀少,同那些妻妾成群的大臣们比,真是两袖清风,潇洒来去天地间。即便是当年痛恨他的敌人,都不得不承认,他在品德上几乎无缺陷。

    在东瀛人实际接管东北六省后,奉天学堂名存实亡,年过七十的何老在无数学生弟子和社会各界名流的劝说下转移到了故乡杭州桃源县养老。直到民国建立,才在各方的邀请下,重返北平参选议员。

    “老师从前曾说过您这一生看惯官场政治黑暗,再不愿为官,如今是改变了吗?”叶鸿鹄问道。

    “汝也说是从前,如今这辛亥年一场千年来未有之暴雨,把天地间的浊气都洗刷一通,倒是让人瞧出了点曙光。再说,汝师这次当的可不是官,而是百姓的代言人。议员,为百姓而议,这个位置吾甚欢喜。”

    “是学生愚钝了。”

    “尔又哪里谈得上愚钝二字,相反,当年所有学生中尔最是聪明。”他这个学生,乃是他一生最得意的门生,但也最看不透。甚至一度看错了人。

    从前在学堂,他断言此子性子过于刚直,将来必定是忠于家国忠于人民之辈,战场上骁勇的武将这一位置最适合他,但至刚至直也必定易折,这种秉性的人最易信任人,但也最易受骗,由此于政治上可以说是无甚天赋。换而言之,他会成为当权者手中一柄开刃的刀,直插敌人脏腑,但也极其容易伤到自己。

    他阅人无数,极少看错,尤其是在尚无多少城府的青年人上从未出过反调。但现实是,武将终成了大帅,统领东北六省十几万军队,其势可威慑全国。

    何老将自己的这番当年的断语说与他听,笑着自嘲:“老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但吾也就看错过一个叶志之,不想也是最出息的。”

    男人的墨发同眼眸是如出一辙的漆黑,看人的时候眼神如刀,凌厉逼人。军帽被摘下来放在了手边,此刻坐在椅子上,背是刀锋般的直。浑身的气势无时不刻令人感觉到,这个男人即便只是静静地随意地坐着,也绝不是毫无防备的人。

    对于恩师这样一番批语,男人听完,良久反而笑了,何老没有看到,他的学生,眼底有着血迹斑驳,有着沉重至深的苍凉和悲哀至极的嘲讽,“不,老师没有看错,当年的我,便是这样的天真。”盲目自大,全然信任身边人,却众叛亲离,无论是从小收养的养子、多年并肩而战的同窗还是最得力看重的下属,一个个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利都背叛了他;一生为国,却最终死在自己保护的黎民百姓手中——逃亡之际被当地的汉奸将行踪透露给了穷追不舍的东瀛人,最后被敌军割下了头颅横死。可不一字一句,句句泣血,都恰好印证了老师的一番预言吗?

    所以在能够重来一次后,他又如何能够继续让那个愚蠢的叶鸿鹄存在?

    何而归似有所感,但也只是以为他是在遭遇挫折后重新站起来,才有了这番感叹。叹了一声,换了话题。

    “吾观尔有将新粮种扩于全国之想法,此乃利国利民之事,但切记谨慎,莫养肥了那帮虎视眈眈的野心家,若是如此,还不如不做。此事,还在于一个时机,如今,时机还未到。”

    “学生知道。”叶鸿鹄点头谨记。普通百姓听到研发出了提高亩产的新式粮种,第一反应都是大大推广,让自家也能种上。但是何老这番话则是在告诫叶志之,贸然推广新式粮种,提高了各地的粮食,可能会让全国本就是一盘散沙的局面更加混乱。养肥了那些野心勃勃的军阀,更加有人有力气折腾地民不聊生,况且也不能让粮种掌握在这些本就压榨人民的各地势力上。

    师生经年相隔,只谈了一会政事,便将话题拐到别处去。

    “当初汝弃尚有一年方可完结的学业,义无反顾离校而去,除了安顿双亲后事外,还曾说过,要去寻一人。如今尔可寻到了?”何老人老心不老,八卦之心皆有。而他这个学生,冷心冷情,但当年同他道别要去寻一人时,看上去却像是失去恋人的颓废,周身的煞气中隐隐有死志。他还好是担忧了一阵。

    何老这一问,就没指望他答,没想到自家学生竟然点了点头,露出了今日见面以来第一个情绪可归为愉悦的笑容,“上天垂怜,学生找到了,改日定为老师引见内子。不瞒老师,学生今日拜访,除了叙旧,还有一事相求。内子今年除夕夜便年过二十又一,原本应该在去年二十便取字,但学生忙忘了,又无老师消息,便搁置了下来。此番见到老师,还恳请老师为内子取表字。”

    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为你取字,同一个默默无名的人为你取字,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若他愿为你取字,表示认可、欣赏你的品格、才华,看重、扶持你,这是一项民国上层人士很看重的标签,代表着人脉和未来。

    何老开怀大笑:“这有何难?既是尔认定之人,那便是吾半个儿媳,自然该由吾来取字。待吾见过儿媳后,再来定字。”

    辞别老师,走出何家,吴冕替他打开车门,等到大帅坐好后,关上车门,再绕到另一边上了车,江坤在前面开路,两辆车夹着中间的车缓缓开走。

    屋内,何老闭目养神,他的孙子何子书有些踌躇,

    “有什么想问便问吧,举棋不定是大忌。”

    何子书当即轻声问道:“叶帅乃大军阀,祖父为何仍同他交好?”

    何老睁开浑浊的双眼,叹了口气,“子书,这便是志之为帅,而汝为士的天堑之别所在,乱世王道不行,唯有霸道方可定破碎山河。军阀军阀,孩子,尔等又知何为军阀呢?切记,政治是胜利者定义的。”

    何子书点了点,但实则似懂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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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一恍而过,当日定下的汇贤堂主厨同林葳蕤的厨艺切磋到来。叶鸿鹄本想跟着一起去看,结果被嫌他腻歪的林大少拒绝了。其实是林葳蕤看到了这人桌上还有一大堆奉天积攒了多日的公务,不愿给他添麻烦罢了。

    为了造势,忠义饭庄早早便放了比赛的消息出去,于是今日还未到饭点,忠义饭庄便挤满了来看比赛的人。

    身为北平饭店的二把手,忠义饭庄也是大手笔,直接腾出了仁义楼的一楼大堂作为比赛场地,搭起了圆形的高台,周围围着比赛的摆满了红木椅子作为观众席。这观众席的座位票都是忠义饭庄免费送给客人的,早在第一天便被人抢光了。

    比赛双方都不是无名之辈,汇贤堂的段方源是御厨亲传弟子,业内赫赫有名。至于这有凤来居的林先生,则是被宫里那位爷连召进宫做膳,且是屡次被大报《新生活》报道的有凤来居老板。

    这两人的比赛可谓是吊足了众人胃口,在这娱乐活动缺乏的年代,吸引了不少凑热闹的闲人们。

    身为北平城有名的“吃食专家”福爷自然也是凑热闹的其中一员。事实上,他一大早去了城东的一家面店喝了头汤,又在黄包车的晃悠下来到了忠信饭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