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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裴英娘的朝食吃得简单,王母饭,甜酱瓜茄,豆叶汤,三盘清炒的时令菜蔬,倒是各种调味的酱料摆了一大桌。

    她这边吃完,那头李显也吃饱喝足,告辞回去。

    健仆抬着几口大箱子走进庭院。

    裴英娘听到脚步声,放下书卷,走到回廊来,箱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布帛彩宝,琳琅满目,“谁送的?”

    “七兄送的。”李旦缓步走到裴英娘身边,低头端详她。

    大概是刚醒来时那一个吻的缘故,裴英娘此刻并没有局促尴尬之感,顺势靠在李旦身上,让他搀扶自己回侧间琴室,“英王这么大方?”

    “这是为了赔罪。”进房之后,李旦直接抱起裴英娘,送到湘妃榻上。捡起她看了一半的书卷,匆匆翻看几页,又放下。

    “赔罪?他怎么得罪你了?”裴英娘抓起隐囊,歪在榻栏里侧扭来扭去,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接着看书。

    李旦摸摸她的发顶,发丝柔滑。

    她喜欢一切闪闪发光的金玉珠翠,但是和把它们戴在头上出去炫耀相比,她更爱在手上套满翡翠镯子、金臂钏,胸前挂璎珞项圈、波斯项链,腰间饰珠宝流苏,除了发髻,满身奢华。

    问她原因,她倒也老实,说是发髻上戴多了簪环太沉重,脖子酸疼。

    而且簪环容易掉落。

    他笑了笑,朝侍立门口的冯德使了个眼色,“他言语不逊,对你不够尊重,这些礼物是向你赔罪的。”

    “他又说我什么了?”裴英娘没抬头,李显没胆子欺负她,又爱取笑她,每次取笑完之后被她捏住把柄,怕李治责罚,偷偷给她送礼赔不是,她都快麻木了。

    “没什么。”李旦矮身靠着榻沿坐下,几案上有几本新刊印的书册,他随手挑一本,也靠坐着隐囊看书。

    夫妻俩相对而坐,房里偶尔响起翻动书页的声音。

    帐帘轻摇,冯德捧着一只黑漆描金凤纹大漆盘,笑嘻嘻走进琴室,“请娘子簪花。”

    裴英娘抬起头,大漆盘里姹紫嫣红,各色牡丹、芍药开得如火如荼。

    杏李争芳的早春时节,牡丹、芍药还未到开放的时候,这十几朵花苞,赛过寻常的宝石珠玉,价值万金。

    一朵万金的花苞就这么随随便便摘下来,任她挑选……

    裴英娘抛开书卷,看向李旦。

    李旦站起身,拈起一朵春水绿波,放在裴英娘鬓边比了比。

    忍冬会意,躬身上前,细心剪去一小截花枝,拂走露水,将春水绿波簪在裴英娘的发髻上。

    绿鬓朱颜,牡丹国色。

    暖房催开的花难得,一朵盛放的牡丹,比最贵重最精美的金丝编就的珠花还珍贵。簪花既风雅别致,又能不动声色炫耀,还轻省便利,不会压得她抬不起头……

    裴英娘揽镜自照,满意地点点头,斜睨一眼李旦,果然是自小锦衣玉食的亲王,深谙低调炫富这门高雅艺术。

    第142章

    春暖花开, 气清景明。

    京兆府内外,草木茂盛,芳草萋萋。

    长安豪族子弟、女郎们,换上锦绣春衫, 呼朋引伴,在豪奴健仆的簇拥中, 倾城出动,相约踏青乐游原。

    出城的黄土道上, 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乐游原地势开阔, 一望无际, 正值艳阳春日,游人如织,摩肩接踵。

    在一处风景优美、杏李盛放的山坡前,华服豪奴们竖起屏障、围幛, 支起几案、矮榻,貌美清秀的彩衣婢女烧炉煎茶,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亲兵护卫环伺左右,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出城游玩的老百姓们远远看到围幛后珠翠闪耀,连干粗活的使女身上穿的也是绫罗绸缎的彩衣彩裙,知道这是贵人们休憩之所, 一边感叹侯门公卿的富贵奢靡,一边偷偷摸摸打量,想一窥世家贵妇们的姿容。

    围幛内铺设毡毯, 长条桌上摆满美味佳肴,年轻活泼的郎君、女郎们或坐或卧,言笑晏晏,好不快活。

    教坊歌姬引吭高歌,舞伎翩翩起舞,龟兹乐人卖力吹奏管萧竹笛,热闹非凡。

    本是一派和乐景象,然而此时此刻,李令月只想一把掀翻食案,拂袖而去。

    她手里捏着一只犀角杯,指尖狠狠掐着酒杯翘起的把手,发出刺耳的响声。

    头一次怀孕,她过得颇为辛苦,汤羹补品一碗碗吃下去,人还是日渐消瘦,宫里的奉御、直长们束手无策,连民间偏方、婆罗门神药都试过了,依然不见效用。

    薛绍心急如焚,忽然灵机一动,请来裴英娘陪李令月吃饭——昔日永安公主陪伴圣人左右,圣人因此胃口大开的事,别人只当是夸张,薛绍那时在宫中当差,可是亲眼见过的!

    还真别说,裴英娘在公主府住下来以后,每天陪李令月用饭,李令月的胃口真的好了许多,脸色一点点变得红润起来。

    薛绍大喜,再三挽留裴英娘多住几日。

    这一挽留,李旦不高兴了。

    很不高兴。

    相王府几次派人登门迎接王妃,薛绍厚起脸皮,假装不在家,让长史代为出面打发走相王府的仆从。

    三天之后,相王府不再频繁派人到公主府催促王妃回王府。

    薛绍悄悄松口气,脸上刚挂起如释重负的笑容,向来稳重的长史提着袍角,一溜烟跑进内堂,惊惶道:“阿郎,不得了,相王亲自带着甲士来接王妃了!”

    李旦动怒,薛绍不敢打马虎眼,只有老老实实听训的份儿。

    眼睁睁看着妻舅领着亲兵冲进内院,他不仅不能拦阻,还得在一旁赔小心,央求妻舅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让王妃多住几日。

    李旦面色阴沉如水,不为所动。

    薛绍张口结舌,欲哭无泪。

    好在裴英娘和李令月姐妹情深,放心不下,不愿就这么回去,三言两语安抚好李旦,虽然最后还是乖乖跟着回了王府,但此后每天巳时准时到公主府来陪李令月,到酉时才回隆庆坊。

    李令月怀孕之后陡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看到庭院里的凌霄花提前开了,忍不住落泪,看到花败了,更要落泪。

    薛绍再体贴,到底是男人,体会不了她那些伤春悲秋的小女儿心思,多亏裴英娘耐心劝解,她才喜笑颜开。

    虽然把成亲不久的妹妹留在身边会委屈八兄,但是她怀孕了,小家伙想要亲近舅母,她也没办法!

    李令月心里其实很愧疚,正盘算着以后要怎么弥补李旦……

    然而现在,她决定回去以后,立刻把派去广州为八兄采购珍宝的家奴召回长安!

    春日百花盛开,千金大长公主广邀宾客,携众踏青郊游。

    李令月在府中待得烦闷,顺道一起乘牛车出来闲逛,裴英娘当然同行,李旦也拨冗陪同。

    裴英娘本来是陪李令月一起坐卷棚车的。

    才出城门,李旦故意牵着一匹健马经过车窗外,怂恿裴英娘骑马。

    看到骏马,裴英娘跃跃欲试,李令月故意哼哼了两声,说肚子疼。

    裴英娘立马回头关心她,没空搭理李旦。

    李旦命人牵走骏马,淡淡扫李令月一眼。

    李令月捂着肚子瞪回去。

    那会儿她有多得意,眼下就有多糟心。

    锦衣华服的郎君、女郎们策马原野,她行动不便,留在围幛看风景。

    席案上山珍海味、茶食果浆应有尽有,裴英娘陪在她身旁,帮她调糖蒸酥酪樱桃吃。

    风轻云淡,美景如画,一切都很美好。

    然后李旦又来了。

    他的锦袍上一团脏污,袖角衣摆污渍淋漓,粉底长靴也沾了尘土。

    杨知恩在一旁唏嘘不已,说李显的骏马受惊,冲撞游人,李旦为了帮李显制住惊马,胳膊摔伤了。

    裴英娘大为心疼,一迭声追问李旦伤得重不重,带他去围幛后更衣,亲自为他上药,净面,梳髻,递茶端水,忙前忙后,把李令月忘得一干二净。

    这回轮到李令月很生气。

    李旦是皇室子弟,从小练习弓马,骑术娴熟,根本没摔伤好么!杨知恩明明是随口胡说的!

    可惜她没法拆穿杨知恩,因为她的好兄长李旦一言不发,任裴英娘围着他转来转去,显然乐在其中,不准备说出实情。

    她把犀角酒杯往食案上重重地一摔,嗤笑一声,哼!

    李旦和她视线相接,微微一笑。

    裴英娘早就发现李旦和李令月私底下的动作,怕两人越来越来劲儿,才故作不知。

    她今天穿的是一袭丹朱色团花锦翻领小袖胡服,底下穿小口裤,软锦长靴,袖子窄小,袍袖紧身,行动方便。

    利利索索调好两碗酪樱桃,一碗用酥酪拌匀,再加几勺淡褐色蔗浆,一碗淋杏酪,分别送到李令月和李旦面前。

    李令月端起琉璃碗。

    李旦垂眸,纹丝不动。

    裴英娘摇头失笑,舀起一颗樱桃,递到他唇边,堂堂亲王,好意思让她喂,她就好意思当众喂他吃!

    “阿兄,你尝尝。”她笑意盈盈。

    李旦浓眉微挑,笑了笑,眼睛望着她饱满的双唇,侧头慢慢含住樱桃。

    “噗嗤——”

    正在啜饮蔗浆的李令月大惊失色,琉璃碗翻倒在裙间,浆水、樱桃洒了一地。

    婢女们连忙过来收拾。

    裴英娘搀李令月去围幛后面换下脏污的裙子。

    “八兄竟然公然调戏你!”李令月气得满脸涨红,“当着我的面!”

    裴英娘脸颊发烫,她没想到李旦真的厚着脸皮让她喂食,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最后会接过银匙呢!

    不过那不重要,先得安抚好怀孕之后喜怒不定的李令月。

    她笑着说,“阿姊,阿兄是我丈夫呀,不算调戏。”

    夫妻间的情趣,偶尔肉麻一点不要紧,昨晚他们还做了更肉麻的事……

    李令月呆了呆,想起裴英娘已经嫁给李旦了,而且圆房了,乖巧的妹妹变成嫂子了,以后八兄可以光明正大调戏小十七……她忽然泪盈于睫,哭着道:“我不管!在我跟前他得放尊重点!”

    “好,好,好。”裴英娘连声答应,李令月最近脾气古怪,得多让着她点,免得她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