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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另一头温峤拿到了文书与文牒,立刻走马上任,临走前还去钱凤府前特意炫耀了一番,王敦账下诸将士虽嘴中不说,心里头都觉得温太真此人格局太小,这种性子的人难成大事。

    温峤一离开芜湖,立刻往丹阳郡石头城跑,他是真的在逃命,动作相当之麻利,一上官道,他便有人接应。

    终于,他在石头城见着了等候已久的王悦。

    王悦拍了拍他的背,头一句话便是,“你的母亲你的妹妹你的妻子你三房小妾还有你小妾的外甥女我都给你照顾得挺好的,以后就你自己照顾了。”

    温峤忙点头,“一定一定,哪里能麻烦世子!”他瞧见了王悦身边的男人,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这位是谢家那位大公子吧?怎么在这儿?他面上没什么波澜,却仍旧点头朝着谢景一笑。

    谢景没说什么。

    温峤这边拉着王悦道:“世子,关于芜湖的事,借一步说话。”

    王悦与他往屋子里头走,开口道:“别的先放下,我只问你一件事,王敦那病是真的?”

    温峤点点头,“拖了好几个月了,一直断断续续没好,大夫说了,是灯枯之兆,这消息芜湖那头都封死了,怕传出去扰乱军心。”

    “怎么会忽然这样?”

    “从去年年前开始,先是咳嗽,一开始都道是偶感风寒,后来咳血才觉出不对劲,忙又请了大夫,说是寒气伤了肺腑,药石难至。”温峤看向王悦,“我推测,王敦他活不久了。”

    王悦闻声微微愣住了。

    温峤又道,“开春时他病又重了,外传他有所好转,实则他那几日连东西都吃不下,只能喝水吊着口气,钱凤去问过他,问他的身后事。”

    王悦闻声顿了许久,低声道:“他怎么说?”

    “他命人压了消息,又给钱凤与王含指了三条路,世子不如猜猜上计是什么?”

    王悦看了他一眼,明显表示我没这心思猜。

    温峤自觉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在乎,他笑道:“王敦亲口所说,上计是解散兵众,归顺朝堂,保全门户。”

    “他真这么说?”王悦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温峤,他瞧王敦那副吃人的架势,以为他是铁了心要搅弄风云,却不曾想王敦所谓上计是归顺朝堂?

    温峤点了下头,“除此之外,中计是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下计才是率兵南下,直扑建康。”他看了眼王悦,“兴许他是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觉得王含应付不来这余下的事,给他安排了条好走的退路。”

    王悦许久才道,“你若是不说,我以为他的上计是率兵南下。”

    温峤点了下头,“钱凤与王含所觉上计,便是王敦的下计,这场战事怕是已经免不了了。”

    王悦问道:“王敦兵力如何?我前些日子去转过一趟,抄了些册子回来,不过有几处地方对不上。”

    温峤道:“我给你对对。”

    王悦点点头,“过来。”

    两人在屋子里对了一下午,王悦从未感觉这么值过,温峤此人,即便是他真的给王敦扣住了,他也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人捞回来,温峤此人绝对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将才。

    温大人确实是高手,落笔便是地形地貌图,兵家行话张口就来。

    王悦聊了一半,忽然记起温峤从前的那段过往,十七八岁的温峤,跟着大将军刘琨孤悬塞北,也曾醉卧沙场,也曾立马横刀。王悦实话实说了一句,“温太真,你做个文臣,确实屈才了。”

    温峤闻声看了眼王悦,笑道:“世子,你可别取笑我了。”

    王悦望着提笔画着地形图的温峤,不自觉敲着桌案没说话。

    第93章 水师

    王悦带着温峤回了建康, 他刚一入建康, 王导就将他喊过去了。

    王悦心中有些忐忑,东南战事一触即发,这关头王导找他, 必然是勘定乾坤。王导的意思应该还是先下手为强, 估计全建康如今心里头还抱着招降王敦念头便只有王悦一人了, 王悦没敢跟人说, 他其实不想打仗,少年意气激昂时,总想着西北射天狼, 可如今看得多了, 王悦又觉得尤厌言兵。

    更何况, 他心里头总觉得招降王敦不是没有可能。

    王导将王悦这心思压下去了, 他直言不讳,你这就是妇人之仁。

    “你若是下不去手, 不如一开始便不要揽下这事,你当这事是儿戏?如今所有人都盯着琅玡王家,你若是反覆拿不定主意,把官印交上来, 这事你别管了,你继续去当你孝顺的侄子,如何?”

    王悦看了王导一会儿,开口道:“我不是这意思,我自有打算。”

    “你想保王敦。”王导倾轧朝堂这么些年, 这点直觉还是有的。

    王悦顿了会儿,有些哑口,半晌才道:“王敦病重……”

    王悦话未说完,王导打断了他的话,“把官印交出来!”

    王悦一时无话,良久才道:“我答应你。”

    王导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王悦低声道:“王敦不降,我亲手杀他。”他望向王导,“琅玡王家不会受到牵连,王敦不降,我亲手杀他。”

    王导闻声看了他许久,终于低声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王悦没再多说什么,他退了出去。

    那一夜尚书台,王悦在阶前坐了许久,正好陶家二公子听闻他回京,上门来找他,想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陶瞻心道,“王长豫,满朝文武盯着你王家呢!你倒是好,屁都不放一个!”陶瞻不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王悦若是不成,他抛下王悦往外走绝对是头也不回,他和王悦一开始谈的便不是兄弟交情。你王长豫要是走昏棋,余下的事便不用谈了。

    王悦低头琢磨了半天,终于低头看向阶下的陶瞻,他大声喊道:“喂!陶道真!你上来!”

    陶瞻朝他喊道:“喝酒去吗?”

    王悦想了想,摇摇头。

    陶瞻负手望着王悦嗤笑了声,看了会儿,喊道:“王长豫,你究竟打算如何啊?你要是不干了,你给句准话,我自己先回广州了!”

    谁陪着你们在这儿等死啊!王敦楼船万计,兵倍王室,这仗打起来本就艰难,若再不先下手为强,胜算都没了!打个屁啊!文官跑不掉,诸位流民帅可不是傻子,谁愿意陪着你们一群穷酸文臣等死?他们有兵有粮有地盘,大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王悦坐在阶前想了想,道:“走!”

    陶瞻冷不丁给王悦那狰狞样子吓了一跳,问道:“干什么去?”

    王悦起身往尚书台内走,闻声回头看了眼,“进宫面圣。”

    太宁二年,初夏,大晋皇帝下令讨伐叛臣。

    王悦当着司马绍的面夺了讨伐诏书,他亲笔改了诏书,矛头直指王敦账下大将钱凤一人,而王敦、沈充、周礼以及王敦账下诸位幕僚大将均不在征讨之列。

    受王敦授用的朝野官员,既往不咎。

    受王敦裹挟的东南将士,皆不予追究。

    王敦账下诸将,降者许以官爵。

    诏书明言:罪止钱凤一人,绝不滥刑。

    王悦想了想,又加了一条,王敦账下东南将士,抵御胡虏劳苦功高,皇帝下诏,从即日起归顺朝廷者,独子遣散回乡,终身不调,其余诸人给假三年,三年后与宿卫同例三番。

    又,加司徒王导为大都督,领扬州刺史。

    以丹阳尹温峤与镇南将军卞敦守石头城。

    以光禄勋应詹为都督前锋军事、护卫将军守朱雀桁。

    以安西将军郗鉴假节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入京勤王。

    另,以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暇、徐州刺史王邃东南共五路兵马入京戍卫。

    东南战事一朝起,烽火狼烟滚遍江南。

    箭在弦上之际,王悦忽然玩了招特别阴的。他让王导带领琅玡王家全族子弟给王敦发丧,昭告天下,王敦已死。

    王敦才是叛军的军心,钱凤王含之流都不堪一提,王敦一死,东南军心全乱。

    这种下三滥没路数的阴招,让温峤和陶瞻对王悦的认知大为颠覆,导致后来两人对王悦的评价直线上升,他们之前都觉得王家世子手段光明磊落,没成想王悦这人玩阴的可以玩这么阴,他直接把王敦给活活说死了。

    钱凤王含在那头听到这消息直接懵了,那头拼了命地澄清王敦没死,王家这里直接给王敦把灵堂办起来了,王导亲自发丧,司马绍紧跟着给王敦写了篇诏书,王敦的死讯一夜之间传遍江东,东南顿时乱了大半。

    王悦和司马绍商量了一夜,最终敲定主意,皇帝御驾亲征以振奋士气,又诏曰,能杀钱凤传其首至建康者,封五千户侯。

    战还没开打,东南大势已经去了一半。

    王悦陪着温峤清点了下兵马,掂量了下双方实力,觉得没法正面打,几个纨绔子弟加个不入流的奸人商量了一番,打算继续玩阴的。

    七月初,东南叛军孤注一掷,王含、钱凤率水陆共五万兵马逼至江宁南岸,矛头直指建康。

    王师受挫,丹阳尹温峤当机立断,火烧朱雀桁,斩断叛军渡河之路,自己带兵移镇北岸,暂避锋芒。不日,司马绍亲率六军抵达江宁。

    王悦是跟着司马绍一起来的,他手里头有王导的亲笔信,目的是劝降王含。书信一去不回。王悦在朱雀桁前头坐了大半天,隐隐约约觉出有些不对劲了。这两日东南叛军怎么打得这么顺?完全没有之前那股瞻前顾后的拧巴感。

    千艘战舰一字排开,浩荡水师横渡大江,一路南下势不可挡,这打法看得王悦心里头有些发怵。他们本来就兵力不如对方,对方如今这股不要命的打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绝对能将他们磨死。王悦写信问了下家中长辈,没人记得王家有哪位将军是这种打法。

    王悦思考了许久,没琢磨开。

    王敦至今没露面,应该是病重卧榻不起,他本人坐镇姑孰,那如今叛军的头目是谁?王悦之前猜测是钱凤,而温峤猜测是王含,两人又互相把对方的说法给否了。

    王含此人短短数日能打到江宁?王悦觉得他要有魄力跟本事,绝不至于把自己儿子害成这样。

    温峤否了钱凤的原因是,钱凤此人平生谨小慎微,这种打法不像他的风格,而且钱凤此时不在此地。

    一旁的陶瞻作壁上观了半天,觉得这打法不像是个会打仗的人的路数。陶瞻给王悦分析了一阵,对方的路数便是没有路数,真正闯荡过沙场的人都知道,即便是那种剑走偏锋的将军,打法也不会毫无章法。但对方这人不一样,他是真的没有章法,之前王悦那说法不对,他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是为了杀敌一千,自损多少都成,完全不在乎输赢与得失,他打仗跟闹着玩似的。

    闹着玩。

    所有人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均轻抽了下。王悦看向温峤,“你有什么主意吗?”

    温峤看了那地图大半天,道:“若是这样的话,不如试试奇袭?”他看向王悦,“夜里头派个一千多人,趁对方不备横渡秦淮抄过去,卷一波试试?”

    王悦低声道:“我没打过仗,我不好说,陶瞻!你说说!”

    陶瞻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千多人也不多,没了便没了,反正死的不是他家账下兵马,试试也行,纯当看热闹了,他点点头。

    王悦不知道陶瞻此人在想些什么,但总觉得他没在琢磨好事,他点点头,“行,听你的,正好你父亲拨了一千水师给皇帝,皇帝刚到,要不就这一批。”

    温峤点点头,“成!”

    陶瞻:“等会!”

    所有人一齐看向陶瞻。

    陶瞻望着王悦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王长豫,你阴我?

    王悦望着他,许久才道:“那这样,你若是不放心,今晚那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家的水师你自己带着也顺手。”

    陶瞻嘴角终于抽了下,“你怎么不去?”

    王悦道:“我不会打仗啊,我刚说了!”

    陶瞻:“……”