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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皇上,您当真让我教太子读书么?”朱星离坐没坐相地窝在椅子上,看起来实在不像为人师表的材料。

    “你呀,休与朕装腔作势,”封卓奕抬手,虚空点了点朱星离,笑着摇头,明黄金龙袍随之晃动,举手投足尽显尊贵,“朕考校了六皇子的功课,此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剑道阵法无所不通,太子与之相差多矣。”

    一名宫外长大的皇子,却强过了多年精心培养的太子,这让元朔帝甚是不安。

    不管朱星离怎么说,这太师的官职是定下了,在东宫划了一片宫室给他用,林信和沈楼也暂居东宫。

    寒暄过后,皇上放他们去安顿,却留下了林信单独叙话。

    厚重的殿门轰然紧闭,隔绝了沈楼担忧的目光。

    “走了。”朱星离不甚在意地拽上沈楼,直接往东宫而去。自家徒弟比自己都精,皇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没什么可担心的。

    随着殿门关合,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渐去渐远。林信回想着上辈子与元朔帝初见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的初夏,落在他眼中的天色却比如今还要昏暗。

    金吾卫把刚刚杀了师父的他和重伤昏迷的封重带回宫。师父死在自己手中,对十五岁的林信来说打击太大,几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封卓奕叫了最好的太医给他治病,几乎每日都来探望。

    足足缓了大半年才好,等林信走出宫门的时候,关于他弑师的流言已经传遍了墉都。

    “就是他,杀了自己的恩师。”

    “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莫不是狼崽子成精的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已经是英王殿下的封重抓着他衣领质问。

    “不为什么,我只做我该做的。”林信甩开他的手,又被一拳打在胸腹,重重的拳头带着充足的灵力,直将他打到了一丈开外,喷出一口血来。

    “林信,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封重红着眼睛,甩袖离去。

    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林信不知道,左右,他已经没有亲人了。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转头去寻皇帝。

    无牵无挂,孤臣一个,声名狼藉。他要给父亲报仇、给师父报仇,要撼动那百年大族,能依靠的,只有皇帝。

    记忆回笼,林信抬头看看跟记忆里没什么差别的封卓奕,露出个略显拘谨的笑来。

    “朕听金吾卫说了,那二十几个蛮人,都是你杀的?”皇帝笑得和蔼,仿佛在问门外的蚂蚁窝是不是你捣毁的一般,云淡风轻。

    “并非是臣子所杀,乃是启动了师父布下的大阵。”林信实话实说,眼中尽是天真的残忍,仿佛对于坑杀二十几人毫不在意。

    封卓奕微微颔首,“你可知,你父亲是谁杀的?”

    “不知道。”林信摇了摇头。

    元朔帝叹了口气,将林争寒如何去寻鹿璃矿脉,如何被那些没有矿脉的家族盯上,尽数告知。

    林信紧紧攥着拳头,红了眼眶。

    “你已经束发,可取了表字?”封卓奕摸摸林信的脑袋,很是疼惜。

    “不负,林不负,”林信深吸一口气,“家父有言,重信守诺,不负皇恩。”

    “不负皇恩,好好好,”封卓奕又惊又喜,“好孩子,过些时日朕就下诏,将寻鹿侯的爵位传给你。”

    离开大殿,林信单指将眼角的泪水抹掉,嗤笑一声,向东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中的秋闱不是武科,是乡试,此处为本鸟杜撰

    小剧场:

    楼楼:不是都恩断义绝了,后来怎么又好上了?

    虫虫:(第一天)林小信,我跟你恩断义绝

    信信:这可是你说的

    虫虫:(第二天)林小信,一天过去了,咱们和好吧

    信信:好呀

    楼楼:……

    第33章 狼跋(四)

    宫墙百丈高, 人心似海深。

    因为鹿璃的存在, 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凡人,普通修士,贵族修士,大贵族修士。

    林信穿着朱家的绛红鲛绡, 走在宫道上, 路过的宫人会低头向他行礼。大部分宫女太监都是凡人, 只有近卫和大宫女是仙者。

    “东宫怎么走?”林信拉起一名小宫女询问, 勾住她的衣袖轻搓了一下, 粗糙质硬,不及一念宫下人的衣料昂贵。

    小宫女瞧见他这个动作,禁不住红了脸,偷瞄一眼林信的长相, 绯红的色泽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回, 回大人, 在那边。”

    林信微微颔首,赏了颗金瓜子给她。这是临行前跟师伯讨的, 朱家专门用来打赏的小玩意儿,每颗瓜子都雕得极为精巧,棱角凸起分毫毕现,侧面还有个小小的“朱”字。

    皇室乃天下之主,宫人的衣料竟还比不上一念宫的下人, 这其中虽然有朱家奢靡浪费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国库空虚。

    林信神色有些凝重,照这样下去,酌鹿令很快就会有人提及。

    ……

    “朕知你心中委屈,重儿那边朕会替你解释,”封卓奕将一份奏表推给他,“先看看这个。”

    【四域横行无忌,养兵众多,不听号令久矣,长此以往,君威薄,江山动荡,宗庙不存。当行割鹿之律,验岁贡以削诸侯封地……】

    ……

    努力回忆上面的字迹,然岁月久远已然记不清了。

    “信信。”沈楼的声音打断了林信的思绪,抬头瞬间,来不及遮掩的阴沉戾气尽数落在沈楼眼里。

    沈楼就站在东宫门外的石阶下,没有宫人跟随,显然是在等他。

    看到这场景,林信顿时笑起来,方才的神色似乎从未存在过,快步走上前去,“你在等我?”

    “嗯,你师父说怕你走丢。”沈楼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傻,林信有上辈子的记忆,那里会不记得东宫的路。

    师父?朱星离可不会操这个心,只会告诉他找不到路就翻墙。抿唇忍笑,忆及雁丘大雨中那句“只对你好”,心尖发烫。

    “我刚才骗了皇上,”林信快走两步,绕到沈楼面前倒着走,“我说我的表字意在不负皇恩。”

    沈楼一本正经道,“这不叫骗,叫官话。”

    “哈哈哈,”没想到正直的沈世子会这么说,林信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也说句官话我听听?”

    “你以后是侯爷,我是世子,得向你行礼了。”沈楼一把拉住快要撞到柱子的林信,忽然脸色一变,用力将人拉倒身后,抽出虞渊落日准确接住自上而来的一剑。

    偷袭者怪叫一声,旋身欲逃,被沈楼用剑鞘敲中了小腿,不得已又回来接招。

    “不打了,不打了,你的剑怎会如此之快!”钟有玉嚷嚷道。

    沈楼将未出鞘的虞渊剑挂回腰间,“不是我快,是你太慢了。”

    “呸!”钟有玉气得跳起来,“那是我让着你,走走走,咱们去演武场打一架。”禁宫之中不许使用鹿璃比剑,要用鹿璃就得去演武场。

    沈楼不理他,抬头看到石阶之上正站着一身杏黄常服的太子——封章,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走下台阶,身后跟着沉默不语的钟无墨,“多日不见,小楼的剑法又长进了。”

    太子封章比沈楼年长,面颊瘦削,嘴角的梨涡偏狭长,看起来有些冷厉。

    林信躲在沈楼身后,观察着钟家兄弟。身处矮檐之下,两人过得定然没有西域自在,但也没吃什么苦,只是钟有玉越发话多,而钟无墨更加寡言。

    他对钟家兄弟没有什么恶感,钟长夜已死,杀父之仇便报了,祸不及子嗣。何况这两个傻子根本不知情。

    “这位就是寻鹿侯世子吧?”太子看向林信。

    林信从沈楼身后出来,给太子见礼,“臣林信,林不负,见过太子殿下。”

    封章伸手扶起林信,“听父皇提及,过几日就会下旨让你承爵了。”太子自幼聪慧,说话做事虽带着几分简傲,却绝对礼数周道。这话就好似一直在关注林信的事一般,让人心生好感。

    说罢,又转头打趣钟家兄弟和沈楼,“寻鹿侯乃是列侯,以后不负就是侯爷了,你们还是世子,见到人家,可得行礼了。”

    这还真是官话,林信忍不住跟沈楼挤挤眼。

    三言两语,拉近了几人的距离,太子邀请众人去厅中饮宴,给沈楼和林信接风。

    “谢太子美意,臣想去看看六皇子。”林信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六皇子何许人?皇家子嗣单薄,太子其他的兄弟基本上都夭折了,近来新寻回的这位皇子殿下,对太子的地位可是个不小的威胁。寻常都不敢在太子面前提及,这林信倒好,初次见面就驳了太子颜面,还提出要去看六皇子。

    也不知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故意为之。

    “皇弟伤势未愈,在别庄调养,今日怕是见不到了。”太子面不改色地说,眼中隐隐有些不悦。

    伤势未愈……

    林信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小臂,眸色微暗。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浑浑噩噩的,并不知道封重过得如何。但大半年之后再见,整个人明显变了很多。

    次日,林信找到封重的时候,这家伙正在城中茶楼里啃烧鸡。

    手上的夹板已经撤了,只是还缠着布条,不能持物。身边站着两名年轻貌美的侍女,一个倒水,一个举鸡腿。

    “你倒是自在。”林信上去给他后脑勺一巴掌。

    “唔……咳咳……”封重被鸡肉噎到了,倒水的侍女赶紧将茶杯递上来,让他喝一大口,又给拍了拍胸口。好容易缓过来,发觉自家师兄正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自己,顿觉丢人,摆手道,“行了,你们俩外头候着吧。”

    两名侍女应声离去,屋中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你的手怎么回事?”林信拉过一只缠满布条的手看,弹了弹露出来的指头尖,“这么久了还没好吗?”

    “太医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昨日来看还说没长好。”封重无奈道,没有手很不方便,吃饭都得侍女喂。

    “那你不会叫人代笔写封信回去吗?”林信三下五除二地将布条拆下来,捏着封重的胳膊查看。

    封重摇头,“那样,他们就注意到你了。”说完,叹了口气,纵然他已经尽量隐瞒,还是被皇帝发现了林信。

    “啧,吃几天墉都米,都会说矫情话了。”林信使劲在封重小臂上拍了一巴掌。

    “啊啊啊,断了断了!”封重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回去,一摸才发现根本没事,“咦?”

    筋骨完好,活动自如。

    明明已经痊愈,太医却说他没好,这是为何?

    “因为后天便是闲池围猎。”林信把布条扔到他头上,因为师父尚在,心中没有怨恨,他这师弟真是越发往傻了长,就知道吃。

    这几年沈楼都没有参加,太子一直是闲池围猎的头名。今年是太子最后一次参加闲池围猎,明年就要开始临朝听政了。若是输给沈楼不丢人,毕竟玄国公世子十二岁就上战场,不是他们能比的。但若输给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弟弟,就难看了。

    “太子还真是多虑,以我的资质,哪里能赢得了。”封重拿起没吃完的烧鸡继续吃,果然还是自己拿着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