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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节

      赵普心中长松一口气,赶紧谢恩之后,爬起来跟着赵匡胤进了客厅。

    赵普命人献茶,二人慢慢呷着。此时,赵匡胤再也无心与他商量整改税赋等事,而有了刚才的惊吓,赵普也一时将刚才有关川蜀一带乱象背后有阴谋的推断之事忘到了一边。

    赵匡胤喝了几口茶,略缓和了一些气氛,还是忍不住郑重说道:“身为朝廷命官,一定不能贪财,要慎终如始,保持晚节。”

    赵普赶紧站起来,恭敬说道:“陛下说的是,臣已经知错,今后再也不会犯这贪财之事。”

    赵匡胤神色略微有些缓和,又说道:“唐太宗曾跟臣下讲了一个故事,说是西域有一个商人,因为贪财成性,只知爱钱,不知爱身,竟至于割开自己的肚子藏珠宝。唐太宗以此告诫大臣们说:‘明珠乃身外之物,贪财实自残其身。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贤者爱财损其志,愚者爱财生其过。徇私贪浊,妄受财物,到头来必定反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赵普连连称是,自责不已。

    赵匡胤眼见二人气氛略有些尴尬,便不再说此事,开始随便说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然后便告辞回官。

    赵匡胤走后,赵普心里就揣上了一个小兔子,狂蹦乱跳,七上八下。他连晚饭也没吃,赶紧派人将金子换装到箱子里面,派人送到三司衙门,说是陛下命吴越国送来的军费。

    但做完这些事,赵普依然心中忐忑不已,将所有人都赶出自己屋子,晚上睡觉都是和衣躺在了床上,他感到恐惧,感到一颗心在悸怖战栗。刚要迷迷瞪瞪地睡去,却突然像双脚踩空,整个身子掉进了万丈深渊,一个激灵惊醒,早已冷汗涔涔。

    对于当今天子的脾气,恐怕再也没有比赵普熟悉的了。

    赵匡胤既热得像一团火,又冷得像一块冰;他那颗心,既柔软得像一捧棉絮,又坚硬得像一块山石。对于言官,对于文士,对于老弱病贫,他极尽呵护,爱怜有加,从不过分加罪,更不无辜枉杀一人,是一个宽厚仁慈的长者。

    可是赵匡胤最憎恨那些贪官污吏、坐赃受贿之徒,一旦发现,绝不心慈手软,该杀的杀,该制的制,从不宽恕,简直是个狰狞可怖的严苛之君。

    赵普还清楚地记得,建隆三年,赵匡胤曾专门针对盗赃罪下诏,诏曰:王者禁人为非,莫先于法令;议事以制,必务于哀矜。世属离乱,则纠之以猛;人知耻格,宜济之以宽。窃盗之徒,本非巨蠹,奸生不足,罪抵严科。今条法重于律文,财贿轻于人命,俾宽禁之,庶合旧章。今后犯窃赃满五百贯者处死,其钱以一百贯足为陌,不满者降罪差处。

    窃赃满五百贯即被处死,足见赵匡胤对贪赃枉法的深恶痛绝和惩贪除奸的铁石之心。

    这些年来,许多朝廷官员因贪赃受贿而被无情处死的往事,就像折子戏一样,在赵普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闪过。

    建隆二年,商河县令李瑶因为贪污被杖击而死,供奉官李继昭困为盗卖官船被斩首弃市。

    建隆三年,员外郎李岳、陈偃,殿直成德钧因为贪贿赃银被一起砍了脑袋;河务官王训等四人,因为以糠土掺杂军粮,从中牟利,被磔于市。

    乾德二年,宗正卿赵励,因贪赃受贿罪,被杖决后削职为民。

    开宝元年,大将石延祚因监仓自盗被斩首弃市。

    一件件,一桩桩,开国以来,已有百余名大小官吏和有功之臣因贪赃枉法而人头落地,不管谁来说情,赵匡胤都不稍有姑息。

    想到这些事,赵普心惊胆战,就像突然掉进了冰窟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再想起今天下午赵匡胤在引用唐太宗的那段高论,所表现出的激动之色。可见其惩治贪墨、刷新吏治的决心是始终不渝的。

    那十罐瓜子金怎么就恰恰被他撞上了呢?莫非自己真成了那个剖腹藏珠的西域商人,为了金银而丧命?赵匡胤对自己会怎么处置呢?是杀还是逐?但无论如何,自己在天子面前的宠信从此肯定要衰落了。赵普悔恨地用拳头打着自己的脑袋,这个满腹经纶、智术过人的当朝宰相,第一次惶惶然的心中生出后悔之极的想法。

    “不行,和那赵光义正是斗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绝对不能失去天子的宠幸。或者川蜀一事上,能够有所挽回。”

    “川蜀一地生出乱象,背后定要人操纵,或许等我大军与南汉一开战,川蜀之地便会有人生事。此事明日便告于陛下,早做安排。此事关乎我大宋社稷安危,我提前预知,朝廷和陛下有所准备,从而将此事的危害降至最低,多多少少能够挽回一些在天子心中的好感。”

    赵普想了一晚上对策,最终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有将自己的才能表现出来,让天子感觉自己对朝廷、对他的重要性,时间一长,今天下午事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便会慢慢消散。

    ……

    ……

    自大军离开开封,已经半个月过去,叶尘带着大军已经走了大半路程,再有两三天时间,便可到达沅州面向南汉的前线。

    这些天,他以旗语传令的方法已经被部队完全熟悉和习惯。并且各级将官和传令旗手都已经对每种旗语所表达的意思及旗语动作很熟悉。叶尘对此也很欣慰。

    不过,前几天情报司从川蜀传过来的情报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总感觉川蜀一带最近的乱象背后有着弥勒教楼炎明和上官冰云的影子。他对楼炎明了解不深,但上官冰云玩弄阴谋的水平他可是深有体会。他已经命令情报司进一步对川蜀乱象深入调查,并且派了两组华夏卫前往川蜀。

    ……

    ……

    张大能是杨延平麾下一名都头,手下有一百人。大宋开国时便参军入伍,打了十多年的仗,是身经百战,也是老兵油子一个。大军开拔以来,上面先后下达了好几道命令,都不同于以往。除了以旗语传令被他在下属面前大肆称赞之外,其它几道命令他都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在犹豫在三之后,想着毕竟是上面的命令,听说又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祥符侯亲自定的规矩,自己便还是乖乖遵守了,并且也给下面人说了,但下面人落实的怎么样,他却没太过上心。

    这一天,部队到达了辰州境内,中午在路边休息。

    “都头!不好了,有十几个人拉肚子。”十将(相当于后世的班长,手下有十个人。)李发过来对张大能汇报。

    张大能一听立刻骂道:“狗日的都吃什么了,这马上就要继续行军了,这会拉肚子,这不是找麻烦吗?”

    李发又道:“都头,俺刚问过了,拉肚子的那几个狗日的都是这两天懒去火头军那里灌开水,喝生水的缘故。”

    张大能说道:“啥……喝生水的缘故,这他娘的南方的水还真和开封不一样啊。喝个生水还拉肚子。还好俺喝的是开水,不过火头军他娘的就那几口锅,烧出来的开水总有一些油烟味,若不是这个规矩是侯爷定的,俺都要去喝生水了。唉……这几个狗日的就是不听话,侯爷乃是神医,他老家说的话还能有错,传令下去,再有人喝生水老子扒拉他的皮。”

    第250章 水土不服

    李发答应一声跑开传令去了。

    诸如此类现象这几天一直在叶尘麾下军中发生,毕竟随着不断南下,四五月份的天气也越来越闷热,气候潮湿,部队每日行军六十里路,浑身都是汗水尘土,跑到清澈溪水、河水中有时喝上一口也很凉爽,而火头军烧的开水又有油烟味。但最终一些少部人用痛苦的代价证明了叶尘这些规矩的正确。

    李发跑着传了一圈命令,实在热得受不了了,看着路边十多步外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李发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娘的,这是什么破地方,真他妈热。”

    他终于忍不住离开休息的地方,跑到河边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顿时一阵惬意的凉意,他还想掬一捧水大口喝,但一想起那十多个拉肚子的倒霉蛋,便忍住了。他抬头“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埋下头,把整个脸都放进清凉的河水里泡了一下,然后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在这时,李发发现手掌上一片血迹,顿时愣在那里。

    片刻之后,他才感觉脸上麻木中带着痒丝丝的,他伸手一摸,摸到了软绵绵滑溜溜的东西,急忙捏着往外拽,但很滑没拽出来。

    “他娘的,这是什么玩意。”李发大骇喊出声来,他突然想起前几天上面传下来另一个命令:严禁随意进入小河、小湖、水沟洗脸洗手。难道就是因为水中有这玩意。

    李发三步并两步跑到队列中,喊过自己手下十人过来帮忙。十名属下赶紧围了过来,全都盯着他的脸。李发道:“看什么看,赶紧想办法给俺弄下来。”

    十多号人顿时七嘴八舌嘈杂起来,连别的队都纷纷侧目。有人道:“李十将莫急,这是蚂蟥,没啥大不了。”

    “操!这玩意在往肉里钻,怎么弄出来”李发的声音都变了。这玩意钻人不疼,但一想着在往脸上的肉里面钻就感觉瘆人的很。

    刚才那汉子貌似来过南方,赶紧道:“得用酒,一腌出来啦。”

    “操你娘,这军中那有酒。”张发骂道。

    这时候又有人嚷嚷道:“好像用尿也可以。”

    这人说罢便解腰带掏出了丑陋的玩意,李发虽然吓得不轻,但打死也不会让人往自己脸上撒尿。一把从一个背包里面拿出一个碗来,也不顾那名属下哭丧着脸让那人对着饭碗撒尿。

    那人也不客气,撒完之后,不由分说,泼到了李发的脸上。

    “俺操你娘的”李发几乎要哭出来来,也还没准备好,嘴都正张着,这不一部分就进到嘴里面了,那滋味实在他妈的不咋的。

    已经这样了,李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问道:“那破东西弄出来了没?”

    众人都瞪眼摇头。都头张大能被这边动静引了过来,到来之后,将其他人喝退,骂道:“李发你个狗日的,侯爷早就吩咐过,到了南方之后,不要随意下河,就算洗脸,捧起来的水那也要看清楚。你个狗日的就是不听。”

    一边骂着,啪啪两声,张大能使劲给李发两个耳光。

    李发被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但这时众人都高兴地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都头这巴掌打得好啊!莫非是前几天去中军议事,侯爷给都头传授了点绝活。”有人说道。

    张大能心中感慨了一下,心想那位的话可都是金口玉言呢,他老人家定下的每一个规矩现在看来都是有用意的。这样想着,张大能喝道:“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喝生水,再随便下水,老子就砍了他的脑袋。”

    说完,他突然想起前几天每个都还发了一木桶防蚊膏药,让每个人每天早上行军之前抹在脸上,说是这样蚊虫就不会叮咬了。可是这么闷热的天气,这东西抹在脸上毕竟不舒服,一些士兵便不想抹。

    “还有,侯爷给大家发的那防蚊膏药,等会全部给老子抹到脸上。俺看这几天蚊子一天比一天多,估计越往南,这蚊子越多。喔!还有三都的傻刚病倒了,听说是被蚊子给叮咬的。侯爷说了,那蚊子先吸过有病的人血,然后再来吸你的血,前面那人的病就会传染到你身上。”张大能说完就离开了,他也要去抹那防蚊膏药去。

    天黑之前,叶尘麾下大军终于赶到了辰州城外,一番划分场地,安营扎寨,生活做饭,众人吃了火头军做的饭之后,相比前几天今晚上排队灌开水的人多了不少。

    中军帐篷门口,叶尘、王超、曹玮、罗耀顺、杨延平、展熊武远远看着,叶尘感觉蚊虫在身边飞舞,下令道:“去!让人将艾草、猪笼草、薄荷、八角茴香、白兰花都点燃。注意了不要点太多,用完了后面可就没得用了。”

    罗耀顺笑骂道:“这些逼货!有一些人拉肚子的例子之后,今晚上所有人都抢着灌开水了。”

    叶尘有些不满地说道:“从此事上可以看出,我们军队还做不到令行禁止,诸位回去之后,就执行命令这一块还要强调一下。本将不想在战场上还有人质疑本将的命令。”

    叶尘说的是公事,五人顿时神色肃然,抱拳称是,心中有些凛然和羞愧。叶尘其实也知道,古代的军队根本和后世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职业军人没法比,实事上即使是后世一个部队在任何一件事上,让每名士兵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几乎不可能。

    这时,一骑快马从营门口下马,经过营门口哨兵询问检查过令牌之后,将其领到了叶尘面前。

    来人风尘仆仆,宋军探子的打扮,来到叶尘等人身前,单膝跪地,从怀中拿出一份密函,双手上举,恭敬说道:“将军,小人是潘将军麾下探子吴良,奉潘将军命令,给将军送来军情。”

    叶尘旁边亲兵上前接过密函,拿给了叶尘。叶尘下令让吴良先起来,先让亲兵端碗水让他喝,但没有急着让他立刻下去休息。

    叶尘打开密函看过之后,递给了旁边曹玮五人,众人传着看了一圈。杨延平转身对叶尘抱拳一道:“末将太佩服将军了,现在看来若不是将军高瞻远瞩,强令将士喝开水、严禁将士下河,又给大军准备了防蚊膏药和驱蚊草药,我们恐怕也会和潘将军、赵将军他们一样。”

    “可不是吗!这信中写着,另两路大军水土不服近半,病倒了三分之一。甚至他娘的还死了几个人。怪不得潘将军要派人过来通知,让攻打南汉时间向后推迟半个月。好让他们的人休整适应。”曹玮也跟着说道。

    叶尘等那名探子吴良喝完了水,才问道:“你离开潘将军大营多长时间了,你离开的时候,他们在何处。”

    吴良说道:“回禀将军,小人离开潘将军大营已经五天,一路上在驿站换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来的。小人离开时,潘将军大军已逼近衡州,另接到赵将军探子发来情报,那个时候赵将军大军已逼近吉州。”

    叶尘点了点头,对旁边亲兵说道:“带他下去吃饭休息,等今晚本将写一份信,明天你送回潘将军处。”

    等探子吴良离开之后,叶尘有些自责地说道:“大军从开封离开时,我便应该派人给潘将军和赵将军他们说一下有关防止水土不服的办法。这是我的疏忽。”

    杨延平说道:“将军不必自责,现在写信告诉他们也不迟。”

    叶尘点头道:“正是如此。”

    “将军,明日傍晚我们便可到达沅州,是否也要和其它两路大军一样,休整半个月再开打?”很少说话的展熊武最后一个看过密函,突然说道。

    叶尘目光闪动,扫过五人,说道:“我们三路大军千里迢迢从开封赶来,而地方军队又集结备战,南汉朝廷和军队肯定已经得知。东、中两路大军水土不服人数众多,肯定也瞒不过南汉国。而拖的时候越长,南汉国各种准备便会越充分,比如用以守城各种器具和装备准备的越多,等到时候我们攻城的时候,就会给我军带来更大的伤亡。”

    说到这里,叶尘略微一顿,继续说道:“所以,等得越久,对我军越不利。潘、赵两位将军所带领大军也是没有办法,但我军没有非战斗减员,战士更没有水土不服,自然不用等他们。我会让华夏卫府的情报人员在桂州散发消息,说我军也有大量将士水土不服,也要休整一段时间才能攻城,给南汉军一个假象。同时从现在开始游动哨向外扩展五里,不要让任何南汉探子接近,以免我军实情被打探。”

    五人精神一振,他们其实和叶尘想的一样,刚才还担心叶尘会听潘美的话而等待其他两路大军,现在看来叶尘虽然是第一次带军打仗,但果然见识不凡,战略眼光也很敏锐。

    叶尘目光扫过众人面容,知道五人没有不同意见,便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在沅州整休一天,汇合那一万西南禁军之后,便即刻攻打桂州。诸位可有不同意见。”

    第251章 川蜀暴乱

    杨延平略一犹豫之后,说道:“将军,末将有不同意见。”

    叶尘没有不高兴,反而眼睛一亮,说道:“先进帐再说。”

    叶尘带五人进了军帐,打开地图,杨延平指着地图说道:“将军,末将认为攻打桂州,不如攻打邵州。”

    叶尘鼓励道:“理由是什么?”

    杨延平说道:“回禀将军,我军首战的胜负及损失多少,对我军士气和敌人士气都有着直接影响。所以,末将认为首战重点不是能否攻下大城,而是一定要胜,且损失不能太大。而桂州乃是大城,城墙高耸,驻军肯定相对要多。且因为我军另一万西南禁军集结于沅州,桂州汉军大将肯定早已料到我们先攻打桂州,虽然我们可以散布消息说我军水土不服,还在休整,这样可能会让桂州守军疏忽大意。但桂州守军毕竟有所准备。我军就算能够将桂州打下来,损失肯定也不小。”

    “而我军若是突然攻打邵州,定会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邵州虽然也会有所准备,但肯定不能和桂州相比。另外,邵州城小、兵少,城墙防护肯定要比桂州弱,我军攻下邵州,损失定会不大。”

    叶尘心中有些意动,但他前期战略准备都是针对桂州,数百华夏卫甚至都已经潜进桂州。邵州虽然也有一个华夏卫府的据点,也有情报司人员,可华夏卫潜入的人数只有数十名。

    他看着地图,发现从沅州前往邵州虽然比前往桂州要远一些,但路途好像更好走,路上所用时间恐怕反而比前往桂州还要少。

    叶尘略一沉思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他没有急着说出来,而是问道:“其他人对杨将军所言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