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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节

      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长史一脚踏空,啪嗒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附近提着花篮采花的使女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一窝蜂跑过来扶起长史,替他拍干净衣裳,“长史不要紧罢?”

    长史轻咳一声,挥挥手,一派高人姿态,仿佛刚刚摔倒的人不是他,“无事,无事。”

    脸上云淡风轻,昂头踏上台阶,等走到别人都看不到他的角落里,长史哎哟一声,弯腰捶捶肩背,刚才摔得好疼。

    ※

    世家们百折不挠,能屈能伸。

    李旦的路子走不通,他们立刻放弃美色贿赂的老套法子,一车车给裴英娘送礼。

    珍宝玉石,彩帛锦缎,饶是裴英娘见识过天南海北的奇珍,还是被琳琅满目的礼物闪得睁不开眼睛。

    这就对了嘛,送美人那一招她都看腻歪了,偶尔换个招数多好。

    阿禄领着宫人登账造册。

    裴英娘扭头问李旦,“阿兄喜欢什么?随便你挑。”

    李旦一笑,揉揉她的发顶,俯身从背后搂住她,“消气了没有?”

    昨晚他也是在侧间睡的。

    忍冬捧着一匣子珍珠走过来,裴英娘挣开李旦,拈起珍珠看,“合浦珠?十几颗品相不错的已属难得,他们家竟然能一下子拿出几十颗来,记下这家的名字。”

    从世家们送的礼物入手,可以摸清世家们的底细,小小一颗珠子,追根溯源,能查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要知道,这些珍宝,其中有一大半是用她的船只运送的。

    阿禄恭敬应答,分门别类整理世家们孝敬的礼物。

    李旦看裴英娘实在忙,摸摸鼻尖,走到隔间来,唤冯德问话。

    “之前送来的几个美人怎么样了?”

    柳家的和江氏只是出头的,还有几个没出头的。

    所有以进献的名义送进上阳宫的使女原样送回去,自此以后,柳家和其他几家的郎君、女眷不能踏进上阳宫和皇宫一步,但凡宫中宴请宾客,谁敢偷偷带那几家的人混进宴席,也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冯德小声说,“几家的夫人火冒三丈,把人打死了。”

    李旦嗯一声,“不必告诉王妃。”

    这种血腥的事他来做就行了。

    冯德垂首道:“是。”

    这时,庭院外传来一片嘈杂声,马蹄哒哒响。

    “谁敢在宫中纵马?”冯德出去查看状况,不一会儿白着脸掀帘进殿,“郎君,是郭校尉。”

    李旦皱眉,说话间郭文泰已经快步入内,走到他身侧,小声说,“圣人禅位,改元开耀,太子登基,追封赵氏为皇后,尊天后为皇太后,临朝听政。”

    庭中蜻蜓低飞,暮夏初秋的天气,微风拂过,皱起一池碧水,水波潺潺流动,一片金光闪烁。

    李旦沉默了很久,袖中的手缓缓握拳。

    作者有话要说:

    开耀和历史上的开耀没有联系……

    第185章

    蓬莱宫。

    近侍吹灭烛火, 合拢帐帘。

    已是初秋, 仍旧暑气蒸腾, 大部分人还在为炎热烦恼, 李治的寝殿已经撤下簟席、竹帘,换上锦褥、纱帘。

    帘下的梅花小几上一对雀绕花枝石榴瓷瓶, 瓶中供着几枝茉莉花, 鎏金狻猊炉里焖了一炉据说可以祛除一切恶气的必栗香, 茉莉花香亦能辟秽和中,两香相辅相成, 互不干扰。

    之前宫中大多烧瑞龙脑、郁金香、四叶饼子香, 因为武皇后这两天睡得不大安稳, 宫人们才换上必栗香。

    李治知道武皇后为什么睡不好,他的退位和李显的登基太突然了,她原本运筹帷幄,安安稳稳做了许多年的天后, 临到老,一下子陷于被动, 自然会惊慌失措。

    不过她是冷静而理智的,深知他主意已定,没有激烈反对,反而极力赞成,前几天裴公在朝堂上宣读诏书时,她满面微笑,看不出一丝不豫之色。李显受命时, 她看着身穿冕服的儿子,眼底俱是温柔慈爱。

    这就是她了,深不可测,喜怒哀乐仿佛都和她没有关系,她高高在上,凡人看不懂她。

    她已经沉迷权势,不愿抽身。

    李治没有睡,坐起身,掀开床帐,内侍蹑手蹑脚迎上前,扶他起来。

    “大家,可是要吃茶?”近侍唤他,然后意识到要改口,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叫,干脆含混过去。

    李治微微一笑,他现在是太上皇了。

    他不是第一个太上皇,蓬莱宫原本是阿耶李世民为阿翁李渊修建的,阿翁退位后长居此处,那时蓬莱宫只是一座离宫,宫殿没有现在这么宏伟齐整。

    李显仍然住在东宫,每天一早进宫看望李治和武皇后,虚心问政,下午回去和臣属们商议政务。

    他登基为帝,还没从狂喜中缓过神,想尽力做到最好。

    态度是诚恳的,可惜他还是个孩子,以为当皇帝就和当太子一样,只要听话就够了。

    确实要听话,但李治希望他听武皇后的话,尽量安抚武皇后躁动的野心,可李显谁的话都听,他的,武皇后的,东宫属臣的,朝中所有大臣的,韦氏的……

    他的耳根子太软了,经不得别人哀求,谁的话说重一点,他就诚惶诚恐,恨不能满足每一个人的要求。

    昨天李显请安时支支吾吾,问起李裹儿的封号问题,他想册封李裹儿为公主。

    李治冷笑,驳回了李显的请求。

    册封公主是假,韦氏想当皇后才是真。

    一般来说,受宠的公主甫一出生就能获得公主之尊,其他庶出的公主没有这个福运,可能到出嫁时才有封号。

    李裹儿是庶出,李显没敢提李令月,拿小十七和李裹儿对比,想给李裹儿赐号安乐。

    意头是好的,平安喜乐。

    李治听说小十七和韦家有些龌龊,韦氏做了蠢事,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拿小十七怎么样,多次托人说和,想要赔礼道歉。李显一登基,韦家人不提赔罪的事了,这么急不可耐,想借李裹儿册封一事压小十七一头,以后等他走了,是不是还想让小十七给韦氏赔不是?

    小十七外柔内刚,当然不会轻易被韦氏欺负,可李显竟然看不出韦氏的心思,巴巴的跑来找他。

    李显护不住弟妹。

    夜空中无数繁星簇拥着一轮皎月,万里无云,夜晚的星空明澈璀璨,一伸手,仿佛可以掬一捧细碎星光。

    李治叹息一声。

    不由想起年轻时,刚接武皇后回宫的时候,碍于她的身份,只能把她安置在王皇后身边。她那时候贴心温柔,为奴为婢也没有怨言。

    夜里他避开人,偷偷去侧殿看她,她白天忙了一天,累得手脚酸软,他拿起小几上的美人捶,帮她捶肩膀。

    “媚娘。”他拂去她鬓边沾上的灰尘,柔声说,“你暂且忍耐,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她握住他的手,“陛下,能回到您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王皇后对她的看守很严,侧殿的窗户总是支起来的,夜色漏进室内,一地霜色月光。

    这霜色慢慢爬满他的鬓边,岁月流转,曾经青春年少的他和武皇后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垂垂老矣,时日无多,武皇后却精神旺健,蠢蠢欲动。

    定下她太后的身份,是为了防备她,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今时今日,他动不了武皇后的地位,真的拼得你死我活,只会两败俱伤。

    唯一能让他安慰的,是李旦和小十七长大了,成熟了。这一次瞒着小十七,她固然生气,但还是让人传话回来让他宽心,她会按着他的吩咐行事,不会莽撞跑回长安。

    这对她来说非常残忍,等他准许她回长安的时候,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还好她没有把他给她画的扇子拿出去送人,他这几天连筷子都握不稳,不能再提笔帮她画扇面了。

    夜风吹过长廊,如泣如诉,呜咽不止。

    近侍劝李治回殿安置,“大家,更深露重,您身子娇弱,早些歇息为上。”

    他拢紧披风,转身回内殿,迎面看见一点朦胧的灯光由远及近,灯光照出武皇后略显焦急的脸,她头发披散着,凤目四下里逡巡,没有簪环妆粉装饰,也是威仪赫赫,不怒自威。

    “陛下去哪儿了?深更半夜,别吹了风。”武皇后过来搀扶李治。

    她没改口,依然叫他陛下,李治余光看见她鬓边的几缕白发,顿了顿,没有纠正她。

    夫妻俩吃了杯热汤茶,各自睡下,李治病中一直和武皇后分榻睡,中间隔几道屏风。

    月光透过纱帘,笼下一地朦胧晕光。

    李治望着帐顶层层叠叠的仙鹤芝草纹,浑浊的双眼里浮动着难以纾解的忧色。

    即使李显登基了,武皇后仍旧大权在握,等他撒手走了,长安能太平几天?

    李旦毕竟还年轻,不知道能不能沉得住气……他的儿女都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没有经历过风雨,而且他们的敌人并非暗藏祸心的反贼或是逆臣,而是他们的母亲。

    那太难了。

    明明应该是世上对你最好、最宽容的人,站在你的对立面,剥夺你的一切,那种滋味,常人难以忍受。李贤宁愿相信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也不承认武皇后是他的母亲,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回避。

    除了武皇后以外,还有很多潜伏在暗处的暗流,武皇后太强势,掩盖了其他矛盾,此时能同心协力的人,不一定能携手走到最后。

    李显和李旦能永远兄友弟恭么?

    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李治总忍不住设想各种可能,万一被宗室趁虚而入了怎么办?万一李显和李旦反目成仇了怎么办?万一……

    无数个万一,每一种都叫他眉心紧拧。

    记忆回到不久前,李贤逼宫的那晚。

    没有人知道,他单独见了李旦一面。

    夜色浓稠,为了掩人耳目,屋里没有点灯,李治和李旦坐在黑暗中,李贤闯入建福门,内侍一次次在外通报消息,十万火急,父子俩谁都没动。

    李治让李旦做出选择,选裴英娘,还是选太子之位。

    “想要当一个合格的帝王,必须先学会舍弃,旦儿,十七不喜欢宫闱争斗,放她走,对你们彼此都好,只要你点头,为父立刻册立你为太子。”

    殿外的护卫们走来走去,加强防卫,脚步声纷杂,李旦没有犹豫,果断回答说:“阿父,我选英娘。”

    没有丝毫迟疑。

    李治微笑,“你想好了?选十七,朕就立显儿为太子。”

    黑暗中看不清李旦的面容,但李治觉得他也笑了,他轻声说,“七兄比我年长,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