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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我娘带着你的糕点去参加了都督府夫人举办的宴会……”原本上次宴会这群贵妇人也只是约好了酒楼开张去给林葳蕤的酒楼捧场,也算是间接地同他打好关系,毕竟大伙都还求着他的清露酿呢。没想到前几天那京城来的都督夫人说是要来拜访跟四夫人要好的戚笑琴(河南都督夫人)。这众人想着,虽说咱河南府和京城无论是在政治地位还是都督府的军事力量上都不能比,但这京城来人,我们输人不输阵啊,必须让那些皇城底下生活的人惊艳才行,这往后没准咱们就能和保定那边的大佬们搭上话了。

    一群负责安排接待工作的贵妇人在准备餐饮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林葳蕤。实在是那日的百果子威力太大了,到现在夫人们都还念念不忘呢。

    不过糕点做得好,不一定饭菜就做得好,众人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想要提前让底下的人探探福来酒楼的实力,然后再决定是否由福来酒楼来承办这次的“夫人外交”宴会。

    “那便试吧。”林葳蕤倒是有些兴趣,若是办得好了,倒省了他一大笔酒楼开张前的宣传费了。

    “替我谢谢四婶了。”他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大半功劳是来自林四夫人的。

    “这有什么,哥你就是太客气。”林葳蕤笑笑不说话。林慕英说的口渴,天气又热,拿起桌上一大碗酸梅汁就灌。这一喝立马就觉出了这是好东西。

    “啊!呼!”打了个嗝,林慕英颇有些意犹未尽地问大表哥,“还有吗?”林葳蕤失笑,让他自个去坛子里倒。

    说试试,其实根本就没悬念,瞧第二日都督府来的人走的时候那微鼓的肚子,便知道这尚未开张的酒楼的实力了。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到了立夏这一日,天气虽热,但过路的行人却是发现城东关了许久的福来酒楼里头又有了动静,便是门前停满了车马,还有都督府的警卫员站岗。哎哟,这可把平头小老百姓稀奇的,以为这酒楼是犯了什么事,要被官府给封了,都一传十十传百地来看热闹。等见到酒楼里出来个年轻公子和一群夫人相谈甚欢时,才知道这是都督夫人在里头设宴招待客人。

    众人啧啧称奇,这从前福来酒楼也是热闹过一段时间,是无数饕餮客的圣地。后来原来的厨子告老还乡,换了厨子,饭菜味道下去了,又没什么新意,大伙便散去光顾那些新开的酒楼。前些日子林家的分家大戏林二叔再怎么隐瞒,或多或少坊间也流出一些传言。如今看来这福来酒楼是换了个厉害人物了,连都督夫人都吸引来了,这可不得了!众人跃跃欲试,有那兜里有闲钱的富家公子也想进去凑热闹,却被门口站着的人拦下了,说是今日未开张,是在接待私人宴会。

    虽说没进去一探究竟,但这名声到底通过口口相传流传开了。

    两省都督府的人要来,林葳蕤作为酒楼的负责人,就算是再性子再傲也得来迎接。

    他今日换了套月白牙长衫,若是林慕英看到便不会再嘀咕他是西服爱好者了。衣角绣着精致繁复的淡色花纹,真可谓是低调内敛的优雅。若是别人身上这个色,妥妥的是卖弄风雅,但在他身上,却是令人觉得精致无比。诸君须知这世上容貌的重要性,真可谓是待遇天差地别。这是来到这个世界,林葳蕤接待的第一桌客人,说是一桌也不太准确,因为来的人不只河北的都督夫人,还有其他随行也别安排在酒楼别桌吃饭。

    一群珠围翠绕,衣着华贵的妇人簇拥着二人走来,打头的便是本省都督夫人戚笑琴,她旁边站着的妇人体态丰盈,雍容华贵,就是绷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贵妇脸。这是戚夫人第一次见林葳蕤,倒是惊讶了一番,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然后便笑道:“原来林先生这么年轻啊!从前我只能从醉英口中认识先生,如今见到,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这酒楼的装修还真是别致,没在别处见过。但看着就觉着高雅舒坦……”其他本省的贵妇们也都围上来,笑嘻嘻地打量,却都是善意的搭话。她们往后可还都指望着他呢,再说这孩子确实长得真俊,若是早个二十年,估计她们都会心砰砰跳。

    唯独那位外省来的妇人微笑不说话,眼神即使再怎么掩饰也泄露出几分蔑视来。

    果然是小地方的人,没什么规矩。

    林葳蕤只是露个面,众人往里走没多久,就听见那外省夫人道:“一个酒楼的小老板有什么好聊的,没端降低自己的身份。什么级别的人就应该和什么级别的人说话,在你们这还好,在我们那是要被人笑话的。”就差没明说戚笑琴不懂规矩,粗鄙失礼了。

    阿福听到这话,脸色都气红了,看着大少爷,不确定他听到没。林葳蕤却是吩咐他一句好生招待,便脚步没停往二楼的专属房间去了。

    戚笑琴笑笑,答道:“夫人说笑了,林先生是京师大学堂的大才子,刚从海外留学回来,酒楼小老板这身份太委屈他了。先生的本事大着呢,今日这些饭菜据说有些就是他从国外学来的技术改良的品种,不仅增产而且品质更好呢!”

    外省都督夫人讪讪一笑,“如此啊,不过这人却是奇怪,去到泰西留学怎么学那农田之事呢,真是白白浪费了机会。这种田不就是一个播种收割的事情吗?学个有关机械都比这好,我家都督还说过几日要从泰西那买机子鼓励社会各界办厂呢。”

    其他人都未接这个话头,索性吃饭的地方也到了。

    立夏的天气有几分闷热,从外头进到酒楼里,诸位几乎是从头包到脚的夫人就发现了这周围一下子凉爽起来,这种感觉在进入一楼的套间时更加清晰,并且空气中一阵淡淡的花香,使人仿佛置身于花园之中。

    随行的跑堂小姑娘轻声解释:“夫人们瞧见那四周的花瓶了吗?那里头装满了冰,外头又种了几颗百年的老槐树,长得遮天蔽日,可不阴凉嘛。这是酒楼里最好的两间房间之一,大少爷特地为贵客们安排的。”

    “林先生有心了。这五月确实是槐树开花季节,难怪这么香。”众娇客心情一时大好,就连那一直端着架子的外省夫人也放松了下来。

    第14章 壬子年立夏·洛神飨

    诸夫人你推我让,最终还是按照各自地位依次落座。

    “我看外头的牌子上挂着‘朝凰阁’三字,不愧是文化人,这居室的名字起得也有韵味。”其他人附和,也开始就着这周围的布置赞不绝口,从盘着凤纹的大小平盘、深盘、果盘、月光盘、味碟、羹匙、银筷,深浅不一用处不同的碗等林林总总八十几件仿珐琅彩粉彩宫廷帝红陶瓷餐具,再到桌上没见过的餐桌转盘、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到屋内摆着的富贵花开天球瓶和插花都能说上几通。

    这其中自然有河南这边的东道主显摆的用意:瞧,我们这边的一间小小的酒楼也不比京城里头的差。当然也是这朝凰阁里的布置值得诸位见过世面的贵夫人们夸赞。无论是从细节还是到整个套间给人的氛围,都恰如其分地雅致,细节处又处处透露出同主人别无一致的矜贵,美食美器美景,这样的环境下,人在其间用餐的时候,格调和身份仿佛都变高了。难怪讲究身份的外省都督夫人没再挑刺,显然她也是极满意这里头的布置的。

    就在诸位夫人谈论时,方才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酒楼小姑娘小步上前,缓缓揭开了餐桌上用布幔虚虚掩着的东西。

    圆桌很大,顶头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一柱暖黄色的光洒在圆桌中央,小姑娘那双手揭开的仿佛不是菜肴,而是暖光下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只见那餐桌上,一幅“画卷”正徐徐展开。那“画卷”上,轻云笼月在半山腰处时隐时现,飘忽着“浮动”,似回风旋雪,又仿佛可观得那山顶之上的仙山楼阁。

    有一书香门第出身的夫人惊讶道:“这……从前我只知书中讲唐代烧尾宴有一看菜名‘素蒸音声部’,是用面食制成的歌女舞女模样,共七十件,传言栩栩如生,仿若有丝竹回响,但苦于无法想象。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在此长见识!”

    旁边接待的小姑娘闻言,脆生生地开口:“夫人们果然见多识广!!这道看菜的确是大少爷从古菜谱里头得来的灵感,用最当季的瓜果、素菜和蒸面、冬天里藏的冰块制成的。这道看菜名为‘轻云蔽月回风雪’。不过比起古代的做法,咱酒楼的这道菜可不止徒有其表,夫人们可以尝尝,旁边还有四个凉菜,主菜马上就来。”说是可以尝尝,但没一个人动手,毕竟这制作的人想必雕工精湛外,艺术造诣也颇佳,就是把它用在了食材上,倒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这边娇客们被酒楼上来就放的大招镇住,彻底挑起了热闹的气氛。外头的人敲了敲门,第一道主菜便上桌了。

    询问过都督府的人,最终酒楼安排的是大菜上转盘,小盘菜分食的原则,所以此时每位夫人面前都放了一碗清汤燕菜。用鸡汤蒸燕窝,蒸出来的汤必须呈黄白色,无半分浑浊才可以称得上清透。透明的燕窝在清汤中缓缓舒展,中间撒上几根产自金华的火腿丝,整道菜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只有入口懂行的人才能懂得这般简单菜色的鲜美滋味,燕窝软滑却不碎,一勺汤入口,能从喉咙口鲜到胃里头。

    整碗汤到最后啥也没剩下,放下羹匙的夫人们一瞧我我瞧你,都捏着手帕擦了擦嘴,抿着嘴笑了,都是一个馋样,大家谁也别笑谁。只这一道菜肴便完全挑起了这些平日里需要控制身材而少食挑食的贵妇人的食欲,才十一点出头,原本没怎么饿的肚子这会也提前唱起了空城计。

    第二道菜凤尾虾上来的时候,招待的小姑娘提醒道:“‘宛若太阳生朝霞’二菜便上完了。”

    本来这种宴会,重点就不是吃而是你来我往交流感情,没想到夫人们吃得都顾不上寒暄了,自然没空理会这些讲究,天大地大,美食佳肴最大,等她们吃完再说。

    夫人们虽然端着架子,没有做出狼吞虎咽的失礼仪态,但战力十足。眼见着这道菜都没撑过几分钟,伺候的人赶紧去催了后厨,让他们赶紧上菜!

    第三道菜碟子端上来的时候装着掌心大的淡绿色四方形豆腐块,自家农庄里第一批供应的荠菜作为纯天然染料,原本白皙的豆腐经过秘制方法,由内而外披上了一层青衣,入了味。色泽碧绿,勺子一挖,仿佛将时节送入口中,豆腐的鲜嫩融入了荠菜的清香,清爽可口,让人感叹这是初夏里最美的遇见。

    豆腐块小巧,两三勺之后再想挖,低下头看碟子早已没了,众人心里嘀咕这里头的饭菜好吃归好吃,能让人忘乎所以,但是这分量实在少,殊不知之前个个都是一碗米饭按粒数的小猫胃。

    这心里头正埋怨着呢,后厨就十分善解人意地连续上了三个菜,穿着齐整制服的送菜员还没走出门,众人刚才还没舍得搁下的银筷便迫不及待地再次被提起。荷叶在招待的撕开下,里头包裹着的琵琶半遮面的粉蒸肉瞬间爆发出令人口齿生津的霸道香味,蒸了两个小时之久的猪肉和米粉肉质酥烂,米粉软糯,还带有荷叶的清香,刚好解了猪肉可能有的油腻。初夏吃,简直让人能下三碗饭!

    另一道翠盖鱼翅则是借味菜,选用四寸来长的极品小排翅,提前一日发好之后,放在熬好的鸡汤中炖,之后将它和紫鲍、云腿、处理过的油鸡、撂下的鸡皮用新鲜荷叶包起来加入作料上锅烧两个小时,这还不成,上桌前还要换一片新荷叶盖着蒸二十分钟,最后换一绿色荷叶盖着方可上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这道菜里体现的淋漓尽致。鱼翅吸收了全部作料的滋味,小小的一片鱼翅,客人们吃得津津有味,连最细小部分的滋味都吮遍了,不舍得放过一处美味。

    玉水出芙蓉这名字好听得很,其实是甜豆百合炒牛肉,滋味清而不淡,牛肉软嫩的口感赢得了众人筷子的竞相追捧。

    后厨里头,张师傅指挥着徒弟们干活,刚送完菜的小招待急匆匆地跑来,“张师傅,屋里的湘姐姐让您这边快些,贵客们这饭菜吃得快呀!”

    张师傅一听,可不高兴地直咧嘴,这吃得快说明贵客们对饭菜很满意啊!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给省长夫人们准备宴席呢,立马就亮起大嗓门,“大宝你那蒜香扒裙边好了没,动作快点!小宝的鲜桃仁鸡丁也赶紧收锅,回头这锅里还炖着的豌豆杞子鲍鱼汤也可以端上去了,不急不急,我这边再来一个松鼠桂鱼,肯定能让贵人们满意!”

    “知道了师傅!”被点到名的大宝赶紧抹了抹嘴边的粉蒸肉末,高声应道。

    “知道你还吃!吃你个大头!还不干活!”踌躇满志的张师傅一回头就瞧见自家大徒弟带着小徒弟蹲在角落里偷吃,气得他直吼。虽然这时候厨房里头各色珍馐菜肴的香味确实香得让人把持不住,但是!他不是还忍住了!这帮没出息的小混蛋!

    “太香了嘛!师傅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呜呜呜,师叔真的好厉害!我要叛出师门去做师叔的徒弟了!”小徒弟小宝最得宠,说话也更加肆无忌惮些。

    谁知张师傅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眯眯道:“你们这些人要是有一个能够让大少爷看上的,我做梦都得笑醒!就你们现在的水平,给大少爷打个下手都悬乎!”

    楼上休息的林大少爷这会慢悠悠地踱过来,瞧了瞧后厨里忙碌却不失方寸的景象,点了点头,对传话的小姑娘道:“去把地窖里的桂花酸梅汤端上去。”小姑娘面色通红地点点头,跑走了,林大少爷摸着自己的脸,一脸地莫名其妙。

    朝凰阁里,戚笑琴用手帕掩着,打了个饱嗝,略有些可惜的看了看手上喝了一半的桂花红枣羹,思考着打包回家的可能性。这圆碗里的桂花红枣羹一白一红,桂花的香和红枣的甜泾渭分明,只在交汇处汇成清甜的滑润美味。

    点心林葳蕤也没费心,直接上的百果子,想来那些夫人们都会满意的。事实也是如此,不过由于前头吃的太多,几乎端上来的盘子撤下去的时候除了汤汁就没其他的东西,所以这会夫人们只能看着桌上的百果子望果兴叹,实在是肚子里没有地儿装了。

    一旁伺候的小姑娘便提议将点心打包带回去。不少夫人这都是第一次听说打包一词,听说是洋人那边的做法,也觉得可行。轮到那外省都督夫人时,却是被拒绝了,说是不习惯吃剩下的东西。这就尴尬了,这糕点都没动过,何来剩下一说。夫人们在心里冷哼:就她高贵,恐她没吃过这人间美味百果子吧,算了不吃正好我等还能多分点!

    戚笑琴面色不变,同那小姑娘道:“方才我听你说什么‘宛若太阳生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这是何意?”

    小姑娘:“是的夫人,这加上前头的‘轻云蔽月回风雪’,还有那后头的‘金翠明珠以耀躯’三菜、‘腰如约素飘若神’三菜‘气若幽兰辞未吐 ’的点心,这才成了今日的洛神飨。”

    诸位夫人听完小姑娘的解释,又听她说今日这桌酒席的菜单都是她家大少爷针对夫人们这些贵客特意定制的的菜品,比如桂花红枣羹等都是补血补气对身体大有益处的药膳,这下子除了大开眼界外,还心服口服。

    这吃个菜……还这么讲究?!不过,这在场的人都读过洛神赋,自然知道这宴会名的含义,除了惊叹这酒楼主人的心思外,一时心底也有几分美意,洛神可是历朝历代歌颂的美人来着。一旁伺候的小姑娘眼见着这些贵妇人都微笑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姿态,暗暗欢呼,大少爷承诺的奖金有望!或许明日她就能从报纸上看见自家酒楼洛神飨的新闻了——这些贵妇人也是需要一些名气方面的宣传。

    第15章 壬子年立夏·沈清雀

    林茂荣这几日烦躁的很,家里头林若荷成天跟他作对,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几日竟然还跟爹娘说想要到林家名下的一家布庄去练练做生意,将来好管家,爹娘竟然也答应了。

    那布庄可是林家最大的一家布店,林茂荣早已将家里的一切产业都视为己有,这会见林若荷插手家里的事务立马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整天疑神疑鬼,跟自己的亲妹妹杠上了,也赌气跟爹娘说要到厂里去练练手。可惜他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整日里睡到晌午去生丝厂点卯,下午踩着点赶去鸣鸾班报到,花天酒地到半夜三更打着酒嗝回屋倒头就睡,隔日同样如此循环。这行程也是忙得很。

    厂里头的老管事是个办实事的人,看不下去跟林二爷打了小报告,嘿!林二爷这几日正被外头传的自家侄子的消息搅得心烦意乱,这会又听见自家儿子不争气的作风,立马怒气直涌上心头,把人叫过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没收了他这个月的零花钱。林茂荣后来恨死了那个老管事,连带着把林若荷和林葳蕤在心里又颠来倒去骂了几遍。

    在厂里学了几天看账本,心情抑郁暴躁的林茂荣这会正偷溜出来在街上游荡。

    “少爷,我们去哪?”

    林茂荣大大地摊在黄包车上,敲着二郎脚,往嘴里丢着花生米,回道:“去鸣鸾班,几天没见绿蓉了,想死少爷我了!”

    跟在黄包车旁的小厮为难道:“可是,少爷我们兜里的钱不够呀……”少爷的钱都被老爷没收了,就连夫人就被勒令不准偷偷塞钱给少爷。这会兜里的钱就只够吃饭和坐车的了,要再去鸣鸾班那种挥金如土的地方点它的头牌姑娘陪上一宿,怕是囊中羞涩呀。

    林茂荣一听这话就来气,坐起身来,把手里头的花生米扔了小厮一脸,“该死的奴才,本少爷难道不知道?!还用你来说?回去,不去了!没心情!”

    黄包车的车夫战战兢兢,一声不敢吭的拉车。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还特意放慢了脚步,免得颠簸了车上的人招来一顿骂。

    就听车上的公子哥大喊一声:“停停停!停车!”

    车夫的破鞋在地上狠狠擦了一阵之后,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

    小厮上前问道:“少爷怎么了这是?”

    林茂荣那双倒三角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小巷前头的三个小屁孩,扯过小厮问:“你帮我看看,中间那个是不是以前那小杂种?”

    小厮顺着少爷的手指猛盯着前面的小孩看,然后一拍大腿,点点头:“是啊!少爷,的确是那小杂种,这变化太大,奴才刚才险些没认出来。”虽然因为吃得饱睡得好,曾经小猴子一样的小孩现在白白嫩嫩的,就连个头也长高了些,但轮廓还是认得出来的,这小厮以前没少跟自家少爷一起戏耍那小孩。

    “呵”,林茂荣挥挥手,少爷做派地让人上前拦了前头背着小书包正在说话的三个小孩子,然后狞笑着走向他们。

    小厮们和林茂荣筑起一道高墙,将林蓁芃他们三个困在一处小巷里头。几个小孩吓了一跳,都瞪大眼睛惊慌地瞧着眼前的人。

    “瞧瞧,这不是我们林家的小杂种吗?几个月不见,少爷我都认不出来了,看来我那大表哥对你这杂种倒是挺好的嘛。”林茂荣大力扯过他的书袋,将里头的书拿出来胡乱翻了翻,然后随手丢在地上,踩了踩,“你这杂种都能过得这么舒坦,我这堂堂林家少爷却要被我那好大哥累及,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没处伸冤去。”

    阿七刚才去买东西,三个小孩最大的一个才七岁,最小的虚岁也才五岁,雍英达和王小阳这会见到跟人贩子似的人,都慌了神没了主意,还是年纪最小的林蓁芃站了出来,低眉顺眼地喊了声二哥,小拳头握得死紧,低下头去,眼底却是一片恨意。

    “哎哟喂,我可不是你哥,别乱叫!这是你的朋友?”林茂荣指着另外两个孩子,说到:“小朋友,你们知不知道这小杂种是他娘跟别人私通生下来的呀?跟这种人做朋友,啧啧。”

    林蓁芃本来一直低着头,这会听到他这么说,瞬间抬起头瞪着他,嘴巴抿得紧紧的,小脸惨白,半饷才憋了两句:“你胡说!我娘才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我还说那林葳蕤也父不详呢!”

    “你胡说!”

    “兄台未免欺人太甚,一个大男人欺负三岁小儿,传出去,不知令堂的脸上有没有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林茂荣这会瞧着那跟林葳蕤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解恨得很,感觉连日来的憋闷都扫清了,这会听到旁边这一声,火大得很,头也不抬道:“干你何事?走走走!别打扰少爷我办事!”

    沈清雀本来是路经此地办事,他这人虽然在京城有些恶名,但也不想徒惹事端,免得给保定那人招祸。哪想还能见到这等奇葩男子,一个二十岁的人带着几个小厮欺负几个四五岁的幼童,还揭人不揭短地宣扬这种生母是非,相似的场景让他动了恻隐之心,才出声阻拦道。

    沈清雀身后站着两个带着鸭舌帽穿着洋西服的男人,身侧鼓鼓,气势锐利。这会上前强硬地拦了林茂荣等人。林茂荣身为纨绔公子哥,也是有几分眼力见的,这会也知道自己恐怕惹到了厉害的人物,忙讨好笑道:“误会误会,我就是跟我堂弟说说话,呵呵。那啥,我有事先走了哈哈哈。”便跳上黄包车带着人忙不迭答地走了,嘴里嘟囔着:“倒霉倒霉!回去得让娘去庙里头拜拜……”

    沈清雀难得一次发善心,送佛送到西,对着眼前仰头看着他的三小问道:“小朋友,你们家在哪?怎么没人来接你们?”

    已经回过神来的雍英达这会立马高声答:“哥哥,我们要去凡凡家!凡凡家的阿七去买东西了。哥哥你好厉害啊!你一来,坏人就被赶跑了!哥哥你是龙虎帮的吗?后面的大哥哥是你的小弟吗?”

    威风凛凛的西服男们可疑地踉跄了一下,沈清雀也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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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是沈先生来了呀?这……今儿个我们酒楼也还没开业呢……咦!蓁芃小少爷,你怎么跟沈先生一起?”招待都督夫人时,这沈清雀先生作为随从人员也在酒楼里用餐过,那日因为形象还不过关被大少爷勒令不准出来吓人的僮掌柜在暗处仔细地偷偷瞄过。这会见小少爷同他一起,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孩,好生奇怪。

    沈清雀只说是路上见到有流氓地痞为难三个小孩子,帮了小忙顺便带他们回家。末了挥退左右人,将僮掌柜拉到边上角落里,颇有些羞赧地问道:“掌柜的,那日我在你们这尝到一炸糕,回去后心心念念,不知道酒楼能否卖予我几坛?”

    “这……我得请示一下大少爷,沈先生请随我来。”酒楼毕竟还未开业,这能不能卖东西还是大少爷说了算呀。将沈先生安排在二楼雅座里,招呼跑堂的将小少爷和他的小伙伴带去吃饭。僮掌柜收收肚子,心惊胆战地敲了敲二楼最深处的房门。

    “进来。”推门进去,只见大少爷在书桌前用画笔画些什么,看样子这会心情还不错,也没嫌弃他的大肚囊。僮掌柜赶紧把沈先生今日救了小少爷还将他送了回来的事说了,末了又把他的请求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